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钰其实想给多点钱,但那样兰姑会怀疑他的身份,霍钰并不想让兰姑知道,他一直在欺骗她。
刘子楚很痛快地应下了,“可要我派人把钱送过去?”
霍钰剑眉微拧了下,随后又展开,“不必。我让下属去便成。”
霍钰来时想向莲花翁打听一下关于王文清的事,若莲花翁不知晓,再让林卫去打听,所以让林卫随他来了镇上。
兰姑从来没有想过昨天晚上是她和霍钰见的最后一面,当她拿到霍钰给她写的信时,她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林卫担心她看不懂,还照着信给她念了一遍,霍钰在信上说他在莲花翁那里遇到了他父亲的故友,故友知晓他的身份后让他随他进京,霍钰决定投靠他父亲的故友。信上还说了李天宝的事,让她小心李天宝,还让她若是遇到难处可去找莲花翁,莲花翁会对她施以援手。信的最后只让她保重,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话。
他竟然就这么一走了之了……他竟然没有回来与她道别,而是托人把信送过来……他是在怨她么?怨她昨夜说了那样的话?兰姑心口不由一阵抽紧。
林卫把手上装着银子的匣子递给兰姑,看到她努力维持冷静的面容,突然觉得他家爷其实有些无情,也终于确定他家爷没有被她迷住,否则不可能只是派他前来送信和银子,见面都不见一下。“这是二百两银子,是霍公子给您的,您请收下。”
兰姑觉得他有些熟悉,但这会儿心乱如麻,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她没有去细想,满脑子都只有霍钰,“他……他现在在哪里?”
林卫受了霍钰的叮嘱,没有告诉她实话,“霍公子已经随他父亲的故友离去了。”
一股强烈的怨意蓦然浮上心头,兰姑心口急剧起伏了几下,但她不愿意被外人看了笑话,她垂下眼,努力压下那股剧烈的情绪,再扬起眼时,她脸上恢复平静,甚至露出抹淡淡的面容,她高高兴兴地接过银子,对林卫说了感激的话,在他惊讶的目光下,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一直目送着人走远后,兰姑脸上的笑容才渐渐冻住,眼睛变得迷蒙,她咬牙坚持着,没让眼泪掉下来。走了那就走了吧……迟早都是要走的。
第44章
兰姑收到霍钰的信后并没有时间去多想他的事情, 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喂鸡、淋菜、洗米煮饭、炒菜、烧水,这一切事情都等着她一一去做, 她没空去伤心难过。
做事的时候, 兰姑短暂地忘了霍钰,一切仿佛都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直到吃晚饭时,崽崽突然问了句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兰姑夹着菜的手一顿, 脸上刻意维持的笑容冻住, 她看了崽崽一眼, 他扁着小嘴,淡淡的眉毛皱巴巴的, 小脸有着属于他们那个年纪的惆怅。
兰姑心突然向下沉去, 一下子坠到谷底,再也轻松不起来, 她勉强扯了扯唇角, “叔叔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挣钱了,得过一阵子才过来,叔叔会给崽崽买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兰姑知道崽崽对霍钰的感情已经越来越深,她不敢和他说霍钰不再回来了, 只能等上一阵子,等崽崽对他的感情渐渐淡去之后, 再慢慢告诉他事实。
崽崽一听霍钰要很久才回来, 小嘴瞬间扁得更厉害了,垂着小脑袋不说话。
兰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伸手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安慰道:“叔叔不是送给你一只兔子么?你要是想他了,就拿出来看一看。”
崽崽突然哼了一声,从椅子上滑下去,生气地跑回了屋子,兰姑僵住的手慢慢收了回来,视线落在桌上的碗里,还剩一半的饭菜,若是以往,兰姑肯定拿着饭菜追上去喂给他,可这会儿兰姑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一点都不想动,可她明明没有做多少体力活。
兰姑坐了一会儿,还是把饭菜端回了屋里,就算再累,她也不能饿着孩子,进去时,崽崽正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兰姑走过去一看,他小手拿着霍钰给他那只兔子在玩。兰姑见状,眼睛不由有些发酸,但她只是微微扬起脸,将那股酸意逼了回去,然后柔声劝道:“崽崽,先把饭吃完了再玩好不好?”
兰姑费了一番功夫才劝崽崽把饭吃完,彼时天已经彻底地黑了,兰姑点亮油灯,她怔怔地看着那昏黄的灯火,内心忽然升起一股孤寂的感觉,从此之后,这个家里又只剩下她们孤儿寡母两人了。
崽崽睡下后,兰姑去了霍钰的屋子,他的东西全部都没带走,她给他缝制的衣服,她新给他做的鞋子,还有挂在墙上那把弓箭……看着这一切,兰姑突然有种他并未离去的错觉。
兰姑明知霍钰不会回来了,却还是禁不住心生一丝期待,兰姑不由自嘲一笑。
桌上还放着昨夜他看过的书,兰姑有气无力地走到他昨夜坐过的椅子前坐下,拿起那本书慢慢地翻开,脑子却在回忆昨夜两人的对话。
如果她昨夜没有说她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说要给崽崽找一个后爹的话,他会不会就不会走得如此决然?兰姑隐忍多时的眼泪一下子掉落下来,内心涌起一股深深的懊悔,早知道,她就不说那些话了,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话……
三天的时间,兰姑用了三天的时间接受霍钰离开的事实,不再心存一丝幻想。尽管心中难过,但日子还是要照常过,兰姑不是那些深闺里的少女,没时间去伤春悲秋,她有事情要做,有孩子要养活。尽管霍钰给她留了很多银子,但是兰姑没办法让自己闲下来不去做事,一闲下来兰姑总觉得是浪费时间。兰姑想,自己就是一个乡野村妇,不管有再多钱,她都想脚踏实地,靠着自己双手过活,她过不了呼奴使婢,让别人为自己做事的奢侈生活。
兰姑把霍钰所有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塞进一个看不见的地方,把他的房间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她希望有一天自己能够真正的忘掉他,过回原来的生活。
霍钰在信上说,李天宝从她那里偷去的一百两银子被他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正被赌场的人追债,兰姑担心李天宝又跑过来偷她钱,霍钰留给她的那一百两银子兰姑不敢再放进屋内,怕李天宝再过来偷,趁着夜深的时候兰姑在院里一隐蔽的地方挖了个很深的洞,把那一百两埋了进去,除此之外,她身上霍钰前些天给她的一十两、王文清还给她的五两银子以及原有的几百文,兰姑把这钱分成了两份,一份锁在妆台下的屉子里,一份藏在床头的夹板缝里。
牛头村不大,就十几一十户人家,平日里谁家的鸡被偷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被挨家挨户知晓,兰姑被男人抛弃这种令村里人喜闻乐见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
兰姑就算没亲耳听见,也知道那些村民是怎么说她的,无非是说她恬不知耻,不安本分,勾搭男人,被男人抛弃等等,兰姑早就听习惯了,虽说不能完全做到无所谓,但也没在她心头激起什么波浪。以前他们说的那些话全都是假的,但如今他们起码说对了一半事实。比如,她的确收留男人在家里住了,她是主动勾搭过霍钰,她是和他睡了,还想过让他给崽崽做后爹呢,既然都做了,她没道理比以前更加生气。
兰姑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可怜,但有的人似乎觉得她可怜。
最近兰姑每次碰到王文清,总能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一丝怜悯,大概他也和那些村民一样,以为她被霍钰抛弃了吧。兰姑没有和他解释什么,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每次碰到他,兰姑也避免和他说话,也没有把崽崽送到他那里去。如今兰姑又成为了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若让村民看到他们有来往,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毁人名声的谣言来,兰姑并不想拖累他。
那日,兰姑和崽崽从外头回来,刚到院门口准备进去,就被王文清叫住了,兰姑回头一看,见他正往她这边走来,不由皱了下眉头,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才放下心来,问他道:“王兄弟,有什么事么?”
王文清见她小心翼翼怕被人看到的模样,内心不禁有些失落,犹豫了下,忍不住直接问道:“嫂子这几天似乎一直在避着我,这究竟是为何?”王文清在想,她是不是因为霍钰抛下她离去,觉得丢人才刻意躲避他。
兰姑没想到一向讲究礼仪的他竟然一下子问得如此直接,兰姑愣了下后不禁叹了口气,也不瞒他,“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王兄弟也知道的,是个正经人都巴不得离我远远的,免得拖累到自己,王兄弟,你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又何必来蹚我这里的浑水?”
原来不是觉得丢人,而是为了他着想,王文清感动的同时又心生些许欢喜。
王文清正色道:“嫂子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若因为这点小事,我便要躲着嫂子,我王文清岂不是成了无情无义之人?”
在这个时候不对她落井下石的人已是难得,更何况是还愿意与她来往的人,兰姑内心很感动,“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那你便听嫂子的一句劝,我知道你有情有义,但没必要现在表现出来,你们读书人名声是最要紧的,若坏了名声,到时你就算考中了,你接下来的路只怕也不好走。”
王文清听了兰姑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语,不由沉默下来,他知道兰姑说的话是十分有道理的,然而他心中甚是怜悯兰姑女子,又觉得兰姑对他有恩,他不能够为了自己的名声而刻意避免与她来往。
兰姑见他沉默下来,知他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微微一笑,“总之这阵子我们就算见面也别说话了,王兄弟你好好用功读书,嫂子祝你能够考一个好名次。”兰姑说着便牵着崽崽的手进了院子,留下王文清呆呆地站在原地。
王文清看着那紧闭的院门,内心忽然升起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时光荏苒,一转眼夏去秋来,天渐渐生了凉意。这三个月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兰姑的生活变得和以前一样平静,如果不是崽崽偶尔会在她面前提起霍钰,兰姑几乎要以为他们从未在一起生活过。每当崽崽问起霍钰什么时候回来时,兰姑就会说很快了,崽崽一开始还问得勤,后来就越问越少,兰姑觉得也许在未来的某一日崽崽就会彻底把他忘了,而她……也一样。
当崽崽问起霍钰时,兰姑也会忍不住想他如今在做什么,是不是找到很好的出路,会不会遇到了自己钟情的女子。
其实霍钰留给她的那封信上留了一个京城的地址,说是他父亲故友的住址,兰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留下这地址给她,他们这牛头村距离京城有千重山,万重水,兰姑难不成还能带着儿子跋山涉水去找他?就连寄一封信过去都是无比艰难的事情,所以这个地址对兰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这三个多月来,李天宝不曾找上门来,老头子倒是破天荒地来过,但并不是来看望她和孩子的,只是来问她有没有见过李天宝,从老头子嘴里兰姑得知李天宝这三个多月都没回过家,也不知道是躲了起来,还是被赌场的人抓住了,不管是哪个兰姑都不大关心,只担心他会把赌场的人引过来她这里。老头子看起来面黄肌瘦,走路也不大利索了,看起来像是生了病,虽是断绝了父女关系,但血缘是断不掉的,兰姑到底有些不忍心,给了老头子一点钱回去。而兰姑没想到的是,那会是她和老头子见的最后一面。
这一日早上,兰姑正在水井边洗菜,突然听到外头猛地一阵敲锣打鼓,且越来越近,没过多久,人声鼎沸,似乎有一群人这边来,兰姑内心惊疑不定,不由站起身,擦干净手,走出了院门往外头一看,却看到村长满面春风地领着一群人来到王文清家门口,王文清衣着整齐,急匆匆地迎接出门。
兰姑见如此多人,又缩回身子,只站在门内竖耳去听,听了一会儿才知道王文清真的考中了举人,而且还是第六名,叫什么亚魁,兰姑听了不由十分替王文清欢喜。
大比之前,王文清每日除了去学馆,便待在家中用功读书,兰姑知道他教书挣不到几个钱,吃得也不好,有时候买肉的时候会给他留一点,但怕村里人看到,便等到天黑下来再拿过去给他,而且这样她也有借口说是晚饭吃不完剩下的。
王文清一开始还拒绝,但兰姑每次都说天气热,这肉吃不完留到明日肉就坏了,王文清知道这只是借口,不然她完全可以买少一点肉,王文清最后还是收下了兰姑给的肉,虽然他没有说多少感谢的话,但他心里一直记得兰姑对他的好。
人群散去后,王文清回了趟屋,从收到的东西里挑了些好物出来,出了门,来到兰姑院门前。
听到敲门声,兰姑从厨房里出来,打开院门,看到王文清手上拿了许多东西,一条腊肉,一条肥瘦相间的新鲜猪肉,还有一盒点心,上面写着状元饼几个字,再看他脸上,眉眼间尽是春风得意之色,兰姑笑吟吟地说道:“恭喜王兄弟中了举人,我便说王兄弟将来一定能够出人头地的。”
王文清被兰姑夸赞一番,内心很是得意,他不由笑道:“这是托了嫂子的福,要不是嫂子总是送肉给我吃,我也考不上。”
兰姑一愣,随后感到有些好笑,“你可别往我脸上贴金,你自己有出息,和我的肉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