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离当即立刻打了一个寒噤。
什么青年,什么白白爹,什么爱恨纠葛狗血剧情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她果断道:“夫人,我想逛,这鬼市我们才走了几步路?怎么能那么早回去,至少得逛完三条街才是……”
夫人看着重新打起精神的长离,翘了翘唇角。
逛鬼市就像淘宝,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小摊子,卖着许多长离并不认识的古怪特产。
夫人每经过一个摊子,就会耐心地细声向她介绍,带她认识鬼域的一点一滴,方便长离尽快融入这里的生活。
鬼市上的东西大多不贵,偶尔还能捡捡漏。
夫人虽然出手阔绰,但也绝不当冤大头,兴致上来了,还要和摊主砍砍价。
每多砍一点,夫人脸上的笑意就多一分。
她们很快就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小玩意儿,在穿过下一个路口时,长离突然闻到了一股热乎乎的浓香。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夫人,好香啊。”
夫人寻着味道飘来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一个冒着蒸汽的大炉子。
她惊喜道:“是白糖糕。”
她们走到大炉子边上,那股甜香便愈发浓了。
长离感觉身边的空气都甜了起来,“闻起来好像梅花糕的味道。”
夫人赞同地点点头,买了一兜子新出炉的白糖糕。
“鬼域因为阴气重,草木难生,也没有花糕卖,这白糖糕就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夫人拈起一块白糖糕轻轻咬了一口,“不如阿离买的梅花糕好吃。”
长离立即道:“夫人,以后我去妖界给你买,还买申阿婆家的。”
夫人连眼角都染上了笑意,“好呀,我等着阿离买的梅花糕。”
她们一路逛逛吃吃,不知不觉间,头上已是星子满天。
当夫人在一家首饰摊上选簪子时,之前给他们指路的黑衣人又一次出现。
“朝夫人,时辰不早了……”
夫人扫兴地将手里的簪子放下,淡淡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长离偷偷往身后瞥了一眼,一路跟着他们的青年不知何时没了身影。
她们回到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时,鬼医正在殿中候着,见到朝夫人,他迅速上前诊脉。
半晌,鬼医才开口道:“朝夫人目前身体无碍,不过还是得小心养着,万不可劳累。”
刚刚赶来的鬼主神色微松,“阿朝,你需要什么尽可以让辛五代劳,鬼市拥挤,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你……”
夫人牵了牵唇,冷声道:“裴凛,我是病了,不是废了。”
鬼主哑然,挥手让鬼医退下,放缓了声音:“我知道,天色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鬼主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长离脑中依次浮现夫人、白白爹和鬼主的身影,脑补了一堆爱恨情仇。
正当她出神时,夫人已经不知何时在殿中收拾出一个小书桌,桌上放着的正是那本今日购入的识字图册和笔墨纸砚。
夫人笑着向她招手,“阿离,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先学十个字吧。”
长离眼前一黑,磨磨蹭蹭地飞到书桌前。
她对上夫人温温柔柔的目光,就什么拒绝话都说不出来了。
长离老老实实地立在桌前,开始听夫人给她上课。
夫人教得细致,将每个名词细细地说了一遍,还写上了对应的人族、妖族文字的拼写。
她说一遍,长离就认认真真地将词语抄一遍。
有这样一个好老师,长离自然就成了一个好学生。
她一笔一画地在纸上勾勒出一个鬼画符,暗自感叹道:夫人的声音可真好听啊。
要是道法堂授课的道君们,能和夫人一样上课,她又怎么会中途睡死过去呢。
想到这里,长离便不自觉地想起了焉小九。
她的笔渐渐慢了下来,不知道焉小九现在在做什么……
他若是收到辛五送去的灵剑,也不知是何反应。
与此同时,焉九快把春洲翻个底朝天了,却怎么也找不到长离的踪影。
她就像在这片大陆上彻底消失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焉九这晚回到百花园,在客房的窗台上发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木质剑盒。
他谨慎地看了看四周,上前盯着这个剑盒看了两秒,才缓缓伸手打开盒子。
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躺在盒中,只一眼,就知道绝非凡品。
随着盒盖掀起,一张碧色笺纸从盒盖内侧飘落,被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夹住。
焉九垂眸看向这张碧色笺纸,纸上印着六个方方正正的墨字——
【以此剑,换尔剑。】
焉九被气笑了,双指稍稍用力,碧色笺纸登时被灵气碾得粉碎,化为粉尘从半空簌簌落下,随风而散。
焉九的脸色冷得可怕,他取出一块贴身令牌,注入灵气,令牌在夜色中发出莹莹冷光。
下一秒,一个蓝袍青年出现在他身后,“妖主。”
焉九将这个剑盒抛入他的怀中,沉声道:“去查,这把灵剑是从哪里来的?不拘人界还是妖界,哪怕是鬼域,都给我彻彻底底地查个清楚!”
蓝袍青年躬身应下,“是,妖主。”
第72章
此时的长离并不知道外界因为自己掀起的风浪, 她正挣扎在识字的海洋中。
只要夫人朝她笑一笑,用温和的声音柔声道:“阿离,我们再学十个字, 好不好?”
长离就像被什么扼住了咽喉,怎么也吐不出一个“不”字。
十字又十字,十字何其多。
外头天色如墨, 殿中灯火长明。
长离歪歪扭扭地画完一个鬼画符, 还不待松一口气,夫人就笑盈盈地替她换下这张写满字的纸, 又取来一张崭新的雪白纸张。
“阿离好棒,我们再练一张。”
长离便鬼使神差地继续写下去了。
长离吭哧吭呲地埋头练字, 直到剑身发酸, 才恍然惊觉。
她练剑都没这么勤奋过, 现在居然着了夫人的魔,不知不觉学了那么久。
夫人好像清楚地知道长离的极限在哪里, 在长离速度渐慢后, 就细声道:“今日就先练到这吧, 阿离辛苦了。”
练完字的长离享受了一回顶级玉液滋养, 就打着幸福的小呼噜睡着了。
夫人看着沉睡的长离,面上浮现欣慰的笑意。
这时, 屋顶上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轻响。
夫人脸色一变, 警惕抬头,“谁?”
下一秒,黑袍青年便悄无声息地从梁上落下。
“阿朝, 是我。”
夫人慌忙环顾四周, 看着青年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
“你疯了, 你怎么敢孤身闯入这里?”
青年的声音里带上几分委屈, “我不进来,又怎么能见到你?”
夫人一时哑然。
因为今日在鬼市碰上他,她近期确实是不打算再出门了,免得再横生枝节,但这也不是他孤身闯入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你若是被鬼修们发现了是什么下场?”
青年不在意道:“最多就是他们一哄而上来围攻我,那又如何,我又不是打不过。”
夫人险些被他这个理直气壮的语气气了个仰倒。
“你堂堂一个妖主,无故进入鬼域,是要挑起两界纷争吗?”
青年瞪大了眼睛,“什么叫无故?”
“是裴凛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先擅自进入妖界掳走了你,我来找自己夫人有什么错?”
“再说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妖主了,这位置已经给白白了,我现在是个自由妖!”
夫人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她顺了顺气,扶额道:“先等等,什么叫你不是妖主了?”
青年更委屈了,“若不是这妖主的身份,我就不会被族里的老家伙派去人族地界处理事务,也不会辛辛苦苦回家,结果家没了,夫人也没了……”
“他们还骗我你是跟人跑了,我才不信!”
“我想出来找你,那些老家伙又说什么妖界不可一日无主,我好不容易把白白养大,把这烫手山芋交接给他,从妖界找到人界,再找到鬼域,才找到你的线索……”
夫人头疼地摁了摁眉心,“你不想当这妖主,就把你几百岁的儿子按到这位置上?妖界的那些老东西有几个好相与的?”
她气的指尖颤抖,几乎要戳上青年的眉心,“焉玄,你可真有出息!”
青年乖顺地稍稍低头,将眉心抵上夫人的指尖,额上传来的凉意让他蹙了蹙眉,又立刻作出一副可怜相。
“阿朝,那你随我回妖界吧。我们可以一起帮白白……”
夫人一指头推开青年的头,甩了甩手,没好气道:“你鼻子那么灵,闻不到我这一身鬼气吗?”
“妖族和鬼族水火不相容,族中长老本就不待见我。我现在这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样,妖界可容不下我。”
青年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又飞快掩去。
“都是裴凛这家伙干的好事!阿朝,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想法子解决了你身上的问题……”
夫人动了动唇。
虽说裴凛将她带回来,却有私心,但也是他,用草木阴气给自己续了命。
夫人叹了一口气,“焉玄,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我病重时,你忙于妖族事务,不曾在我身边。”
“我被裴凛带走时,你也不曾在我身边。”
“我在鬼域等了整整五百年,你都没有出现。现在,我不需要你在我身边了……”
青年的脸上不禁浮现慌乱之色,“阿朝,当年妖族动乱,我也没有办法……”
夫人扯了扯唇角,温柔道:“是啊,你是妖主,心系妖族大事,我不怪你。所以现在,也请你回去当你的妖主,不要再来找我。”
青年还欲说话,夫人已经取出一个白玉哨子抵在唇边。
“哨响之后,周围的鬼修都会赶来,我给你三息时间,离开这里。”
青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神色,他飞快道:“阿朝,我会再来的。”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殿中。
夫人手指一松,白玉哨子便从指缝间滑落,掉在天青色砖石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夫人垂着头,怔了半晌,才慢慢蹲下身,捡起哨子,在袖口轻轻擦了两下,小心收好。
长离第二日醒来时,就隐约觉得夫人的眼角有些泛红。
她迟疑道:“夫人,你的眼睛……”
夫人用帕子轻轻挡了挡,“早上不小心把胭脂落进眼睛了。”
长离用灵气卷起一道柔和的微风,“那阿离帮夫人吹一吹。”
夫人便笑了。
笑得厉害了,又引起两声轻咳。
长离更愁了,夫人的身体,怎么就不见好呢。
这一日,鬼医来诊过脉后,去向鬼主回禀朝夫人的病情。
“主上,草木阴气虽然能稳住朝夫人的病情,但是她体内的妖气和鬼气争斗不休,迟早会出问题。”
鬼主眉心紧锁,指尖在黑玉座椅的扶手上轻轻叩击,冷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鬼医犹豫片刻,咬牙道:“不如让朝夫人彻底入了鬼修一道,剔除妖族血脉。”
鬼主薄唇紧抿,陷入天人交战。
良久,他才出声道:“若是维持现状,她能撑多久?”
鬼医慎重道:“若是情况乐观,或许能有几十载安稳,若是不乐观,也就三五年的功夫……”
鬼主搭在扶手上的手瞬间收紧,黑玉内部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一道蜿蜒裂痕在扶手表面浮现。
他沉声道:“你先把需要的材料备齐,阿朝那边,我慢慢和她说。”
从这日起,长离便发现夫人服用的药量加大了。
原本每日一次的草木阴气,变成了半日一次。
夫人抚过剑身的手也变得愈发凉了,有时甚至会冷得让剑打个哆嗦。
但当长离问起时,夫人却总是笑着一笔带过。
长离无法,只得时刻运转体内的火系灵气,让自己成为一柄恒温剑,时不时地给夫人暖暖手。
夫人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开始变得剑不离手。
安静祥和的时间如同流水般淌过,当夫人突然提起要闭关治病,须得和长离分开一阵时日时,长离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发愁道:“夫人,我不能陪您一道吗?我可能干了,可以帮您端药,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