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心了。
　　这种话顾岚听过无数遍，她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秦总，首先，这是一百万，人民币，不是日元，不是韩币，不是越南盾。”
　　听出顾岚的言外之意，秦修然斜瞟她一眼，似笑非笑：“我知道，抵你一套房嘛。”
　　“你……”
　　“查你小区时候顺便看了一圈房价，”知道顾岚要问什么，秦修然开着车，带了些没有言说的小骄傲，“不用惊讶。”
　　好像小学生。
　　顾岚脑海中闪过一个形容词，但她不敢开口。
　　她甚至违心夸赞：“秦总不愧是海归精英，比我脑子转得快多了。哦不对，”不等秦修然说什么，顾岚马上似是突然醒悟，“我不能拿自己和秦总比，这是对秦总的亵渎。”
　　“好了。”秦修然被她浮夸的马屁拍得舒心又觉得不太体面，自己居然会被这种低端糖衣炮弹腐蚀，他轻咳了一声，颇有领导范，“不要拍马屁，我不吃这套。你倒是说说，我看媒体都说网红很赚钱，你怎么混成这样？”
　　“这，什么行业都有厉害的不厉害的，”顾岚苦笑，“我就是不赚钱的那批呗。”
　　“那你是怎么获利？”
　　秦修然惯性询问着行业，顾岚说这个就有得聊了：“我是做电商直播的，但不是什么大主播，基本就是公司选品，我相当于一个销售，销售多我提成多，所以挺看产品的。”
　　“那你一般有多少收入？”
　　“我工资就是底薪加提成，”顾岚不好意思抓抓头，“差的时候就拿个5000底薪，像七夕、双十一之类的节庆，选品选得好一点，还是有几万的。当然，这都是小钱，”说到末尾，顾岚还不忘拍马屁，“和您不能比。”
　　“的确不能。”
　　秦修然诚实点头，倒也理解为什么一百万能把她吓成这样。
　　而顾岚看着他善解人意的样子，只想锤爆资本家的狗头。
　　可她不敢，她保持微笑。
　　她只盼着，赶紧回家，结束谈话，和这人分道扬镳——然后报警。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顾岚常年锻造的吹捧能力以及在相亲桌上练就的快速交朋友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没一会儿，秦修然就开始忆往昔峥嵘岁月，说起自己国外的生活。
　　“有一年我做空原油，刚好遇到一个赔上身家性命做多的，他好像是有什么小道消息，但结果消息有误，他就穿仓了，一夜之间几十年努力付诸东流。就在他爆仓那天晚上，我回家，走到门口，一把枪就抵在我脑袋上。”
　　秦修然开着车，说得轻描淡写。
　　顾岚听得目瞪口呆，她看着和她好像完全不在一个世界的人，忍不住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我就告诉他，往这儿开。”秦修然点了点自己太阳穴，“开完以后，我死，他也完了，一辈子没有翻身机会。”
　　你可真能装啊。
　　顾岚差点脱口而出，但她忍住了，继续追问：“他怎么说？”
　　“他说他本来就没有机会，就在他扣动扳机前一瞬，我告诉他，我可以让他有。我给他提供了一个方案，他觉得不错，后来我们就成了朋友。”
　　“宽宏大量。”顾岚鼓掌，可惜她没有这种气量。
　　秦修然笑笑，意有所指：“所以有的时候，敌人不一定是敌人，朋友也不一定是朋友。”
　　“秦总说得对。”顾岚竖起大拇指，“见解独到。”
　　“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秦修然挑了挑了眉。
　　听到这话，顾岚脑子里开始快速分析。
　　她不敢胡乱说话，她怕这法制咖车上会不会有什么枪支弹药，回答不对就给她毙了。
　　她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吹捧着：“秦总的意思，我只能粗略领悟。做人，就应该像秦总一样大气，您心胸宽阔，别人枪指脑袋上都能不报警、不报复，不计前嫌化敌为友，实为我辈楷模，应当学习。”
　　顾岚一面说，一面看秦修然的神色，看着对方越来越满意，她知道自己方向没错。
　　小命保住了。
　　她放下心来，越吹越流畅。
　　见顾岚听明白他的意思，秦修然也放下心来，安下心来听她吹捧。
　　两人一个捧，一个接，没一会儿就到了小区门口。
　　秦修然停好车，两人一起上楼。
　　顾岚家是一个老式小区，八点半的时间，小区还很热闹，父母看着孩子在小区里玩耍，秦修然跟着顾岚穿过人群，走到她家楼下。
　　她家是步梯楼，楼下用绿皮大铁门锁着，顾岚掏出门锁钥匙，在大门上“滴”了一下，转头不好意思笑笑：“那个，我家比较乱，要不我把衣服拿下来给您？”
　　“不用麻烦，”秦修然朝着楼梯扬了扬下巴，“一起上去吧，我还没吃饭。”
　　他是想上去吃饭还是在提醒她别浪费时间？
　　顾岚揣摩了一下，觉得是后者。
　　她也不希望是前者。
　　于是也不再多说，领着秦修然就往上走。
　　爬过灯光昏暗、还贴着小广告的楼道，两人来到顾岚家门口，顾岚不好意思笑起来：“我平时其实不是这样的，您见谅。”
　　秦修然听不明白，随后就看见顾岚开了门。
　　70平米的房，还能划出两室一厅，这么高性价比的房子，秦修然从来没见过。
　　最神奇之处不在于这个房子“合理”的规划，而是，这么小的房子，居然能装这么多东西。
　　啤酒瓶、袜子、画板、立体剪裁模特、缝纫机……
　　秦修然都不能理解，活人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死人都躺不下去。
　　“等等哈。”
　　顾岚在秦修然忍耐的眼神中踩着地上薯片塑料袋走进房间，从一旁熨衣服架上把他的西服取出来，恭恭敬敬递给秦修然：“秦总，您的衣服，我一点都没动，所有东西都是完好的，你看这两颗钻……”
　　“好了。”秦修然没等她说完，一把拿过衣服，转身道，“走了。”
　　“好嘞，慢走。”顾岚双手放在身前，恭敬得像个迎宾，热情挥舞着手看着秦修然下楼，“一路顺风啊您！”
　　秦修然没理她，他拿着衣服走下楼，看了一眼西服上的污渍，嫌弃皱了皱眉，抬手将衣服扔进垃圾桶。
　　要不是不想将个人物品留在顾岚这里，他根本不会来这一趟。
　　也不一定。
　　想了想，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五楼亮着的窗户。
　　虽然长得人高马大，性格五大三粗，但毕竟也是个女生。
　　保证女士安全到家的风度，他还是有的。
　　其实顾岚这个人吧，也挺有趣的。
　　可惜这辈子不会再见了。
　　秦修然想着，竟有了些遗憾。
　　转头看了一眼垃圾桶，想了想，给沈斐发了一条信息。
　　秦修然：“让简言和顾岚说，去楼下垃圾桶捡钻石。”
　　沈斐正在酒吧里喝着酒，看到这条短信，他懵了一下，下意识回了一个：“？？”
　　秦修然没搭理他，将手机揣进口袋，甚至自己都没发现，扬起了笑容，往小区门口走去。
　　走了没几步，手机急促的铃音就响了起来。
　　他拿出电话，看见是夏怡的号码，不由得挑了挑眉头，划开手机：“妈，怎么……”
　　“你大街上带着这么多保镖开着跑车用无人机追堵一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他话没说完，夏怡劈头就问了出来。
　　秦修然一愣，随即察觉不好：“怎么了？”
　　“怎么了？”夏怡气息不稳，“现在网上全是你的视频，秦博文拿着视频和你以前的照片找你爷爷，和你爷爷说你喜欢男人还用权势强迫人家，你爷爷气进急救室在抢救了！”
　　听到这话，秦修然脚步顿住，夏怡似乎是在医院，压低了声音：“老爷子现在一个劲儿叫你，可能很快会和你电话，我不管你想什么办法，给我想出个理由来，听明白了吗？！”
　　而这时，在阳台上观察许久的还没等到汽车发动的顾岚终于失去耐心，她也顾不得秦修然说不定是钓鱼执法，就等在门外看她的反应，蹲在阳台，拿出手机，带着满腔愤怒，认认真真按下——
　　“1、1、0”
 
 
第11章 
　　夏怡没有给秦修然什么思考空间，身后就传来什么声音，急急挂了电话。
　　秦修然惊愣片刻后，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件事必须顾岚出面来解释。
　　他转过身去，飞奔到顾岚楼下，就看见楼下铁门紧锁。
　　这试了试按下顾岚的门牌号+#号键，结果毫无反应。
　　随后立刻给顾岚打电话，提示忙音。
　　这一连串巧合让他开始怀疑顾岚是不是就是在故意躲着他，但他也没办法多想什么，只能跑到楼下，像是大学里那些朝着女生宿舍表白的冲动小青年一样，朝着顾岚窗户大喊：“顾岚！开门！顾岚！”
　　没有反应。
　　也不知道是顾岚家隔音太好，还是她在装聋作哑。
　　秦修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他环顾了四周一圈，把目光放在小区的天然气管道上。
　　这栋楼楼层并不算高，每层都有阳台，阳台上装着防盗网，加上放置空调外机的平台，看上去攀爬并不困难。
　　常年健身加学习散打，秦修然对自己的体力极有信心。他果断脱了外套，解开扣子，抓着天然气管道，借助防盗网、平台，开始一路往上爬。
　　九点多的时间，正是一家欢乐时光。
　　在电视机、剁饺子声、辅导孩子写作业的骂声中，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正像蜘蛛侠一样，努力攀爬在自己外墙上。
　　秦修然听过一楼大妈大爷吵架、看过二楼大爷浇花、路过三楼夫妻辅导孩子写作业，到这里时，他就感觉手有一点抖了。
　　爬楼的感觉和攀岩不太一样，攀岩他还有安全带，可现在，他清楚知道，只要有一点点差池，他可能就要埋在这里。
　　他抬头看向顾岚家的灯光，深吸了一口气，咬牙抬手，一把抓在四楼安全网上。
　　四楼似乎无人居住，安全网年久失修，在秦修然抓住安全网一瞬间，就听“咔嚓”一声，安全网的钢管瞬间断裂！
　　秦修然瞳孔紧缩，动作比脑子更快，一把抓住阳台，整个人都掉在了阳台上！
　　他呼吸急促，身体因为惊惧微颤，本能性让自己冷静下来后，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四楼，在平时看着属于低矮楼层。
　　可这么毫无落脚点晃荡在四楼时，他突然觉得，这个高度，真是令人心惊。
　　希望她是不是故意装聋。
　　秦修然深抬头看向顾岚房间的灯光，思索着。
　　但他很快又安慰自己，肯定是隔音太好，顾岚不是这样的人。

　　毕竟，刚才他和顾岚也已经和解了，两人相谈甚欢这么久，顾岚不至于故意不理他。
　　之前已经误会她是秦博文的人来抢合同一次，没必要把人都想得这么坏。
　　稳住心神，秦修然铆足力气，引体向上撑着自己整个身体上拉，翻上四楼阳台，随后抓住天然气管道，一个纵步跃上空调主机置放台。
　　就在他站稳那一刹，他清晰听到阳台玻璃窗里传来顾岚激动的声音：“对，他现在车就停在我们小区楼下，随时可能回来。警察叔叔，你们现在马上出警，把他抓回去，用法治主义铁拳，锤死他！”
　　站在空调外机置放台上的秦修然隔着玻璃，看着里面慷慨激昂要警察马上来抓他的女人，整个人的心都凉了下去。
　　愤怒冲上他的头脑，他一把拍在窗户上，怒喝了一声：“顾岚！”
　　顾岚闻声回头，就看见一个白衣青年站在她家窗户外，疯狂拍打着窗户：“你胡说八道什么？！给我把窗户打开！”
　　她倒吸一口凉气，听着玻璃“砰砰”声响，吓得在电话里结巴起来：“警察叔叔，那个人回来了，他正在阳台外面砸我窗户，他好像贞子一样，我怎么办？我好害怕……”
　　“冷静。”
　　接警员一听这个情况，赶紧安抚顾岚：“我们已经出警了，您千万不要开门，一定要冷静！”
　　“顾岚我们好好谈一谈。”
　　秦修然也意识到大半夜在人家阳台外面敲窗户有点过于惊恐了，他让自己声音缓和下来，试图劝说：“我是有事找你帮忙我……”
　　话没说完，他手机就响了起来，他转头一看，果不其然，是他爷爷秦建清的电话。
　　他拿着手机，脑子里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个情况，深吸了一口气后，他稍稍冷静，站在空调外机平台上，在冷月寒风中，接起手机，故作镇定：“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