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婳蓦地想起,是了,兄长怕爹爹的酒气太重会熏着娘亲,又怕他喝多了发酒疯,便将人带回自己的院中照顾,还把父亲的小厮留给了三叔父。
想来是赵温窈知道前院住了个醉酒的老爷,又见外头是父亲的小厮候着,便以为里头的人是父亲。
昨夜月黑风大,各处的气死风灯都灭了,做这等阴私之事,她怎么还敢点着烛火,这才会阴差阳错睡错了人。
她不禁想起梦中的事来,梦里的她处处与赵温窈作对,多次伤害诋毁,手段都极其低劣,父亲与兄长起先也是无条件的相信她。
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让向来公正不阿的父亲有了动摇,他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如此恶毒,为了个男子就对自己的手足下手。
即便痛心疾首,也还是护着她,直到她被冤枉将赵温窈推下水,事不过三,有了之前她真实下手的案例在,父亲没脸面再护着她。
且赵温窈也是他唯一的外甥女,他一夜之间门白头,亲自向赵温窈与太子跪地致歉,也重重地以家法罚了她。
之后便是如月趁着他失意,在某次酒中下了药,使得父亲犯下大错,母亲也为此气得一病不起,缠绵病榻没多久便含恨撒手。
父亲一生正直,又深爱着母亲,双重打击下,他也跟着一蹶不振病倒了。
如月被抬了妾室的身份,又有当时已是太子侧妃的赵温窈做靠山,祖母年岁已高,儿媳病逝儿子重病,外加亲孙女也被贬,自然也跟着病了。
三房一家巴结都来不及,自然也不会与如月作对,对牌与管家的大权便落到了她的手中。
梦中的沈婳对凌维舟已绝望,自请回家侍疾,不想又遭到了对赵温窈忠心不二的如月折辱,不仅阻挠她见父亲,还当着她的面推翻了鹿鸣小院。
即便是炎炎夏日,一想到梦中的场景,她都能感觉到彻骨的冰寒。
她后怕得环顾了下四周,见她的小院还好好的,才松了口气。
梦就是梦,她并没有犯下梦中的那些错误,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了。
“那现下如何了?”
杏仁缩着脖子微微摇了摇头,“如月被三太太抓得脸都花了,说她勾引主家,被拖下去打了五十大板,还说要将她赶出府去呢。”
饶是沈婳也听得连连咋舌,三叔母是低嫁,这些年来三叔父一直没能升迁,她在娘家向来抬不起头,唯一能与人攀比的就是三叔父待她的好。
院内一应事物更是全都听她的,别说侍妾了,连个通房都没有,如今居然与外甥女的婢女厮混,也难怪她会如此生气了。
“那三叔父呢,就没拦着?”
“三老爷哪敢啊,三太太一个眼神过去,他都快跪下了。”
虽然这是长辈,但她还是没忍住地撇了撇嘴,三叔父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软弱了,才会被三叔母管成这般,连带将几个孩儿也没教好。
至于如月只能怪她自作孽不可活,学什么不好,偏偏要学她主子那套,人自己不自强,只想着如何倚靠男人行便利,早晚是会被男人所抛弃的。
“表妹那边什么反应?”
“表姑娘倒是想拦,可她如今是自身难保了,哪还有功夫去管什么如月啊。”
沈婳拖着长音哦了一声,立即反应过来,“是东宫来消息了。”
“姑娘真聪明,来的是贵妃身边的大太监,说婚事要往后推一推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是惊动宫内了,即便太子还愿意相信赵温窈是清白的,可天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若不是有镇国公府与皇后撑腰,又怀了龙嗣,她又怎么可能被抬成侧妃,如今孩子掉了,还闹出这么大的事,若太子还要任性妄为,别说贵妃了,御史台都要看不下去了。
“表姑娘才是作茧自缚,若不是她非要将旧事说得人尽皆知,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您说,她该不会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吧。”
“她才做不出这等事,且看凌维舟的吧,若他还是个男人便会让她提着包袱进宫。”
“不会吧?太子殿下如此糊涂。”
沈婳穿好了衣裳,坐到了妆台前:“他现下进退两难了,到底是宠幸过的,若是弃之如敝履,你让其他人如何看他,跟随他的人可不得掂量掂量。不过也不能是什么好身份了,一个没名没分的侍妾,便也到头了。”
杏仁连连啧了两声,手脚麻利地为她梳了个发髻。
沈婳心情很好地选了朵珠花:“走,我们也看热闹去。”
她到时前院热闹得很,邹氏还在闹,她本就是以泼辣出名,平日沈三爷没犯错,都要被她日日耳提面授,如今犯了错被她揪着,可不就得将他从头到脚都给念叨一遍。
与她一道赶到的还有沈成延与沈长洲,他昨晚喝了太多的酒,脑袋晕乎乎的,今早醒来依旧头疼欲裂。
没想到外甥女的事还没解决完,又来了这么一出。
如月已经被人给拖走了,只是路过沈成延身边时目光止不住地在他身上流连,昨夜在屋内的为何会不是他?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可惜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沈成延便目不斜视地带着人从她身边擦肩而过,甚至没有多停留一眼。
如月方绝望地闭上了眼,被人拖拽着离开了这方院子。
院内,邹氏已经骂过了一轮,这会见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愈发觉得脸上无光,她指着沈三爷不停地咒骂着,说他无能说她当初就不该嫁过来。
沈成延拧了拧眉,他向来知道这个弟媳泼辣,也知道三弟惯是软弱受欺负,但没想到会欺他至此。
作为兄长本不该管弟弟房中事,可听了几句实在是不堪入耳,忍不住地沉声道:“弟妹,三弟已经知错,况且错已造成,该想着补救而不是责怪,有事不妨好好说。”
“今日出事的不是大哥,当然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来也是奇怪,大哥昨夜怎么好端端的要留我夫君在前院住,莫不是这人便是大哥送的吧……”
沈成延是越听越觉得离谱,他好心怕弟弟喝多了回去会起争执,谁能想到反而弄巧成拙。
正想要说道一二,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只见邹氏震惊地捧着被扇了的脸颊,错愕地抬头看向这个被她欺负了数十年的丈夫。
“你,你竟敢打我?!”
“我是懦弱无能,我是不思上进,可当初你嫁我时,我便是这副模样,是你自己决定要嫁我的,我可从未拿刀架在你脖颈上逼迫过你。”
沈三爷虽然官职比不上兄长,却有副清隽俊朗的相貌,当初他中了进士,放榜时被邹氏一眼相中。
即便他是幼子,上头有两个兄长压着,不可能继承家业,除了这进士外也没别的长处,可邹氏还是满心满眼的喜欢他。
沈三爷知道她的脾气不太好,且家世好又是低嫁,但为了这份喜欢,还是应了这门婚事,婚后更是怕委屈了她,处处宠着她让着她,即便她有出格之处也从不说半句重话。
夫妻两也着实过了段美好的日子,可喜欢不敌漫长岁月,外加她又是很喜欢攀比的性子。
对他也没了当初相貌上的欢喜,只觉得他不如大哥有文采不如二哥上进能干,实在是无能极了。
沈三爷被她日复一日的抱怨责骂,渐渐也生出了自己有错的想法来,且为了家庭和睦,为了子女康健,他这一忍便是二十多年。
“我知你嫁给我委屈,便想着法子的弥补你,哄你高兴,可换来的却是无休止的折辱,为了沈家为了孩儿,也为了你当年不顾一切的下嫁,我一忍再忍,可人都是有底线的。若无大哥,连今日的我都没有,你怎可随意攀咬大哥?现下就与大哥致歉。”
邹氏彻底愣住了,她从未想到有一日那个懦弱的丈夫,会有如此强硬的时候。
她不敢相信地伸手指向沈三爷:“你,你为了旁人打我?”
“这不是旁人,是我兄长。”
父亲早逝,除了母亲便是大哥如父如兄地将他们兄妹拉扯大,教他们读书识字,当时沈家势颓,空有个门面架子,走到哪都被人笑话,是大哥一直护着他们。
“我自问这么多年待你问心无愧,昨夜的事,我也不知是怎么发生的,但错了便是错了,我可以被你骂,你也可以随意收拾那女子,但此事与大哥有何干系?你今日若不向大哥致歉,我便修书一封,你我和离了吧。”
说着朝沈成延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看也没看邹氏一眼,大步朝外离去。
他懦弱了小半辈子,终于硬气了一回。
邹氏被他的气势以及那句和离给震慑住了,丈夫无能是一回事,和离回家是另一回事,又见他决绝离开的背影不似有假,到底是有些慌了。
她咬着牙捂着被扇得发红的脸,迟疑了片刻朝沈成延福了福身,“是弟媳糊涂说错了话,给大哥赔不是。”
沈成延叹息了声,“我三弟并非软弱,他只是心善,只念旁人的好,望你谨记今日的教训,好好待他,家和方能万事兴。”
邹氏垂着头认真听了顿说教,才小跑着追了出去。
待三房的人都离开了,院中就只剩下他们一家人,苏氏促狭地看了眼丈夫:“相公方才好生威风,想来是昨夜的酒喝了管用。”
沈成延头次喝得如此烂醉,知道妻子是话里有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不喝了下回再也不喝了。”
苏氏抿着唇没说话,或许旁人察觉不出来,但她还算能懂人性,如月即便要算计三爷,也不会算得这么好,知道他那夜正好在前院,而更大的可能是动错了目标。
在看见丈夫与儿女赶来时,她那颗不安的心才算放下。
如今事已成定局,有邹氏在,如月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她也不想将这些猜测说出来了。
不过喝得如此烂醉,还是该给他点教训,恰好还要去应付前头来的大太监,一言不发转身朝外去。
沈成延见妻子真的生气了,赶忙收着手快步追了上去,“阿柔,我错了,我真的再也不喝了,阿柔,你理理我,别不与我说话啊。”
苏氏的甩开了衣袖,沈成延又巴巴地扯了上去,甚至得寸进尺地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越走越远,苏氏到底没再挣开他的手。
“阿柔,昨儿我做梦,梦见那臭小子给我擦脸换衣裳,也不知这辈子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有没有可能不是做梦?”
“绝无可能。”
沈婳与沈长洲相对而立,看着爹娘走远,她打趣地看了眼兄长:“没想到也有大哥哥如此有耐心的时候。”
她与娘亲一听就知道不是梦,也就爹爹会觉得是个梦。
沈长洲轻咳了两声,不自然地撇开眼:“说什么鬼东西呢,走吧,送客去。”
昨夜凌越自然也留下了,只是他住在待客的厢房,他们兄妹二人到时,他早已起了,打过拳后正在院中挽弓射箭。
他的生活习性很规律,绝不会因为换了个地方而改变。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色中衣,许是出过汗,他解开了衣服上的盘扣,衣襟大敞着,袖子挽到了手臂上方,露出结实平滑的胸膛以及粗壮有力的手臂。
他们刚走近,他勾着弓弦的手指便一松,羽箭破风而出,直直地扎在了草靶最中央,
夏日的烈阳落在他身上,看着竟让他的肌肤透着蜜色,耀眼又充斥着男子野性的侵略性。
让沈婳根本移不开眼,更何况她还是摸过的。她记得有夜她也是在贵妃榻上等他等得睡着了,凌越进屋将她抱起,可刚将人抱进怀里,她便悠悠转醒。
将脸埋进了他怀中,含着迷糊的声音问他:“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
她的声音带着些许困意,瓮瓮的哑哑的,边问还边在他怀中轻蹭了两下,无意识地撒娇最为致命。
他那日跑过马,还没来得及梳洗身上有些脏,她明显是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香,一靠近,他的后颈便绷得僵直,手臂也绷得发紧。
沈婳却有些不满,往日他都会先亲亲她的,可今日却没有亲也没有抱,她努了努嘴,揪着他衣襟泛起委屈来,低嗔着喊他:“阿越。”
微亮的烛火像是给他笼罩了层金色的光,让他看着不真切起来。
那会已是夏初,他身上的衣衫也穿得单薄,被她扯着盘扣把玩着,他的思绪本就有些乱,她却是趁着他没反应过来,手掌直接搭在了他的胸膛上。
她像是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揪着他的盘扣细细打着圈,感受他的温度。
她的手指柔软像是羽毛在心口轻轻挠过,让他本就不稳的呼吸愈发沉重,他的双眼猛地闭了闭。
“不许动。”
他低哑略带危险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沈婳无辜地看向他,天真无邪地道:“为什么呀?”
她说这话时手也没松开,只觉好生有趣,是与她软绵绵的肌肤完全不同的触感。他浅色的眼眸沉着比往日要更深邃,许是言语震慑不管用,居然还用起了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