其实最初答应此事的人是沈家旺,沈徐氏并不情愿,她压根不赞同姝娘抛头露面,但丈夫私下说,若姝娘真能赚到钱,给她自己攒些嫁妆也是极好的。
沈徐氏也觉得嫁妆是女人在婆家的底气,她自己就是嫁妆丰厚,嫁进城里也没低人一头,姝娘能为她自己赚些嫁妆也不是坏事,这才没有继续反对下去。
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都同意了,沈徐氏目前也没对闺女的私房起什么心思,但总归是她自己说错了话,对上姝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满的控诉,沈徐氏难免有些讪讪,“娘没有这个意思……”
“咳咳——”沈家旺清了清嗓子,站出来打圆场道,“姝娘,你娘也只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罢了,没别的意思。”
沈徐氏连连点头表示丈夫说得对。
沈丽姝也见好就收,神色松动下来,心底还在琢磨,被她娘这么借题发挥一下,话题都歪了,她要怎么不动声色引回去?抬眸就发现她爹正饶有兴味的看着自己。
她先是一惊,老爹是不是已经看穿了她的小心思?
但沈丽姝很快坦然了,她除了穿越者这个身份,本身也就是一普普通通小女生,可能芯子里的成人思维让她在同龄人中脱颖而出、显得那么与众不同,可本质依然是普通人,
她也许赚钱有一手,但是论社会经验和心机城府,沈爹依然是她爸爸。老爹的人生经历就比她丰富多了,从乡下小子到城里人,又在衙门里那样复杂的地方工作,还能干得稳稳当当没被当软柿子,就知道她爹手腕聊得,就她这点小心思,被看穿太正常了。
在爸爸面前,沈丽姝心安理得当个废材。
主要是她爹看穿却不说破,还帮着她娘向她解释道歉,这态度已经不是一般的纵容了,所以沈丽姝也懒得伤脑筋,直接向她爹投去求助的视线。
接下来就请老爹切入正题。
他肯定懂。
沈家旺:……
他确实懂,也颇为纵容,近来发现越是放手让姝娘去做她想做的事,这孩子带给他们的惊喜就越多。
比如今天,姝娘的糖炒板栗不但让他头一次在头儿那里得了好脸,且只卖半天就赚到四百文的成绩,让自诩捧着铁饭碗的他都忍不住心思浮动。
半天就四百文,一晚上是不是能赚上千钱?
若每天都有这赚头,沈家旺觉得自己这个押司都不用干了,跟着姝娘去卖货岂不是更划算。
即便姝娘预测这样的大好形势维持不了几天,很快会有人出来抢生意,他也不觉失望,商人逐利是常态,他们提前占了先机,能大卖几天已经是幸运。
沈家旺反而更加欣赏自家姝娘的头脑和心性——她提前预料到了未来形势,并坦然接受,做好只赚快钱的准备,这份聪慧豁达比她赚多少钱都难得。
在这耀眼的闪光点下,沈丽姝其他的小心思都显得无伤大雅了,已然看穿的沈家旺非但没产生任何不满情绪,还决定配合她的工作。
不说别的,一晚上赚几百上千文的机会可不是每天都有,人总不能跟钱过不去。
之后注意到姝娘一反常态的拐弯抹角,还跟她娘斗智斗勇,沈家旺才暂时按下心思,忽然兴起,想看看这丫头还有什么招。
没想到她会堂而皇之朝自己使眼色求助。
沈家旺无奈又好笑,最终还是遂了闺女的愿,主动开口问,“那你们饭后还去瓦子里吗?今晚想卖多少斤?”
老爹果然没让她失望,沈丽姝眼睛一亮,迅速接话,“这个不知道,自是尽可能往多了卖,不过那里头最热闹的是三更左右,也是宵夜时辰,我们也想赶上这波热闹。”
沈徐氏下意识反对,“不行,深更半夜的,你们几个孩子在外头太危险,亥时必须回来。”
沈家旺也不意外她的反应,顺着话接到道,“也是,夜深人静几个孩子容易遇着危险,不如我陪他们出门,如此还能搭把手,孩子们也不必那么辛苦。”
虽然白日他还要去衙门当差,不过年轻底子好,熬到三更天休息也无妨,辛苦也就辛苦几天。
再说孩子们都要吃这份苦,他还能比不过孩子们?
沈徐氏不赞同的看向丈夫,“不是说姝娘他们小打小闹,如今怎么还要帮他们做事了?”
“此一时彼一时,孩子们遇到难处,咱们当父母的,能帮一把就帮一把。”沈家旺故意避重就轻、模糊重点,“何况姝娘这么辛苦也是为了赚钱送大弟二弟去私塾,这本是我当父亲的责任,让姝娘一个孩子为我分担也就罢了,我若是还眼睁睁看着她吃苦受累,又有何脸面当她的父亲?”
沈徐氏顺着丈夫的话想,顿时颇为惭愧,她总是纠结于女孩子抛头露面的问题,却忽略了姝娘这么辛苦也是在为他们夫妻分忧。丈夫都在体谅闺女的不容易,她怎么就不能宽容几分?
越想越觉得闺女太不慈爱体贴,沈徐氏一时情绪冲动,脱口而出道:“既是如此,那我也不能干坐着,也该帮帮姝娘才是。”
沈丽姝最会见机行事,完全不给她娘反悔的机会,争分夺秒地说出她的计划,“爹娘愿意帮忙自然是极好的,如此我们也可兵分三路,爹娘只需在家中炒栗子,我在瓦子里叫卖,大表哥四表弟和二表弟三表弟则轮流行动。”
具体怎么轮流行动,沈丽姝展开解释,“比如说,大表哥四表弟陪我在瓦子里叫卖,二表弟三表弟便可趁机回家拿新出炉的栗子,你们拿着新出炉的板栗跟我一起叫卖,大表哥四表弟再回家取新货,如此循环往复,就不必把太多功夫浪费在路上了。”
不是沈丽姝吹,按照她这个模式工作,一晚上起码赚一千两百文,运气再好点,一千五六百也不是梦。做生意可太有钱途了!
连爹娘都被点名了,沈文殊不甘寂寞的举手,“阿姊,那我呢,继续烧火吗?”
“对,大弟可要注意火候哦,板栗炒得好不好,全看你火烧得怎么样。”
沈文殊立刻拍胸脯保证他就是最好的烧火小子。
沈丽姝熟练的画饼,“等我们收工回来发工钱,每人都有,爹娘放心,你们也不是干白工。”
沈家旺夫妻:……
第10章
沈徐氏的野望。
画完饼,接下来就该开始工作了。
沈丽姝把爹娘的沉默当默认,便理直气壮指挥他们干活,“晚上客人指定比下午多,我们可以把二十斤一锅增加到三十斤,这回就请爹娘动手吧,我正好在旁边教你们怎么炒。”
炒栗子一点都不难,爹娘之前还在旁围观过,沈丽姝对他们很有信心,教一遍肯定能上手。
沈家旺这时却面露犹豫,倒不是对女儿支使父母这件事有什么不满。
“姝娘当真不用爹陪你们去瓦子里?”
虽然他有一把子力气,在家炒板栗也能做的很好,但这事几个大侄子们也能来,自己难得有机会帮帮孩子们,沈家旺觉得他的用武之地更应该在外面。
可惜这却是他家姝娘从来没考虑过的方案。
“爹是有公职在身的,可不能跟着我们出去走街串巷。内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们在外头常碰到您衙门的同僚,因着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倒也无伤大雅,叔伯们都会主动光顾生意,对我们很是关照。可爹在衙门里跟叔伯们平起平坐,若跟我们叫卖时碰到他们,岂不是显得矮人家一头?”
沈丽姝虽然生活在人人平等的时代,却也不是什么理想主义,现代人都有不可言说的鄙视链,一大把拿着几千块工资的白领瞧不起月收入几万的摊贩,更何况是等级森严的古代?这里可是严格遵守着士农工商的等级制度,此外还有奴婢、隶卒、乐户、倡优等贱籍的存在。
在封建社会,老爹能拥有一个清白、甚至在平民中还有些地位的身份,真的应该感天谢地了。
沈丽姝很清楚沈爹这份工作的重要性,不容有失。
但沈家旺既然这么提议了,也是考虑到一些后果的往,他觉得问题不大,便笑道,“姝娘言重了,就算叫卖时被同僚撞见,我最多丢些脸面,可他们吃了咱家那么多东西,便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也不会如何跟爹较真。”
沈家旺虽进城二十年,骨子里仍带着一份属于老乡的纯朴,赚钱才是大事,为此舍下一些不痛不痒的脸面,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这钱是给姝娘赚了,自己得不到什么,沈家旺也觉得值得。
姝娘总不会亏待他们。
沈丽姝仍然态度坚决的摇头,“爹不在意脸面,姝娘在意,您是街坊邻居、亲戚朋友交口称羡的沈押司,也是有头脸的人物,姝娘不允许爹背上一星半点污名,即便只是些言语口角也不行!”
她平时总是嘴角挂着甜甜的笑,用甜言蜜语忽悠别人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会儿难得正色起来,一番话说得字正腔圆、掷地有声,倒把一屋子人都震住了。
连沈家旺也有被孝到,颇为动容的看着长女,“姝娘委实有心了。”
他都没有想到,姝娘嘴上不说,心中对自己这个父亲却是百般敬仰千般维护。
沈丽姝毫不心虚收下了这份孝名,“那爹可不要辜负姝娘的心意,就安心在家跟娘一起炒栗子,外头的事交给我。”
事实上她反对老爹“下海”的动机,并没自己说的这么大义凛然。
沈丽姝的确不允许她爹背上任何污名。
做人立足当下的同时更应该着眼未来,她想要把事业做大做强,就少不了依靠她爹的身份和人脉关系行事。
即便老爹在衙门里只是底层小吏,沈丽姝也见识到了他们这个群体的能量,用句不太恰当的话来形容就是闷声发大财,这些小吏们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在社会上却十分吃得开。因而沈丽姝对老爹充满信心,哪怕她的事业再扩大几倍,老爹也能罩得住。
再说了,因为她爹有公职身份,她才能打擦边球,一边搞小买卖一边当清白人家,老爹什么时候失去工作,那他们家的性质可就是妥妥的商人阶级,社会地位立刻比现在矮两级,那可比一夜回到解放前还悲惨。
所以他们绝对不能因小失大,全家谁都可以跟她出去做生意,唯独老爹不行。
沈丽姝没好意思说,她对老爹的期待其实远不止此,如果她以后的事业搞得不错,有了条件,还想花钱帮他疏通一下关系。
基层小吏是几乎没上升空间,这个时代也不兴买官卖官,她爹除了考科举之外,再怎么努力也当不上真正的公务员,但是如果老爹能做到小吏中的头儿,他们家的日子也会很滋润。
就像她爹现今的头儿齐孔目,据说背景够硬,连衙门的官老爷都对他客客气气。
人自己舒舒服服当着小头目,住着首都二环内带小花园的豪宅,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可以说齐孔目就是他们家前进的榜样了。
不过这个目标十分遥远,发家致富奔小康可够不着,得是正经的发大财,家里有矿才行。
沈丽姝估摸着她至少得完成三五个五年计划才有希望实现,就没必要这么早拿出来宣扬了。
她说服了父母安安分分在家帮自己炒板栗,也手把手教会一遍后,就带着新鲜出炉的三十斤板栗去老地方了。
而沈家旺和沈徐氏已经马不停蹄开炒第二锅了,一锅板栗也要三四十分钟,够沈丽姝把三十斤卖空的了。
说是夫妻合作,但沈家旺身为男人,一马当先包揽了大部分工作,只在两手臂都发酸后才让妻子接棒,他好借机喘口气。
现才工作不久,沈家旺不觉疲惫,沈徐氏便只在旁边瞧着,时不时问一句要不要帮忙,基本只得到否定的答复,她也没走开,只是望着丈夫专注的神情半晌后,她突然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
“我还是觉得不该如此纵容姝娘,现还帮她做事,她以后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越发执着于做买卖?”
“这样不好吗?”沈家旺不在意的笑道,“若照姝娘的安排,一晚上就能赚一贯钱,要知道我每年从衙门里的年俸也才二三十贯,姝娘可比我强多了。”
“这如何能比?”沈徐氏嗔了丈夫一眼,“衙门领的现银不多,却有米面果蔬和鸡鸭鱼肉哩!每半年还能领两斤羊肉,若是年节运气好,让衙门采买的人碰上死牛,还会发牛肉,哪怕轮到咱家只剩些牛肋骨大棒骨,照样也是别人花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细数丈夫单位的福利,沈徐氏脸上满是骄傲自豪。
她都不明白,为何姝娘老觉得自家一穷二白、再生几个孩子都养不起,殊不知,这巷子里的谁不羡慕他们家的好日子?
跟娘家兄弟比,他们每个月吃一两回荤腥是有些节俭了,以孩子他爹的本事,想天天吃肉也不是不行,只是孩子他爹私下也说了,谁家都不是瞎子傻子,自己小门小户又没什么依仗,没必要太招眼,平平安安把日子过下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