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霍钰忍不住问了句,她既然说让这事过去了,为何又说要好聚好散,是因为她内心其实还在计较他瞒着她身份的事?还是因为牧云音?
霍钰不该问这句话的,毕竟他来此的目的就是向她道歉,然后与她说好聚好散,如今由她主动提出来,霍钰应该感到轻松一些,甚至可以少一些愧疚,可是他此刻的心情却截然相反,很沉重。
既然他问为什么,兰姑也没打算瞒着他,她如实回答道:“我以前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男人,不成想你竟然是大将军,我只是一乡野村妇,高攀不起你这样的人。”
她这番话给人一股尖酸刻薄的味道,但她的语气很平和,让人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冒犯之意,霍钰相信这是她的真心话。他其实应该料到她有这种想法的,当初没有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有一部分原因也在于此。
“不论是哪种身份,我都只是我,你现在和我说话难道有把我当将军看待?”霍钰皱了皱眉头,有些负气地说道。
兰姑的确没办法把他当做将军看待,但不论她怎么和他相处,他的身份还是摆在那里,兰姑不想和他争论这事。兰姑看着他那张浮躁的俊脸,不禁有些纳闷,她当初怎么会以为他和她一样大,如今怎么看都只是个少年,比她小四岁呢。想到自己引诱了一比她小四岁,才刚及冠的少年,这不成了村里那些人所说的老牛啃嫩草了么?兰姑觉得脸有点臊得慌。
“还有,我原以为你有二十几岁,却没想到你这么小,这传出去,人家不说我是老牛吃嫩草了么?所以咱们还是散了吧,你这年纪,这身份,这容貌,到哪里没有大把的姑娘上赶着找你?”
兰姑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冷沉,不禁微低下了头,却一鼓作气地说道:“还有,我们以后也别再见面了吧。”
就这么一拍两散,兰姑并不是不难过的,他若总是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所以最好的方法,还是别再见面了。
霍钰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维持着平静的表象,只是当兰姑提出从此以后不再见面时,他心脏像是狠狠被人锤了一下,让他平静的面容瞬间崩裂,那一刻,也不知为何,他内心竟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与慌乱。
霍钰压下了那些情绪,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对她的话无动于衷,淡淡道:“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兰姑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
霍钰胸口猛地剧烈起伏了下,他站起身,望着她的目光骤冷,“那就散了。”言罢,大步而去。
他有没有听到她最后那句别再见面了?兰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有股想追上去问清楚的冲动,但想一想还是算了,他既说散了应该就不会再来找她了吧。
霍钰刚出到院子,崽崽便从另一屋里冲出来,小手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叔叔,你不和崽崽一起住么?”
霍钰低头看过去。被他那亮晶晶的大眼睛看得一阵心软,正要把他抱起来,身后却传来兰姑有些严肃的声音,“崽崽,叔叔有事要忙,不能缠着他。”
霍钰伸出去的手微顿了下,看着崽崽转头看了眼兰姑,然后扁着小嘴不情愿地放开了他,低着头往后退了一小步,霍钰到底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叔叔有事要忙,得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他没有回头看兰姑,只是柔声与崽崽说道。
“叔叔什么时候来看崽崽?”无视兰姑透着严肃的目光,崽崽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期待地问道。
霍钰怔了一下,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兰姑见状只能走了过去,将崽崽拉到一旁,语气很严厉,“崽崽,都说了不能缠着叔叔。”随后看向霍钰,“你走吧,不用管他,小孩子就是这样的。”
霍钰听着她疏离的语气,只是平静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转身就要走。
小孩子天性有着敏感的一面,不知道是否感知到什么,平时一直表现得很乖巧的崽崽突然冲过去抱住了霍钰不给他走,任性地说道:“我不要叔叔走,我不要叔叔走。”
兰姑有些惊讶,走过去要把他拽回来,他却死命地拉着霍钰不放,泪珠子一颗一颗地往下掉,砸在兰姑的心头上。
“娘的话,你怎么不听呢?快放开叔叔。”兰姑头疼道。若是在以往,兰姑会哄他说霍钰过段时间就会来看他,但如今她已经提出与他不再见面,自然是不能再这样说了。
“我……我不要叔叔走,不……要叔叔走……”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耳朵完全听不进去兰姑的话。
见他一直缠着霍钰,兰姑也没办法,发了狠用力把他拽了过来,一巴掌拍在他的屁股上,“不听话的小孩,娘不要你了。”兰姑转头看向霍钰,催促道:“你快走吧,别让他看到你,他就好了。”
纵使于心不忍,霍钰也无法劝说什么,毕竟他只是一名外人。霍钰定定地看着他们母子片刻,随后沉默地转身离去。
兰姑紧紧拽着要跟着霍钰走的崽崽,等霍钰走后,兰姑才把崽崽抱在怀里,鼻子不禁有些发酸,“崽儿,我们不要叔叔了行不行?”
“要叔叔!要叔叔!”崽崽跺着脚,不停的哭。
兰姑百般无奈,一转头看到王文清站在另一头的屋门口,似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他眼中尽是担忧之色。
兰姑微笑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转头看着正哭得伤心的崽崽,不由长叹一口气。
第58章
霍钰从兰姑那里离开后, 便坐上马车,准备回宅邸。
霍钰神情严肃地端坐在车窗旁, 一手搭在窗上, 耳边是车轮碾过青石路的轱辘声,回想着兰姑对他说的这些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 隐隐传递着烦躁的感觉。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嚷声, 霍钰循声看过去, 只见人头攒动, 他们前方贴着布告, 布告上贴满了牧云音的通缉画像。
霍钰目光一沉,让车夫停下马车。布告上写着牧云音刺杀晋王,致晋王身受重伤, 刺杀的时间恰好是牧云音受伤的那一日。
霍钰脸上不由浮起凝重之色,晋王果真比他更先了一步做出行动,他置于窗上的手不由握紧, 如今牧云音是没办法交出去了, 霍钰料想过这样的结果,但他也无可奈何,晋王定是故意选择了牧云音体内毒药发作的这个时间动手。
霍钰回到府邸门口, 刚从马车上下来, 林卫便急匆匆地迎了出来,禀报道:“爷,现在大街上……”
霍钰一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他面色如同被冰雪覆盖, “我已经知道了,先进去再说吧。”
林卫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里十分担心,如今牧云音成了刺杀晋王的刺客,要是被人发现牧云音在他们将军府这里,他家爷只怕会被按上同谋的罪名。
“你去叫王风和管家到书房里等我。”
霍钰吩咐林卫道,随后回了寂园,牧云音仍旧昏迷不醒,癞大夫正在给她施针。
“她可曾醒来过?”霍钰看着牧云音,问道。
“方才醒来过一会儿,但俺看她太过痛苦,便给她喂了一点药,如今正给她施针,看能否替她再缓解一下毒性。”癞大夫道。
“有劳大夫了。”霍钰道,随后离开卧室去了书房。
林卫将门卫统领王风和霍管家领到了书房。霍钰命令他们管束好各自的人,不许底下任何人向外人透露牧云音在将军府的事,又命令他们注意盘查可疑之人,禁止底下的人离开府邸。
王风和管家领命离去后,林卫走到霍钰身旁,忍不住担心地说道:“爷,如今晋王已经比我们先一步行动,这牧姑娘不能一直留在咱府里了吧?”林卫有些担心他家爷在牧云音这事上无法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霍钰负手立于窗前,视线落向庭院,目光幽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对于林卫的话,他并没有回应。
片刻之后,他回到案前坐下,拿来一张笺纸,林卫立刻上前帮他磨墨,霍钰提起笔,在砚台上蘸饱了墨水,便在笺纸上挥写起来,不过俄顷,便写好了一封信。
霍钰将笺纸晾干之后,放进信封中,让林卫把信交到宣王的幕僚刘子楚手上。
霍钰身为武将,是不可随意进宫去找宣王的,只能让刘子楚传达信息,让宣王出来见他。
刘府。
一暖室内,刘子楚正坐在炉边悠然自得的煮茶,偶尔抬起眼眸,看向坐在榻上的两人。
“昨日本王得到消息,张显达死了。”宣王遗憾地与霍钰说道。
宣王今年十九岁,比霍钰还要小几个月,但他十分沉稳成熟,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人,他生得亦是俊朗非凡,和霍钰眉眼有几分相似,这也是因为他像他母亲的缘故,他的母亲是霍钰的姑母。
听到张显达已死的消息,霍钰心下一沉。张显达是他的副将,霍钰虽然知晓背叛他的是牧云音和他的副将张显达,但一直以来,他没有任何证据,若一开始就贸然地说出他们两人,只会打草惊蛇,也只会被认为是推卸责任。
牧云音是一名极其出色的细作,与她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有发现一丝蛛丝马迹。回京之后,霍钰派人去查过牧云音,但没有一丝线索,晋王给了牧云音一个十分干净的身份。
张显达那边他们三方的人都在,结果还是晋王赢了。
“本王得到的消息是,张显达是在守城一战中被敌军的人一箭射死,本王没能找到任何对我们有力的线索,也没能保住他的性命。”宣王有些惭愧地说道。他内心其实认为这是晋王的手笔,但因为没有证据,不能告知霍钰。
霍钰与宣王是同样的想法,张显达曾是霍钰最信任的人,霍钰知道他的身手,霍钰并不认为他会如此轻易地死在敌军箭下,他更倾向于混乱之中他被晋王的人射杀,但这也仅仅只是猜测,他也不能和宣王说出自己的猜测。
“如今线索只剩下牧云音那边了,但是,晋王被牧云音刺杀的事你也知道了吧?如今你是吃了个哑巴亏。”宣王摇了摇头道。
霍钰面色阴沉地点了点头。
“本王也没有料到本王那个二哥竟狠到自己捅自己一刀,本王去探望了他,他那伤势可不假。”宣王感慨道,随后目光落在霍钰的脸上,打量着他,“那牧云音是你的旧情人,先前没有证据可证明她是泄露军情的人,所以无法供出她来。如今她变成了刺杀晋王的刺客,知道她是你旧情人的人可不少,你可要小心晋王拿此说事。依本王之见,你立刻去见陛下,供出牧云音来,虽没有证据,但她如今谋杀皇子的罪名已经定下来,陛下会信你的话,届时完全可以给她按一个敌国细作的罪名,如此你便可以把你自己摘出去,免得晋王到时设计让你成为牧云音的同谋。”
霍钰面色很沉,沉得令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我知道牧云音在哪里?”霍钰突然开口说道。
宣王怔了下,见他的目光落在刘子楚那里,便道:“刘先生是本王信得过的人。”
霍钰便收回了目光,将牧云音受重伤被他带回,牧云音愿意供出晋王一事全部告诉了宣王。
宣王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随后叹了口气,“迟了。你把牧云音交给晋王吧。军情泄露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不必查下去了。”他虽然想扳倒晋王,但如今晋王已经抢占了先机,若是留下牧云音,万一晋王想要借此机会拉霍钰下水呢,若是如此,晋王的最终目的绝对不只是霍钰,而是他和他母妃,晋王不愿意为了一没了兵权的武将和几千名已经成为亡魂的战士让自己陷于危险之中。
霍钰眉宇间聚集了阴霾,“牧云音不是敌国细作,她是晋王的死士,这一切都是晋王在幕后主使,如今你说不查就不查了,那些战士不就白死了?”
宣王皱着眉头道:“成大事者,必须狠得下心,你征战沙场多年,难道还没有见惯生死么?”
霍钰深眸浮起怒气,“我是见惯生死,但见不惯自己的兄弟冤死惨死。殿下,对于你们而言,那些战士的命根本不是命,只要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算敌军兵临城下,危及江山社稷,危及千万百姓生命,你们也狠得下心连眼睛也不眨一下!”霍钰言罢站起身,怫然离去。
“霍钰,你给我站住!”宣王站起身,声音也带上了怒火。
霍钰站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宣王没有计较他的话,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必须要把牧云音供出来,这不仅仅是为了你好。晋王他从始至终的目的都是本王和本王的母亲,你是要为了那些死去的战士而罔顾我们活着的人么?”
霍钰手握紧成拳,片刻之后又松开来,他没有回头看宣王,语气低沉道:“我明白了,我会在陛下面前供出牧云音。但牧云音我不会交出去,也不会留下她。”只要牧云音活着,便还有一线希望,若把牧云音交给晋王,那便是一线希望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