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周司羿显然是听懂了。他默然一瞬,并未否认,只垂眼道:“枝枝,我和刚才的女生只在港城一次公开宴席上见过一面,点头之交,你别多想。”
韩筠这个人物是《弟弟凶猛》里一个戏份很少的小配角,和周司羿没什么感情纠葛。尹之枝自然知道,这不是重点。
“我、我才不管别人呢,我就想知道,这段时间,你是不是一直在哄着我玩……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明明知道我不是岳家小姐了,还要继续配合我演戏,看我像个傻瓜一样每天都在努力圆谎,还让我以为还自己瞒得有多好……”
这段话本该外溢强硬的怒火,可尹之枝一想到自己的伪装其实全被他看在眼中,一股强烈的恼羞便油然而生,熏红了她的眼皮。她身子轻微发抖,手指藏在腰后,挠住围墙,腰也微微弓起,伶仃慌乱,虚张声势,仿佛捕食者图穷匕见,她是被逼到死角的狼狈的兔子。
周司羿静了静,忽然弯下腰,贴近她,将她笼在自己臂弯间,轻声打断她的控诉:“你觉得我是为什么?”
尹之枝一顿,被他问住了。她其实也不懂周司羿在想什么,抿抿嘴,才勉强找到一个理由:“因为……因为你想欺负我,你觉得欺负我很好玩。”
“不对。”
“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
周司羿顿住,蹙眉,喃喃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这样做。”
他很早就在为自己的未来谋划。想在周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站稳脚跟,不是易事。在攒到足够的筹码前,蛰伏是必须的,忍耐是必须的,上演父慈子孝、兄弟情深的戏码,也是必须的。
在全盘计划里,尹之枝对他来说,本应是最不重要的部分,是在步调不一致时,可以随时抛下、替换的人。
但真到了要分道扬镳那一刻,他发现自己似乎开始失控。尤其是在机场,把那条带有赌注意味的短信发出去,还被她接回家后,他越发停不下来。
失控不是好事。可连这件事本身,他也控制不了。
明知道轨道终点的站台被拆了,就是不想从火车上下来。像是超脱出理性算计外的疯狂,他和时间赛跑,去铺砌铁路,想抢在火车脱轨前,建起一座能接住它的站台。
但有人不想让他这样做。
尹之枝一听,更生气了,低头,负气地去拆下衣服上的胸针:“我就说,你是在欺负我,耍我玩……这个我也不要了,还给你!”
周司羿盯着她,听见那个“也”字,察觉到其言下之意,他的呼吸骤然粗沉了几分,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尹之枝的毛衣很厚,周围光线又暗,她正激动着,动作也没个轻重,一下子没控制好,胸针连着线头,猛地扯出来,尖锐的针尖哗一下,竟划过了周司羿的眉骨。
在他眉骨外侧,生生划出一道细长的伤口,艳红的血珠溢出,淌过他的眼角。
尹之枝定睛看去,瞬间吓僵,她再气愤,也没想过动手伤他……下一秒,她手腕随即被抓紧,胸针啪地坠地。周司羿没管眉上伤口,一偏头,狠狠咬住了她的嘴唇。
尹之枝瞪直眼眸,奋力挣扎,但这些挣扎都被毫不留情地镇压了。
这个野蛮的吻比往常都急切、凶狠,牙龈撞在一起,充满了挞伐的气息。
尹之枝“呜呜”两声,一狠心去咬他的舌头,血腥味在彼此唇间化开。周司羿低低地闷哼一声,却没有停下,微弱的痛楚反而还刺激了他。
昏暗的空间中,充斥着凌乱的喘息声。
半晌,周司羿才松开她。他神色复杂,垂下眼,手压着她后脑勺,五指探入发丝,迫使她抬头看自己,声音微带自嘲:“枝枝,我们谁才是骗子?”
尹之枝大脑还在缺氧,有点没明白他的话。
周司羿盯了她片刻,再度偏头,冰冷的唇轻轻在她唇角一摩挲,说:“婚约是取消了。但是,枝枝,我们没完。”
留下这句话,他慢慢松开了她,退后几步,随即,步伐极快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尹之枝浑身脱力,脑子乱哄哄的,坐在台阶上,发起了呆。
.
屋外白雪已积得颇厚。周司羿离开酿酒车间,却没回到屋子里,而是去了停车场,坐进车中。冷脸坐了片刻,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听了。显然,对面的人也料到他会找自己,一直在等着他。
周司羿的脸庞映在斜斜的车窗上,血珠未止,阴沉得可怕,没有任何称呼,单刀直入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电话那头,传来周学谦漫不经心的声音:“我这是在帮你啊。”
与此同时,酒庄二楼,一扇落地窗前。
周学谦随手摁熄烟蒂,淡淡道:“当断则断,不受其乱。当断不断,必受其难。聪明人都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要是孩子一时糊涂了,作为父亲,我当然有义务推你一把。这不是好事吗?”
周司羿咔地一声,捏紧了手机,神情微变几许。
等挂断了电话,他在车中静坐了片刻,重新拨出一个电话。
那是一个港城区号开头的号码。
“喂,葛伯母,是我。”
“……计划要加快。”
.
另一边厢。
尹之枝坐在酒桶墙前的阶梯上,发了一会儿呆,又抬起手背,擦了擦湿润的唇。口腔里好像还残余着淡淡的血腥味,它来自于周司羿被她咬伤的舌尖。
看来,故事的时间线根本没出错。
她本来还在想,为什么牧行马场这段剧情明明缺了重要的大前提,也能顺利推进。
现在她懂了。原来该发生的都会发生。这不,岳周两家解除婚约的事儿,果然在牧行马场的剧情画下句点前,彻底曝光了。
韩筠这个人物,在《弟弟凶猛》的原文里,是周学谦的商业伙伴的女儿。
周学谦是个会把一切资源都充分利用起来的大野心家。他的人脉资源,亲人,甚至是他自己……在必要时,都能成为换取利益的筹码。也许是从岳周两家的婚约里尝到了甜头,周学谦尝试再给儿子安排一个未婚妻,以巩固自己的势力。
但这一次,周学谦的打算将以失败告终。因为周司羿已经深深爱上他的嫂子,而且,到那会儿,他羽翼已丰,不会也不再受挟于他父亲,去和第二个女人逢场作戏了。
没想到,韩筠这个角色,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出场了。
尹之枝抱着膝,动了动脚趾,才想起自己的鞋子还湿着。
低头一看,阶梯旁有一个纸袋,里面放着替换的鞋袜,还有一把折叠伞。看来,周司羿还是把东西都给她带来了。估计是回来的中途撞上周学谦的。
东西都拿来了,也没必要和自己过不去。尹之枝搓了搓脸,吁了口气,脱去湿漉漉的鞋袜。
周司羿骗了她。但她对他其实也有很多隐瞒,甚至瞒得比他更多。这么一看,其实还挺公平的……那么,她刚才为什么要那么生气呢?
尹之枝的睫毛抖了抖。
这时,她听见黑暗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到了周琰。
周琰似乎是在挨个走廊找人,看到赤着足在换鞋的她,步伐一顿,然后朝她走来。在不甚明朗的光线下,他的脸色很奇怪,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琰来干什么?
按照他喜欢对她阴阳怪气的兴趣,他肯定是来嘲笑她的,绝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尹之枝抿嘴,停下动作,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哪知道,周琰走到她面前,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你今天是故意的吗?”
尹之枝一愣。
周琰的思维太跳脱了,她有点跟不上。他说她故意什么?
“周司羿和你分手了,你还和他当众做那些事。你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为了吸引他的注意,今天才到处勾引他身边的人的?我今天都看到了,你从……里出来。”周琰的脸微微扭曲,说着说着,居然先把自己给说怒了,一把抓住她的肩,低吼:“你不准再这样做!”
停了停,他又自言自语:“如果你非要做,你为什么不找我?”
尹之枝:“?”
周琰的脑子是不是今天打马球的时候被踢坏了?
尹之枝晃晃头,不理他,取出手机想看看时间。锁屏前的画面是停留在微信主页上的。新的朋友那栏,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K: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第64章
尹之枝怔住。
K?这谁?
没头没脑的, 也没填写验证信息。
这种情况有点儿眼熟。之前她在网上找工作,给不少公司发过简历。由于缺乏经验,还上过当, 被那些伪装成招聘网站的中介广告网页骗了,老实巴交地输入了自己的姓名和手机号码。
结果就如鱼饵入水, 惹来了一大堆骗子加她微信骚扰。足足过了半个月, 新好友页的红点点才消停下去。
这个K, 多半也是那种骗子吧。
尹之枝抿唇,手指果断往左一滑,按下红色删除键。
旁边,周琰发觉自己杵在她眼前, 尹之枝还分神玩手机, 怒火更盛, 捏住她肩膀的手一用力:“说话啊。”
尹之枝倒吸一口凉气,从屏幕里抬起头, 拍开他的手,皱眉道:“你脑子有病吧。”
“你装傻也没用, 我已经什么都看到了!”周琰恼恨不已,眼白都绽出血丝,可他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这么几句话。捏着拳头,憋了片刻,他忍不住又开口:“你俩什么时候分的?为什么分了?”
周琰什么时候那么八卦了?可惜,尹之枝自己也不知道岳诚华是什么时候去找周家摊牌的。便摇摇头,不回答。
“……哼,我早就觉得你们不合适了, 肯定走不到一块。”周琰冷哼一声, 看到地上的鞋子, 粗声粗气道:“你还想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还不穿鞋,想装可怜给周司羿看吗?”
尹之枝知道这家伙说话间歇性地难听,不想和他吵架,收起手机,嘟囔:“不用你提醒,我马上就走。”
她将湿了的鞋袜放在一旁。
由于赤着脚,在地上踩了一会儿,足底沾了些灰尘,尹之枝将下巴搁在膝上,很爱干净地先抽出纸巾,擦了擦。
周琰低头,盯着她的手和足,渐渐发起了呆,视线专注得有些怪异。
昏翳的角落,灯光飘摇。她的肌肤如同羊脂白玉,足背绘着浅浅的血络。那星灯火晃呀晃的,投映在周琰的眼珠里,漾出一泓光,仿佛狼在盯肉。
等反应过来时,他已手随心动,一把抓住了她的左脚踝,还收紧了五指。
尹之枝刚穿好一只袜子,微微一惊,不解地瞅向他:“你干什么?”
周琰眼皮猛然一跳,仿佛这瞬间才从魇住的状态醒来。他一声不吭地松开手,摩挲了下指腹,上方已沾上灰尘。
真脏。
其实,回想起来,这不是尹之枝第一次弄脏他了。
第一次发生在她初次跟大人来周家做客的时候。众所周知,男孩子发育晚,他又比尹之枝小几个月,那会儿才九岁,瘦瘦弱弱,还比她矮小一个头。尹之枝非要说他是女孩子,要他打扮成公主,当自己的跟班。他被尹之枝拽着手满花园跑,裙子鞋子都折腾得一团糟,最后哭得打起了嗝,简直是童年的奇耻大辱。
但在后来,十三岁的某天,第一次睡醒发现裤子脏了,也是因为她。
周琰一甩手,站起来,盯着别处,声音干涩:“尹之枝……我真讨厌你。”
尹之枝不明就里,扫了他一眼:“哦。”
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点。
周琰莫名其妙跑来找她说了一通难听的话,又莫名其妙地站到一旁生闷气。但这时,尹之枝也没心情揣摩这位大少爷的脑内活动了。
大雪封路,没赶在风雪势起前离开的人,都在酒庄这里待了一夜。尹之枝卷着毯子,躺在床上,回想这漫长的今天发生的一切,心情浮躁,毫无睡意。但毕竟骑马骑了一下午,四肢疲倦。最终,整个人的神思,还是被倦怠拽入了那片漆黑安静的世界里,沉沉睡去。
睡眠时间不长。翌日醒来,精神却不错。
天色微亮,趁大多数人没醒来,尹之枝就打车溜之大吉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解除婚约事件已经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肯定会很快传开。尹之枝暂时不想和昨天见过的人打照面,免得被他们抓住,问东问西。
坐上车,酒庄在视野尽头不断远去。尹之枝吁了口气,揉了揉脖子,打开微信,惊讶地看到新的好友那一栏,又出现了一个红点——还是昨天的K,还真是锲而不舍。
但这次,对方输入了申请理由,是非常简短的两个字母:KY。
尹之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