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买的?”
“城里,也是凑巧,我路过时恰好听到有人吵架,”许疏楼讲道,“起因是一个富商在自家院子里建了一座小楼,还没来得及玉楼藏娇,就因为挡了邻家园子里的阳光,被邻人找上门来要求他拆掉,富商舍不得花出去的银子便不肯拆,据说他们已经吵了好些时日了,僵持不下,连大年夜都在吵。我看那小楼觉得正合心意,就问富商卖不卖,然后随手买下带走了。”
师弟师妹们不由发出俗人的感叹:“有钱真好。”
许疏楼笑了起来:“是啊,真好。”
白柔霜奇道:“没有地基,这小楼立得住吗?”
“回去刻一个灵阵就可以,你看樊都城里不是还有那种漂浮在空中的建筑吗?”
“也对……”
一行人随口聊着天,渐渐走远。
只剩下单郁堆出来的雪碗静静待在原地——那厮居然还记得把碗里的铜币带走了。
———
新年过后半个月,大伙凑在一起吃了顿正正经经、不摧残人的那种汤圆,眼看许疏楼又要闲不住往外跑,明月峰上收到了萧雅的来信。
信里除了写明时间,只有很简单的四个字“老地方见”,许疏楼不免思索了一番她们之间这老地方指的是何处,总不能是灵寂谷里她们一起吃铜锅的那间小院,那就困难了,卫玄道可能不会太欢迎她。
除了小院,那大概便是凌霄门附近那座名为永平的小城了,她和萧雅、萧如琢曾在永平城里一起捉过贼、喝过酒。
本就打算出门的许疏楼欣然准备赴约,还不忘去明月峰山头去取那幅饱经风霜的无名画。
飞上山头的时候,正看到长俞仙尊在对那幅画饱以老拳。
许疏楼大惑不解:“师尊?”
长俞仙尊看向弟子,收了手,恢复了清冷的模样,负手而立,淡淡开口,声音有如碎玉投珠:“为师闲时和这幅画聊了聊,它有点欠揍。”
“……那您继续?”
“不必了。”
“师尊要是打够了,那我就把它带走了?”
长俞一脸孤高地轻轻颔首。
许疏楼把那悲催的画揣在了乾坤镯里,飞出一段距离才掏出来问:“你怎么得罪我师尊了?”
“本来想着有段时间都没人和我说话了,才勉强搭理那混账一下,我还挺得意地跟他炫耀我创作的仙界呢,”声音怒道,“讲到得意处,不小心说出我曾把你困在里面,结果他说翻脸就翻脸,还侮辱我的人格!”
许疏楼挑眉:“怎么侮辱你了?”
那声音闷声道:“他说我妄自尊大,说凡界小孩子都能幻想出比我那儿高端的仙境,还说……所谓的‘仙人’吃得越多长得越大什么的,连弱肉强食的魔族都没有这么简单的逻辑。他懂什么?这明明是个非常了不起的主意,要是他亲眼看到,一定能被我折服……”
“师尊鲜少这样说话,看来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许疏楼笑了笑,“他打你你会疼吗?”
“疼倒是不怎么疼,但是很晕,而且很伤尊严啊。”
“比我在你身上画牛粪还伤尊严?”
“……”你大爷的。
———
永平城,东来顺食肆,许疏楼换了一身劲装,窄袖束腰长靴,看起来很像一位江湖客,她坐在二楼唯一的雅间内喝酒,很快等到了萧雅,这位帝女来得十分准时,一刻不早,一刻不晚。
“对不住,邀你邀得匆忙又含糊,”萧雅开口先致歉,“只是信上不好明说。”
“我明白。”许疏楼点头表示理解。
萧雅抬手,在雅间内布置了一道静音的结界,才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是我拜托你注意的事有眉目了吗?”许疏楼轻声问道。
“不清楚,”萧雅低头,“我觉得灵寂谷里有些不对劲,但不能确定是不是与张师叔当初的事有关,其实八成也没什么干系,只是有些怪异,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该和你提一句,我三师兄说……”
萧如琢?许疏楼支起耳朵准备细听,萧雅却欲言又止,仿佛在犹豫什么似的。
自相识起,许疏楼还从未见过这位骄傲的女子露出过这种姿态。
她看得出萧雅的心很乱,便也并不催促,在店家提供的小炭炉上烤着鹿肉,时不时还翻个面、撒些酱汁。
滋啦滋啦的烤肉声外加逸散的香气,时不时就要打断一下萧雅的思绪,她叹了口气,看向许疏楼:“美酒鹿肉,红泥火炉,你倒是悠闲。”
许疏楼笑了起来。
萧雅又问:“好吃吗?”
许疏楼就沉默着把肉分给她。
萧雅没有推辞,吃掉了鹿肉,继续理清思绪,然后又听许疏楼在对面咔嚓咔嚓的声音。
“这又是什么?”
“煎梨。”
萧雅微蹙眉头:“煎过的梨子?这东西会好吃吗?”
许疏楼抬头看她一眼,拿起小刀给她削了一块未沾唇的。
萧雅咬了一口:“居然还不错。”
许疏楼挑了挑眉。
萧雅吃掉了煎梨:“对不住,我心头有点乱,让我想想该怎么说。若是此事其实与张师叔无关,那我可就算是出卖师门密辛了。”
“我明白,毕竟事涉你的师门,自该慎重。”
在她思考的工夫,许疏楼不去打扰,只给自己又斟了一杯葡萄酒。
萧雅凝了凝神,一把拿过酒杯,仰头饮下,似乎在给自己壮胆。
许疏楼看她一眼,幽幽道:“我像个负责给你试毒的太监。”
满腹心事的萧雅愣是被呛了一下:“咳……哪有你这么说自己的?”
第60章
善恶两面
那小小一杯葡萄酒仿佛给了萧雅勇气似的,她放下酒杯,看向许疏楼,不再迟疑:“三师兄说,他看到了两个师尊。”
许疏楼没想到这段对话会是这样一个开局:“两个卫玄道?”
“没错,”萧雅颔首,“最开始我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修真界嘛,各种玄奇法术层出不穷,就像对战时分出自身虚影以迷惑敌人的幻术,师尊若是会些也不稀奇。”
许疏楼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但是三师兄说他听到两个师尊在对话,”萧雅轻蹙眉头,“虽然我没修习过幻术,至少也听说过,幻术所化的虚影是无法开口讲话的。我问他两个师尊说了什么,他却又摇摇头不说话了。”
“……”
“事情到这里也没什么,我觉得也许是师尊需要私下处理什么事,叫底下人用了易容术冒充他一会儿,”萧雅道,“毕竟谁没有点隐私呢?师尊的事我自也不会去打探,还叮嘱了三师兄也别多管。”
“……”
“但是,我渐渐发现师尊对三师兄的态度有些不对,”萧雅咬了咬唇,“当然行动上没什么问题,就是时不时的,他会把眼神落在三师兄身上,似乎在思虑些什么。其他人没有察觉,但你知道,我毕竟出身在宫廷,在母妃身边长大,察言观色的本事多少是有一点的。”
“……”
“有一日三师兄来找我,神色很凝重,他说就当这件事他没对我说过,若师尊问起,我也要咬死没听过。”
“然后呢?”
萧雅看着她,眼底一片晦暗:“然后,余州那边现了魔踪,师尊带三师兄前往诛魔。”
许疏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担心卫玄道要灭口。”
“自然不是,”萧雅垂眸,“师尊虽然一向冷情,但对我们这几个亲传弟子其实还是不错的。我当然不会因为这一点毫无根据的小事就如此猜度师尊。我只是……”
“那你就不会急着找我了,”许疏楼笑了起来,“萧雅啊萧雅,你看我看得很准,观其他人也该如是。卫玄道是你师尊,往日你一向尊敬他,自然不会去猜度他,但今朝一旦起了疑心,我不信你不怀疑他要灭口。”
“……”
两人对视间,许疏楼已经从萧雅的眼神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饮尽壶中酒,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
“自然是去余州。”
……真是太雷厉风行了,萧雅还在思索自己这没凭没据的仅凭一点猜测该怎么取信于对方呢,许疏楼这厮却已经打算动身了。
“等等,”萧雅拦住她,“我找你是想让你像上次一样,帮忙请无尘岛掌门出面,不是让你去孤身涉险。”
“他老人家最近有事要忙,”许疏楼叹了口气,“放心,我有把握。”
“那我随你一道前往!”
“不必,”许疏楼拒绝,“我不是跟你客气,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但我猜你既有疑心,该是有些准备。”
萧雅点了点头:“三师兄出发前,我送了他一只同心结,让他时时佩戴着,他还挺高兴,以为我在暗示要与他定情,但其实……是因为这种法宝有追踪效果。”
她取出一只红色丝线编就的精巧同心结,递给许疏楼:“有了它,便可追踪另一只同心结的踪迹。”
许疏楼接过,转身便要离开,却被萧雅叫住。
萧国的帝女盈盈下拜:“多谢。”
“别急着道谢,真相如何还未可知。”
萧雅微微闭目:“不论结果如何,我承你今日这份毫不犹豫赴险的情。”
“……”
“你心下可有什么计划?”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许疏楼想了想,“大概……遇见卫玄道就先试着砍他一遍,遇见两个卫玄道就挨个砍一遍吧。”
“……”
———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许疏楼精心策划着一场与卫玄道的不期而遇。
换言之,其实就是她处心积虑地准备尾随卫玄道。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许疏楼一至余州便隐匿了行迹,顺着同心结的指引落在了一片空无人迹的深山里,翻了几座山头才摸到一处极偏僻的山洞,感受到牵引着手心这只精巧同心结的力道直直指向地下。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从萧雅送信到她出发,耽搁不过两日,这卫玄道未免也太干脆利落了些,竟然连人都已经埋了吗?
许疏楼从乾坤镯里掏了把铲子出来,准备略尽人事,试着挖上一挖。
只是还没待动手,布在周围的神识便感受到有修者正向这个方位过来,许疏楼微微蹙眉,只觉得这两道气息似乎有些古怪,竟似从同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收了铲子,敛去所有气息隐在了山洞深处。
很快,随着两道脚步声进了山洞,卫玄道略带不满的声音响起:“你就把人藏在这里?连道禁制都没下?”
果然是卫玄道,还好她才闭关升了一层境界,不然这隐匿气息的法术怕是还瞒不过他。
许疏楼计划中的尾随只能就此变成了蹲守。
然后又是一道卫玄道的声音响起:“这还不够隐蔽?这种地方谁会过来?要我说,直接杀了他便是,偏你事多,优柔寡断的,一点都不像我。”
许疏楼怔了怔,悄然张望过去,洞口立着两人竟都是卫玄道的样貌,生得毫厘不差,只是一个身着白衫,另一个穿着黑袍。
“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弟子,”此时白衣卫玄道正叹道,“我怎么忍心要他的命?”
另一个卫玄道讽刺的笑了一声:“要我动手的难道不是你?说要待你在人前露面时,我再趁机背地里掳人,以免有人怀疑到你身上的不也是你?”
“谁叫他撞破了我们的对话呢?我又不能确定他究竟听到了多少,”白衣不理会对方的讽刺,“把如琢放在冰棺中藏在地下,待来日我飞升之时,留下个字条,再让人把他唤醒,也算全了我们这一场师徒之情。”
“你真觉得你能飞升?”
“我当然能,”白衣卫玄道瞥了对方一眼,“付出了这么多,我必须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