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夏至——明开夜合
明开夜合  发于:2023年03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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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诗悦嗤了一声,跟她的朋友一块儿走了。
  过了好一会儿,欧阳婧情绪终于稍稍平复。
  她脸上的妆都花了,却还是朝林清晓和夏漓露出一个笑,耸耸肩,说道:“其实这样也好,不然我总会想着这件事,没有办法好好训练和学习。现在被拒绝啦,就可以放下了。”
  “他说了什么?有没有说特别难听的话?”林清晓的架势,分明假如欧阳婧说“是”,她下一步就要去找晏斯时本人算账。
  “没有。”欧阳婧忙说,“他说很感谢我对他的欣赏,他本人其实很糟糕,没我说得那么好。他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操心,所以没有心思去考虑那件事情之外的事……”
  夏漓听着,心底好似灌入了今夜的寒风。
  那感觉,如同自己也被拒绝了一次一样难过。
  是晏斯时的风格,这样得体,又这样冰冷得无可越界。
  林清晓问:“什么更重要的事?不就出国吗?”
  “应该不是,我感觉。他挺真诚的。”
  欧阳婧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我回一趟教室,晓晓你们呢?”
  林清晓说:“可能还得去整理一下我们班的戏服。等下我去你们班找你,我请你吃雪糕。”
  “好啊。”欧阳婧冲她们摆摆手,“拜拜。”
  夏漓望着欧阳婧脚步轻快的背影,一时间心里只有羡慕。
  羡慕她的勇气,羡慕她往后的回忆里,还有这样浓墨重彩的一笔。
  青春不就这样,哪有那么多的权衡计算,深思熟虑。
  多难过的事,蒙被哭上一场,第二天照样可以顶着肿成核桃的眼睛准时上早自习。
  回到楼上教室里。
  陶诗悦正在组织大家通宵唱K,庆祝演出成功,正好明天放假,机会难得。有人应和,也有人表示家里管得严,不让。
  换成平时,林清晓一定会拉上聂楚航一块儿去。
  但她刚刚跟陶诗悦吵过架。
  她悄声对夏漓说:“夏夏你想去就去,不用顾忌我。”
  夏漓摇头,“我不去,想直接回去睡觉了。”
  晏斯时已经走了。
  夏漓意兴阑珊,不想参与这场热闹。
  所有人都换下了戏服,清点无误之后,由家长来接的劳动委员带了回去,明天林清晓、文艺委员跟他一块儿去还。
  林清晓跟欧阳婧一起走了;徐宁对唱歌这类的活动一贯兴趣缺缺,没参与陶诗悦组织的活动,准备直接回家。
  夏漓跟她一道往外走。
  楼底下,夏漓被王琛拦住。
  他好像还在状况外:“你看见晏斯时了吗?怎么我去上个厕所的功夫,他人就不见了,现在都没回来。”
  夏漓有意逗他,“你认识我啊?”
  这一问叫王琛茫然了,特意推了推眼镜,仔细地盯着她看,“我认错了?你不是一起吃过晚饭的那个……”
  夏漓明明心情低落,这下却笑出声,“晏斯时已经走了。”
  “……太没义气了!都不跟我说一声。”
  “陶诗悦他们要去唱歌,你不去吗?”
  王琛:“不去。这种娱乐活动有什么建设性?无聊。”
  “……”
  夏漓跟王琛道别以后,和徐宁一起走到校门口。
  徐宁父亲开车来接,先走了。
  夏漓在校门口还未关门的书店里逛了逛,买了几支新的中性笔芯。
  出门时,正好看见陶诗悦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天星街方向去了。
  夜色里笑声回荡。
  她走在路上,掏出手机,找出通讯录里的“Y”。
  只是看着那字母,没再有多一步行动。
  她捏着手机,抬头,望着树梢顶上那镰刀似的黄色月亮,呼出一口白雾。
  心里有种潮湿的失落,像是意犹未尽,或是狂欢落幕后的无所适从。
  这一晚,有人欢乐,有人难过,有人下落不明,有人怅然若失。
  只属于十六岁的2008年,就这样结束。
  /
  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夏漓头一次进了班级前十,排名第八。
  她因为帮着阅卷和统计,早早知道了自己的成绩和排名。
  班主任老庄过来看分数,地理老师吴老师特意抽出她的试卷跟老庄炫耀:“我这个课代表,这学期地理这一门的进步那可真是肉眼可见。”
  老庄点点头:“不错。那这课代表是做对了。”
  老庄这人不爱笑,表扬人时都绷着一张脸,看得夏漓心里发毛,心说您还不如批评两句呢。
  吴老师说:“保持这状态,再接再厉啊。”
  班上很多学生跟老师能处得跟朋友一样,比如班长,比如肖宇龙,要换成是他们,这会儿怎么都能跟老师开两句玩笑。
  她就不大行,总是局促难安,只说得出一句:“……我会继续加油的。”
  一回到教室,林清晓和徐宁的小纸条就传过来了,都是找她剧透成绩的。
  林清晓每天找姐妹聊八卦,跟聂楚航搞暧昧,还要追剧、追星、看课外书……她的心思根本无法全然放在学习上。
  但她特别聪明,玩玩打打的,每次考试成绩也能维持在一个说得过去的名次。
  这回林清晓十四名,徐宁二十二名,跟往常几次月考排名差别不大。
  才高二,大家也没太大的紧迫感,况且寒假在即,心思都有点涣散。
  夏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唯一不盼望放假的。
  一旦离开了学校,她就彻底跟晏斯时没交集了。
  夏漓老家在小县城的镇上,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健在,每一年都会回去过年。
  她小学在老家念的,初一转到楚城以后,跟县里的小学同学渐行渐远,回老家找不到人玩,无聊得要命。
  唯一的娱乐,就剩下了拿手机跟林清晓和徐宁她们聊Q.Q。
  那时候Q.Q还是JAVA程序的,小地方信号不好,动不动掉线。流量资费贵,上网也只敢开无图模式。
  网络不好,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就啃那本英文原版书,跟自己较劲似的,誓要在三个月内把它啃完。
  待到初六回楚城,夏漓又要陪着父母挨个去给同事和领导拜年。
  罗卫国家住在市中心,去年夏天装修完的新房子,春节刚搬进去。
  三室两厅,宽敞明亮。
  瞧得夏建阳艳羡不已。
  罗卫国说,过几年楚城要办省运会,到时候房价肯定猛涨,假如要买房的话,就得趁现在。
  夏建阳讪讪笑着说“是”。
  夏漓每回看见这场景都有种刺痛感,心想有什么了不起。
  饭桌上,罗卫国问夏漓期末考试成绩。
  夏漓还没开口,夏建阳先开口说了,“这回班级第八。”
  罗卫国听完,一掌朝着一旁啃鸡腿的他儿子搡去,“你他妈什么时候能考个这样的成绩!”
  罗威脸差点埋饭碗里去,抬头翻了一个白眼,“干嘛!”
  罗卫国别的方面都风风光光的,唯独这个读初三的儿子罗威,是他的一块心病:谈恋爱、抽烟、打架、泡网吧、跟社会上的人来往……除了学习,什么都玩得溜。
  而即便这样,罗卫国相对于夏建阳仍然极有一种没有直白宣告的优越感:你女儿成绩再好又怎样,那也只是个女的。
  夏漓对那种流里流气的男生的厌恶,最初就来源于罗威。
  她真是讨厌死了这个人。
  她初一刚转来楚城,还在读小学的罗威就羞辱过她,嘲笑她是个乡下土妞。
  罗卫国知道她成绩好,要她给罗威补课。那时候罗卫国刚刚帮夏漓解决了转户口的事儿,夏漓根本无从拒绝。
  那个小升初的暑假,简直是她毕生的噩梦。
  吃完饭,回客厅坐着。
  夏漓拿出手机回徐宁的消息。
  罗威在一旁斜着眼瞥她,他刘海盖住了眼睛,那眼神瞧着特阴沉,“还用你这破手机呢?”
  夏漓懒得理他。
  “跟谁聊天呢?你男朋友?”
  “关你屁事。”夏漓小声但强势地顶了一句。
  罗威冷哼一声,朝她翻个白眼,“乡巴佬。”
  好歹,上了初中的罗威不再像小学那会儿那样幼稚,不会再把蟑螂偷偷塞她后颈衣领里。
  /
  高二下学期,开学没多久就是情人节。
  林清晓送了聂楚航巧克力,自己拿模具隔水加热,融化凝固的心型。过于小女生,被夏漓和徐宁嘲笑了一番。
  夏漓自己没做什么准备,不想对这种浪费行为助纣为虐——那天晏斯时的桌子抽屉里塞满了情书和巧克力,下场无一例外是垃圾桶。
  而等过了开学那一阵的兵荒马乱,广播台就要准备换届了。
  那天夏漓翻自己日记本前面的日历,看见2月19日被自己画了一个圈,标了个“Y”。
  2月19日,是晏斯时的生日。
  她盘算着换届的时间,突然间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2月19日那天是周四。
  最后一节课结束,老师离开以后,夏漓立即拿上自己的MP3和一早买好的晚餐,头一个冲出教室。
  到了广播台,开门,调试设备。
  片刻,负责今天节目的播音员到了。
  播音员是个高一的学妹,看见夏漓有几分疑惑:“学姐你是今天的编导吗?”
  夏漓解释:“我跟人换了。明天晚上不就开会换届了吗,今天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在广播台工作了。”
  小学妹点头,“我今天一定认真播,让学姐有个圆满的结尾。”
  夏漓笑说:“那就麻烦你啦。”
  夏漓接上自己的MP3,点开那里面单独建立的,名为“Y”的文件夹。
  待播音员播完片头,她便将音量键上推。
  外面广播里音乐响起。
  是晏斯时歌单里的歌,Monta的《Farewell Dear Ghost》。
  晏斯时喜欢的歌手和乐队都好冷门,Monta、Matt Duke、Sonic Youth、洪卓立……找资源下载费了她不少功夫。
  这文件夹里的歌,她不知道反反复复听过多少遍了,尤其过年待在老家无事可做的那一阵。
  到最后每一首都会唱,连粤语歌词都能模仿得肖似。
  而她最喜欢的一首,是洪卓立唱的《男孩看见野玫瑰》。
  她特意将其留到了这期节目的最后。
  外头暮色四合。
  音乐声响起,夏漓不再说话,走到窗边,手臂撑住了窗框,在微冷暮光里安静地听歌。
  此刻在校园某一角落,晏斯时一定也在听着。
  “蔷薇原来有万枝
  但我知他永远愿意历遍三番四次被刺
  找对一枝”
  晏斯时。
  祝你,寻得一枝野玫瑰。
  生日快乐。
  节目结束以后,夏漓让播音员学妹稍等她片刻,她去趟洗手间,马上回来收拾东西锁门。
  夏漓去负一楼用完洗手间,回到广播室。
  学妹兴奋凑上来:“学姐你猜刚才谁来过了?”
  “谁?”
  “晏斯时!”
  晏斯时不止在高二很有名,如这样好看得一骑绝尘的男生,整个明中绝无仅有,稍稍关注些校园八卦的人,都很难避得开他的名字。
  夏漓愣了下,“……他来做什么?”
  “问我们节目的歌曲是谁选的。”
  夏漓心脏都吊起来,“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都是学生点的歌,点歌信箱就在一楼外面,让他想点的话,也可以投稿。”
  “然后呢?”
  “然后他就走啦。”学妹复盘才发现自己似乎没发挥好,几分懊恼道,“……我是不是应该多跟他介绍一下我们的点歌机制啊。”
  夏漓没说话,心脏狂跳。
  学妹还在说,近看才发现晏斯时比大家描述得还要好看,她怎么就没把握住机会,多跟他聊上几句呢……

  夏漓心不在焉地应着。
  心情矛盾得要命。
  明明害怕被发现,才这样偷偷摸摸;
  可真当离被发现仅一步之遥时,她又有些失望。
  学妹先走了。
  夏漓在播音室里多逗留了一会儿。
  诚然她今天是假公济私,但跟学妹说的话,也不全是唬人。
  她在广播台一年半,做台长一年,对这间播音室多多少少有些感情。
  生涯的最后一次节目,作为礼物送给喜欢的男生。
  最完美的句号。
  检查设备,关好电源。
  环视播音室最后一眼,夏漓退出去,锁好门。
  离开钟楼,穿过连廊,走到了二十班的教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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