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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苏观月与高柏交流,其实更多是阿勃在回答高柏的问题。苏观月记忆本就残缺,再加上原主对遗产的事情的确不够了解,她可以说是一问三不知。
天黑时,高柏终于记录完,合上文件本:“小苏同志,我送你们出去。”
“小高同志,我能提前问一下,鲍家最后大概是什么惩罚吗?”苏观月停在门口,仰头看着高柏。
高柏站在台阶上,比苏观月高一个头,分明是居高临下的位置,却被苏观月澄澈的眸光盯得心慌。
他收敛思绪,认真道:“鲍家其他人还不确定,需要调查结果出来了再说。但鲍归国……至少两年有期徒刑。并且他们一家都不再拥有阿勃和茶茶的探望权。”
这个结果,也在苏观月的意料之内。
只是有些可惜,如果早几年,他们一家说不定都会被送到西北改造,如果晚几年,鲍归国说不定得被关个十来年才出得来。
“小高同志,我还有个问题。”苏观月思索着开口。
“小苏同志您说。”高柏正经道。
苏观月忽的笑了,同志来同志去的,听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算了算了,不叫你小高同志啦。我之后叫你高柏,你也叫我名字就成。”
“……嗯。”高柏皮肤本来就白,这会儿脸红得异常明显。
苏观月接着道:“高柏,我想给两个孩子改名,需要什么手续么?”
“改名?”高柏愣一下,立刻道,“只要去大队上开个证明,再拿着证明和户口本到派出所,就能改。”
“好叻,谢谢高柏同志啦。”说着不喊同志,还是不小心加上了这两个字。
苏观月转身走远,一手牵着茶茶,一手举高向高柏挥了挥。
……
林英已经快在医院里睡着了。
苏观月带着她去吃了晚饭,又骑三轮先把她送回家,再慢慢骑回自己家里。
茶茶精力旺盛时,上蹿下跳一天都不累似的,可一旦累了,又睡得很快。这会儿在三轮上,茶茶就已经缩在阿勃怀中,睡着了。
夜晚路上没有灯,三轮摩托的灯也很弱,苏观月骑着一档,慢悠悠在路上晃。
“苏……苏guan……”阿勃突然出声,嗫嗫了好一会儿,都没能叫出苏观月的名字。
苏观月听到他的声音,回头:“嗯?”
阿勃抱着熟睡的茶茶,埋头小声问:“你要给我和茶茶改名?”
“是啊。”苏观月打个哈欠,“鲍勃鲍茶,什么名字,洋不洋中不中的,难听死了。”
阿勃愣了愣,忽的,唇角也轻轻勾起一些。
但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又收敛,犹豫着出声:“那……姓呢?”
“什么?”这时已经到苏家小院外,苏观月踩了刹车,熄火,三轮车“突突”的声音停住。
阿勃没说话了,安静把茶茶抱下车。
“我去烧水。”阿勃走到厨房。
苏观月抱着茶茶回房换上睡衣,她很确定,自己刚才没听错,阿勃问她要不要给他们改姓。
答案当然是:会改。
暴发户已经死了,鲍家人从此也和阿勃、茶茶没有关系。苏观月把他们当自己的崽子养,那么他们自然得跟着她姓才对。
苏观月没觉得有任何问题。
只是她没想到,阿勃竟然会主动提出来。
苏观月抱着茶茶,给她洗漱干净,回床上躺了会儿,堂屋里灯还是开着的,阿勃还在院子里。
苏观月穿上鞋,走出堂屋,阿勃坐在屋外的小凳上,肩膀向前耷拉,抱着膝盖,小小的背影竟有几分颓然。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勃?”苏观月走到他身后,轻声唤了一声,手指轻轻落在他背上。
她立马察觉到不对,阿勃身子在微微颤抖,竟然在哭。
阿勃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小孩,苏观月连笑都很少见他笑,更别说哭了。
苏观月也怔住,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无声坐到阿勃身侧,抱着膝盖,仰头看星空,一句话也没有说。
小男孩无声哭了许久,最后抬头时,声音还是哽咽的:“我、我只是……想起了我妈妈……亲妈。”
苏观月轻声“嗯”了一下。
暴发户前妻过世的时候,阿勃五岁,正是最需要母爱的年纪。
阿勃抹着眼泪,继续道:“我妈特别好……特别特别好……我爸也对我好,但是我爸不管我,都是我妈在管我……”
“我其实不喜欢我爸,我只喜欢我妈……”阿勃说得断断续续,没有逻辑,“我妈是病死的……心脏病……”
关于暴发户的那位前妻苏潇潇,原主也了解过一些。
苏潇潇是资城出名的歌星,听说她有着被天使吻过般的嗓子,音色干净明亮,长得也非常漂亮。
在别人的描述中,苏潇潇是个知书达理、温柔文静、漂亮优雅,却体弱多病,需要被好好呵护的姑娘。
这样一个柔弱温和的姑娘,在舞台上,却能爆发出剧烈的能量,让所有人为之震撼。但也是舞台,夺走了她的生命。
四年前,苏潇潇心脏病发,永远倒在了她挚爱的舞台上。
原主嫁到暴发户家里后,有时看到墙上苏潇潇的照片,听到磁带中她的声音,都会不自觉地惋惜。如果苏潇潇没有心脏病,说不定能走出资城,走向全国。
而茶茶和阿勃,也不会遇见她这么个只图钱,又不负责的后妈。
说起来,原主也是个很矛盾的人,她嫁给暴发户是为了钱,可她却把几万块钱彩礼都给了父母;她在暴发户临死前,答应他一定会照顾好茶茶和阿勃,却又在他过世后断然离去;她挥霍无度,又懒,又没有任何规划,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苏观月是不喜欢原主的,但偶尔,竟然也能从原主的记忆中,挖出那么一点儿小小的温柔来。
苏观月向旁边伸手,覆在阿勃手上,无声安抚他。
许久,阿勃的抽噎终于止住一些,鼻音还很重:“我想改跟我妈姓苏……不是跟你……”
“我知道。”苏观月轻声笑。
过了会儿,苏观月又轻声道:“你妈妈唱歌很好听。”
阿勃“唔”了一声。
苏观月又问:“那你呢?你会唱歌吗?”
阿勃:“……”
几秒后,阿勃才闷闷道:“……不会。”
苏观月没忍住,轻轻笑出了声。阿勃埋下脑袋,耳根微红,轻声哼一下。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和自己不擅长的。”苏观月伸个懒腰,抬头望向天空,今夜夜空晴朗,万里无云,星河璀璨。
当然也热得要命。
苏观月突发奇想,眉眼弯弯拍拍阿勃脑袋:“明天我们休息休息,出去玩一天怎么样?就当是庆祝我们成功把鲍归国送进监狱!”
现在还不急着改名,苏观月准备等鲍归国进了监狱,鲍家人彻底身败名裂,到时候再顺理成章地改,就说是害怕周围的流言蜚语影响到孩子。
不然她无缘无故给继子继女改姓,农村里大家都会议论的。
“去哪儿玩?”阿勃下意识问。
“你猜呢?”苏观月反问。
阿勃不猜:“猜不到。”
苏观月:“……”
苏观月直接问:“你和茶茶会游泳吗?”
这么热的天,当然是玩水去。
阿勃却摇摇头:“不会。”
阿勃和茶茶被养在资城城里,压根没有玩水的机会。资城不像是蜀都这边,无论是山里,还是城里,都能找到玩水游泳的地方。
不过阿勃和茶茶竟然都是旱鸭子,苏观月不敢带他们去河里、堰塞池里游泳,更不敢去小山沟里——
七八月雨季,蜀都的山里,任何一条看似平静的小水沟,都随时有爆发山洪的危险。
第二天一早,苏观月从林英去镇上卖菜,顺便问:“英子妹妹,你知道这儿附近有什么玩水的地方吗?安全一点的。我想带阿勃和茶茶去玩水,可他们都不会游泳。”
林英想了想:“月月姐,你家后边就有条小水沟,就在三支队和大路的交界口,往左走。据说是从府蓝河里引出来的支流,我以前经常和同学去那边玩呢。”
“好叻!”苏观月把林英送到镇上,就掉头去三支队。
茶茶好奇地探出脑袋:“妈妈,玩水好玩吗?”
“当然好玩。”苏观月笑盈盈的,“可以打水仗,而且很凉快,一点儿也不热!”
现在才早上八点,他们三人坐在三轮上吹风,额头上就已经被晒出一层汗。茶茶眼睛激动地瞪大了:“哇!”
阿勃没说话,抱紧了用来换的衣服,眸子里却也闪着光,能看出他也挺激动的。
苏观月到三支队那边,打听了一会儿,才找到那条小沟的位置。
一条平平坦坦的小河沟,水流十分平静,清澈见底,的确不是山里那种看着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河沟。
湛蓝的水面,在阳光下反射出金芒。
这时时间还早,没什么人来玩水,他们三个正好霸占整条小沟。
“好好看啊!”茶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往河里淌,被苏观月拦住,一把抱了起来。
“昂?”茶茶茫然歪头。
苏观月踩进河中,确定河流真的一点儿也不急,她又往里边走几步,三两步就走到小沟另一头,河水最深也不过到她的小腿处,她这才放心将茶茶放下。
茶茶第一次在这种河里玩水,激动地往水里扑腾,两三下,衣服就被打湿了。
反倒是阿勃警惕地站在小沟边,先是蹲下身来,拿手碰了碰河水,又起身,小心翼翼往里边迈脚。
茶茶笑着朝他泼水:“哥哥胆小鬼!”
“你、你才胆小!”阿勃脸一红,两脚用力踏入水中,两捧水同时泼到他脸上。
一捧是苏观月泼的,一捧是茶茶泼的。
“你们!”阿勃咬牙,目光一下子锁定在茶茶身上,苏观月他打不过,茶茶他还打不过吗?
阿勃弯腰捧起水就往茶茶身上泼。
“呜!”茶茶被泼得满脸水,不但没生气,反而甜甜地笑了,冲到阿勃身前,抬腿就往他身上踢水。
结果一个不注意,茶茶没站稳,摔到了水里。
“嗷?”茶茶懵懵地抬头。
迎接她的,是阿勃用衣服舀起的一捧水,迎头浇下。
两个崽子玩成一团,苏观月就不掺和进去了,坐在小沟中间的石滩上,看他们玩儿。
让苏观月觉得惊奇的是,阿勃比茶茶大三岁,力气也比茶茶大不少,可他泼水竟然泼不过茶茶。
茶茶力气小,出手却很果决,手脚并用,不怕摔,也不怕被阿勃泼一身水。阿勃力气大,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稳住脚步的同时,还要避开茶茶泼来的水,就显得有几分优柔寡断。
苏观月又一次觉得,如果用大多数人衡量男孩女孩的标准来看的话,分明是茶茶的性格更像“勇敢”、“充满探索欲”、“自信”的男孩,阿勃才更像“文静害羞”、“胆小心细”、“内敛”的女孩子。
不过苏观月从来不认可这样的标准。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个性。
茶茶和阿勃正打得不可开交,你泼我一捧水,我踹你一脸水,全身上下很快湿透了,也正是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哗啦”一声。
阿勃一愣,茶茶也同时停手,二人一同向不远处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破破烂烂黑色衣服的小男孩跳进水里,站直了身子,弯着眉眼朝他们笑。
男孩大概七八岁年纪,浑身脏兮兮的,脸上也黑不溜秋,那双黑瞳却异常干净,他笑起来时,眼尾是微微向上翘的,唇角勾起,正好露出里边的小虎牙,特别无害。
阿勃皱了皱眉,下意识牵着茶茶后退一步,往苏观月身边靠。
茶茶倒是很好奇地招呼:“哥哥,你也要来打水仗吗?”
“好啊!”男孩的声音元气满满,还有一丁点儿哑,配上他的小虎牙,就像一只活力满满的漂亮小狗。
下一秒,一大泼水来势汹汹,从男孩那儿泼到茶茶和阿勃身上。两个崽子都被浇懵了。
“哥哥打他!”茶茶第一个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