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当不是,无心佛子不可能有男女情爱,更不可能有亲生女儿。”
悟心之所以被称作无心佛子,便是因为他早就勘破情爱,以他的年纪修为,不知有多少修士曾迷恋上他,最出名的便是多年前的轮霜仙子与霓霞真君。
一个痴恋几百年都没有结果,最后绝望之下转修了无情道;一个为爱疯魔,为祸人间,最后还是无心佛子亲手超度,据说连魂魄都没剩下。
若说这样的无心佛子,会与什么人生儿育女,简直无稽之谈。
“所以那孩子,估计确实是灵界菩提山上莲花成精吧。”
“没察觉到什么妖气,我猜是木鱼之灵。”
“看那孩子长得有福,不像是胖乎乎的鲤鱼吗?”
一群大佬为千到底是什么成精争吵了起来。
被爹抱着离开的千还是蔫头耷脑地,脑袋垂在悟心的肩膀上,手扣着虎头帽上的绒球。
小脑袋被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悟心平静和缓的语气说道:“肚子饿了吗,可想吃点什么?”
“呜……嗯。”孩子把脸埋在他的肩上,擦着眼睛摇头。
按在她后脑上的手一直没放下去,安抚地摸着。
这边因为魔族入侵,附近的小城小村镇都几乎跑空了,一个人都见不到。
悟心找了个空荡的民居当做落脚点,准备给怏怏不乐的孩子做点吃的。
农居里的食物被搜空了,缸都干干净净,连只老鼠也没有,但悟心出去一趟,就拿回了一些食物。
千已经习惯了,她的大师爹会法术,经常会变出一些需要的东西。
悟心出去那一小会儿,千就被他放在厨房的灶边,坐在烧火的小凳子上,他还留下了自己的法杖给孩子玩。
那根黑色的棍子几乎和无心佛子一样有名,漆黑的棍子没有什么装饰,只在一头有个“花纹”,如果千年纪再稍微大一点,仔细瞧一瞧,应该就能认出那是一个“德”字。
无心佛子的法杖名“德”,以德服人的德。
千拿着这根把魔尊天之漠打趴下的长棍,在地上敲敲打打,一会儿又戳戳柴堆。
她常拿着这棍子玩,之前在外面露宿,生起篝火,她还用这棍子拨火堆,大师爹也没说过什么。
每次想玩了,她就对大师说:“我来帮你拿棍子。”
面对孩子的“贴心”,悟心把棍子交给她,然后千就举着棍子打路边的草,等到拿不动了,便一头在地上拖,拖得棍子上都是灰,再被悟心拿起来擦擦继续用。
在千用法杖戳进灶膛里当烧火棍用之前,悟心提着一个布袋子回来了。
他挽着袖子,清洗灶台大锅,淘米做饭,动作有条不紊。
因为在室内,他摘下头上的斗笠,圆圆亮亮的脑袋就很吸引眼球。
千坐在灶台前,被灶膛的火光烘得暖洋洋的,她拖着黑棍子还有自己坐着的小板凳,挤到悟心旁边。
悟心正在水盆里择菜,千拉拉他的袍子:“我要帮忙。”
悟心便把水盆端到地上,两人头对着头一起择菜。
千坐在自己的小凳子上,有模有样,把菜叶子一片片掰下来。那咔嚓咔嚓的脆响好像让她心情好一些了。
她看到菜叶上的泥巴,还会按在水里洗一洗。
在畸人妈妈那里,陈彩玲姐姐还有畸人妈妈给她做菜吃的时候,她都帮忙择过菜,但她学会择菜是在影帝童爸爸家。
有段时间童影帝不知道从哪看来的儿童菜单,想要亲手为她做饭菜,他在厨房忙,也要带着孩子一起去帮忙,说那是亲子时间。
后来童爸爸发现自己厨艺实在不好,也没放弃这种“亲子时间”,做饭的阿姨和助理在厨房里忙碌,他就带着千一起做一些简单的备菜洗菜工作。
那时候两人对着掰菜叶子,因为太磨蹭,往往阿姨锅都烧热了父女两个还在一片片摘叶子,阿姨急得恨不得抢过去自己三两下搞定。
洗完菜,举起湿淋淋的手,童爸爸就会抽一张厨房纸,把她的手包在里面擦干,顺便夸上两句千真厉害,每一片菜都摘干净了。
千又举起湿漉漉的手晃了晃。
沾水的手在冬日的空气里迅速变得更凉。
一只白皙但粗糙的手握住她的小手,张开的五根手指合起来,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袖子上擦干。
“是不是有点冷了。”悟心把她抱起来,放回灶膛前,“在这里烤烤手。”
他们晚上吃的菜饭,千的饭旁边还有个咸鸭蛋,咸鸭蛋黄沙沙流油,她瞧瞧自己碗上黄澄澄的咸鸭蛋,再看看爹碗里寡淡的菜色,把掰开的一半咸鸭蛋往他碗里放。
“我不用,你吃就好了。”悟心笑起来,眼角有一些细细的纹路,看上去更加和蔼了。
千扒着饭,疑惑地看着悟心的眼睛,她觉得,爹好像变了一点。
他之前看着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模样,但现在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样。
“爸爸,你变老了,你有皱纹了。”千指着悟心明显起来的眼角细纹,还伸手去摸了摸。
“是老了一些。”悟心点头承认。
他修的生死轮回,会像普通人一样从年轻到年老,不过等他“老”了之后,“死”即为“重生”,再从幼童长大。
这样的轮回他经历了许多次。
不过在正常的衰老过程中,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短时间内飞快变老。
“这是代价,越是使用强大的力量,生命的流逝就会越快。”
看孩子还瞪着一双眼睛看他,悟心笑着用另一种说法解释:“因为和人打架了,所以变老了。”
千顿时忧虑地看着他叹气,劝他:“不要再跟人打架了。”
“好,不打架了。”
孩子似乎还怕他因为变老了一点而伤心,张开手抱过来,在他背后拍了又拍。
“不是很老的。”
“好,不是很老。”
孩子又看他的脑袋,继续安慰:“头发不会变白。”
“是,头发也不会变白。”
因为根本没有头发。
晚上千趴在枕头上睡觉,悟心给她把脱下来的棉袄缝一缝,有点开线了。
缝好了盖在被子上。
外面黑暗的天空又飘起雪花。
距离曹风城很近的一片荒原,一个身影披着灰扑扑的披风,挣扎着往前走。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偶尔从披风下露出只穿着轻薄布料的身躯,垂吊的珠链叮当敲击。
她在冷风中走得异常艰难,踉踉跄跄,一只手捂着肚子,嘴里压抑不住漏出痛哼,又被呼啸寒风吹散。
魔族溃逃,天之漠重伤,暂时没有心力去管几个玩物。
作为魔族中最低贱脆弱的魅妖,她们因为美丽的容颜,大多会成为高等魔族们的玩物,在一个又一个主人之中辗转。
温淳年纪还很小,只有过一个主人,就是现任的魔尊天之漠,不过在天之漠的魔宫里,女人和玩物实在太多了,她是极不起眼的一个。
但她竟然怀孕了!
魅妖很难和高等的魔族孕育子嗣,更不要说是顶级的魔族天魔。这并不是一件好事,相反,这是降临在她身上的厄运。
天魔不会允许低贱的种族孕育子嗣,因为那样的子嗣血脉能力不强,等同于废物,会被视作耻辱。
如果被发现怀孕,温淳很有可能会被直接处死。
魅妖天性珍爱自己的孩子,能为了孩子而死,族群之间又很团结友爱。
所以她同族的姐妹们都尽力为她掩护,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异状。
幸好她的肚子也长得很慢,一直不曾涨大,仿佛是肚子里的孩子感觉到危险,小心翼翼蜷缩着不敢长大。
但她很清楚,只要继续待在魔界,待在天之漠身边,死亡迟早会来临,所以她在姐妹们的帮助下逃跑了。
这次魔族的战败给了她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让她顺利逃到人界。
或许是逃跑途中太过紧张又受了些伤,她感觉到自己的肚子剧烈疼痛起来,痛得她无法继续前行,最后倒在一蓬枯草中。
第147章 佛子7
千早上醒来,睁开眼就看到大师爹的背影,他在打坐。
她揉着眼睛爬起来,非常熟练地凑过去,小手摸了摸悟心圆润的脑袋。
又圆又亮。
想吃烧饼,有芝麻撒在上面的那种。
悟心睁开眼,把吧嗒嘴的孩子抱起来,让她坐在床沿边给她穿袜子鞋子,千伸长胳膊自己穿夹袄。
晚上帮洗脚,早上帮梳头,悟心已经悟了。
等到收拾妥当孩子,悟心领着她把借住的空荡民居整理了一下,便准备离开这里。
外面落了一夜雪,地上积起一层白色,仍然有雪片打着旋儿被风扬过来,千一出门就缩起脑袋眯起眼睛应对这寒风。
但是萧瑟寒冷的环境,只要她待在大师爹的怀抱里,就影响不到她,因为斗笠之下,披风布包裹着的是另一个温暖的世界。
路上除了他们没有看见其他人,千老实在悟心怀里待了会儿,就百无聊赖地观察四周,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抓一片格外大的雪花。
他们走过荒原,脚下曾经人高的野草在这个季节已经枯死倒伏在地,一层薄雪覆盖之上,不曾完全遮盖住那些支起的枯黄草杆,踩上去咯吱窸窣。
突然,千在这片枯草中看见了一个不太一样的东西。
和枯草差不多颜色的披风笼罩着一个人形倒在雪地里,也差不多被雪埋了一半,但在披风中露出一些暗红色的长发,这一点不一样的颜色让千一下子注意到了。
她顺手抓住了大师爹的耳朵,但还没开口,悟心就转过头,脚也转向那个倒在雪地里的人影。
“爹,有人!”
“嗯,看到了。”
“红色头发!”
“不错,是红色头发。”
两人走到那人影面前蹲下,千一下子从悟心怀里哧溜下来,也蹲在那片红发边上瞧,还拉起披风去看。
披风拉开,露出一张虽然苍白但格外美丽的脸庞,略带一点异域的风情。
悟心看得出来,这是个魔族魅妖。
他也在那魅妖露出死相的脸上,看出她和身旁孩子之间的因果。
千凑近了去看那张脸,和她记忆中某个狗爹相似的脸,突然大叫一声。
虽然有点微妙的不一样,但孩子管不了那么多,已经兴奋地拽住了悟心的手指。
“爹!爹!他、爹!爹哥!”指着悟心,又指地上倒着的魅妖,因为太激动连话都没说利索,急得跺脚,急得去抓自己的两个辫子。
“我明白了。”悟心叹口气,拉下她的手。
温淳从一张垫着稻草和棉衣的简陋床上醒来,她的肚子还在抽痛,这种痛楚让她迅速清醒,抱着肚子从床上翻坐起来,警惕又紧张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不管是放着油灯的木桌,透出微光的窗户,还是她身上盖着的棉被,都告诉她这是一个寻常凡人的居所。
随着门外脚步声逼近,有人进来了。一道噔噔的急促脚步声,一道几乎听不见的平稳脚步声。
哪怕作为魔界最弱小的种族,在面对更脆弱的人类时,她仍然显得强悍,因此她立刻跪坐在床上,对着来人摆出了抗拒与警告的姿态。
直到她看清楚悟心大师的那张脸,准确的说她先看清楚了悟心的光头。
温淳的表情变得极度惊恐,眼睛几乎缩成一线。
是他!是他!
她只见过悟心一次,就是在战场上他与魔尊天之漠交战,就那么一眼,足以让温淳印象深刻到无法忘怀,并把那种畏惧深深刻在心里。
在她心中无法战胜的强大魔尊,在这个人的手中,那么轻易败落。
温淳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往后缩在墙角里,死死抱着自己的肚子,宛如濒死的母羊,喉头发出绝望悲鸣。
千朝她奔去的动作一下子停下来,她站在窗边看着温淳那恨不得缩成一团的动作,仰头看爹。
悟心将手中端着的药碗放在床边的桌上。
“喝药吧,这是对你身体有益的药。”
温淳停止了瑟缩,险些以为自己没听清。给她喝药?不杀她吗?
温淳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战战兢兢喝了药后,搞清楚自己好像是被眼前这位大师救下了。
她不明白这个厉害的人物为什么要救自己,就像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叫千的小女孩会这么亲近自己。
温淳听到那孩子喊那位大师叫爹,然后她又跑到床边喊她爹……爹?
第一次被千喊爹的时候,温淳的表情是呆滞的,她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曼妙的身躯和滚圆的肚子。
千也看到了她的动作,其实千也觉得很迷惑。
在温淳醒来之前,她就发现,自己的“爹哥”变成“妈妈”了!
为此,她困惑地拉着大师爹说了很久也没得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