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
得,已经从大公子变成潘郎了。
“对不对嘛!”涂九娘扯了扯小雅的衣摆,轻轻的拉了拉,摇摆的撒娇。
“对对对,小姐你说的对,你和大公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雅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了。
涂九娘知足了。
她拿起玉骨梳,对镜理云鬓,又细细的梳了梳发尾,拿起眉笔浅浅的描了两笔,最后,于鼻梁两边的山根位置处点了两点,正好对着潋滟的眼角位置。
瞬间,这一张娇媚的面庞上添了几分娇俏的魅惑。
倏忽的,她又摔了手中的眉笔,心烦意燥模样。
“真烦,到处都灰灰的,瞧了烦死了,小雅,掌灯!”
小雅:“小姐,大门口已经点灯火了。”
涂九娘烦闷,“两盏怎么够?一会儿带了潘郎回来,他瞧着咱们这只燃了两盏灯火,定然还以为我涂家寒酸,回头轻看了我!”
“再点!我要涂宅热热闹闹,华灯溢彩!”
小雅有些迟疑,这灯……燃的是鬼啊。
鬼,也是会死的。
“怎么?我的话不顶用了?”涂九娘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我堂堂涂家九娘,燃几根鬼烛,点几盏鬼灯,有什么干系?还是,你也轻看了我?”
她不轻不重的拍了下桌子,瞬间,此处无风自动。
只见那如云雾的发鬓一下扬到了身后,娇媚的表情没了,沉着的脸有阴森之炁,瞧过去有几分吓人。
小雅一下就跪了下来,低头轻声道。
“小姐莫怒,奴婢这就去。”
说罢,她站起了身子,矮身道了个万福,低着头往外退。
待阖上门后,这才转过了身。
屋里,涂九娘桃粉色的唇微微撅着,色泽饱满诱人,幽幢的小曲儿从那口中哼出,带着缠绵悱恻之意。
并蒂海棠铜镜中,一头乌黑的发被梳直,如瀑如绸,很快,涂宅中有许多盏的灯笼被燃起。
或红或粉或蓝的灯笼升空,就如人世间元宵佳节中的灯祭。
灯笼摇摇摆摆,散发出明亮又幽幽的光亮,绣楼里,涂九娘瞧着铜镜,铜镜倒映着灯笼幽幽的光,她眉眼垂了垂,顺了顺乌发,唇边勾一个舒心的笑。
这样才对嘛。
她和潘郎头一次的月下相会,怎能寒酸呢?
呵,不过是无人供奉的孤坟野鬼罢了……
阴间无缘,阳间无亲,借她燃灯又有何不可?人世苦短,活得狼狈丢份,死了还是可怜虫,于她手中化灯燃烛还可以灿烂一时,是她怜惜它们呢。
涂九娘起身,莲步清幽的走到窗棂边。
她托着腮往外瞧去,看着那各色浮空的灯笼,眼里有痴迷之色。
瞧,多美啊……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这厢,鬼道的涂娘子梳妆打扮着,想要盛装后,衣袂款款的来人途。
今夜月圆,孤月于幽蓝的天空茕茕孑立,就如形单影只在鬼道中的她一样。
她,想要邀那妆点了她晦暗天光的大公子花前月下,才子佳人,一人温文尔雅,一人姿容卓绝,不需多言,只眼波流转便是含情脉脉。
然后,她要带他去鬼道,赏一赏那佳节才有的灯祭。
……
樟铃江上,宝船的厢房中,潘知州重重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差点醒过来了。
他哆哆嗦嗦的拥着被子,盖得更严实了一些。
这天,真是够冷啊。
“阿嚏阿嚏!”
怎地盖好被子了还来?
乖乖,难道是他那憨儿躲在被子里念叨他了?
潘知州迷迷糊糊的想着,想到潘寻龙,他心里熨帖又欢喜。
嘿!今儿,他憨儿给他捏背了哩。
月华倾泻而下,顾昭盘腿而坐,闭眼于月华中修炼,金丹滴溜溜的直转,江水送来清冽之炁。
……
另一厢,靖州城城北,义庄中。
裴一清裹着厚袄,屋子大门打开,此时坐在一张矮凳上打着瞌睡。
他的脚边搁一盏白灯笼,在不远处的天井里,那儿摆了张小方桌,方桌上头搁一面铜镜。
铜镜约莫五寸大,像个脚盆,和顾昭说的尺寸相比,它绝对够大。
只见上头刻着并蒂海棠的纹路,做工精巧又精致,不过,小娘子喜欢小巧的东西,这铜镜精致虽然精致,但它却是个滞销货。
铜镜这般大,没的把小娘子的小脸蛋照大了。
可不就是滞销了!
如此一来倒是便宜裴一清了。
他以极低的价格将这铜镜拿了下来,守了几日,终于守到了今日。
三光俱足的铜镜是正午的日光,身心清净的心光,还有满月子夜的月光。
前头两个已经采了,现在只差满月子夜的月光了。
……
“梆,梆梆!”
一慢两快的梆子声敲响,铜锣声幽幢,一下便在黑夜之中荡开,驱散了夜的沉寂,也惊醒了睡得不沉的裴一清。
“到了吗,到了吗?到子时了吗?”
裴一清脚下蹬了一下,从昏沉的睡意中惊醒,手忙脚乱中,差点没有跌跤。
他眼眸急急的朝天井的铜镜看去,倏忽的眼睛睁大。
只见月华好像一束光一样的落了下来,那普通的铜镜上有莹光浮起,接着,上头有三道光相互追逐,最后融为一道。
它盘旋着铜镜的镜面,闪了闪,随即缓缓的寂灭。
“成,成了?”
裴一清有些恍神。
三光俱足的铜镜,他当真做出来了?
……
裴一清抿了抿唇,提起脚边的灯笼走到天井中,低头仔细看那面铜镜。
此时镜面朝天,上头映着月光,并蒂海棠花的纹路,每一道浮雕都是精致。
然而,上头已经映不出他的人影了。
成了,真的成了……
三光俱足的铜镜,他做成了。
裴一清有些手抖的将铜镜抱起来,片刻后,他的手不抖了,面容也有了坚定之色。
鬼物是可怕。
但,他接下来要见的人,是他阿娘啊,是生下他的阿娘。
……
裴一清也不耽搁,原先他还想再等一等,不过,在拿到三光俱足的铜镜时,他才知道自己是这般的期待,期待着见自己的阿娘。
见自己找她,她会不会吓到了?会不会不认得自己?
不……说不得以前时候,她也在他身边瞧着他,只是他瞧不到,不知道罢了。
……
屋门关上,窗棂也关上,一面铜镜摆在东北位置,面朝西南方向。
屋里点着灯笼,在铜镜的旁边各有一根白烛,烛光映得黄铜的镜面晃着幽幽的冷光。
裴一清燃了三根香火,视线瞧了瞧铜镜。
只见上头什么都没有,没有烛光,没有自己的影子,更没有这寒酸的屋舍倒影。
他给自己壮了壮胆。
不怕不怕,他可是睡义庄,和不化骨白僵做邻居的书生郎,这天底下可找不出第二个了。
不怕不怕。
而且,前些日子,他还特意瞧那不化骨赶僵,为的不就是养胆子吗?
……
裴一清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深吸一口气,这才将香火燃上。
很快,屋里便是幽幽的烟火香气,他盯着那袅袅腾空的烟气,将顾昭教的口诀念出。
“香火过乡,一遍、两遍、三遍,不念不灵,香烧四方神,牵我牵挂魂,阴阳如天堑,怜我思亲情,香火引路,寻我至亲人……”
他低声念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什么时候,铜镜上有一道迷雾拢过。
裴一清心下大震,眼眸紧紧盯着铜镜,口中的口诀念得更快了一些。
顾昭说了,迷雾过后,他便能见到他阿娘了。
到时,他将手探向那铜镜,微微闭目即可,不过到那时,他应该坐好,因为探向铜镜后,他的魂便能被牵引到鬼道之中,于茫茫鬼道之中飘忽的寻他阿娘。
裴一清盯着铜镜。
渐渐的,浓雾散去了,白烛的灯火跳了跳,屋里,他的影子跟着摇曳了一下,就像影子自己动了动,无端的平添了几分诡谲。
看清了,看清了……再散去些迷雾,他便能看清了。
裴一清期盼着,片刻后,他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往前踏近一步。
迷雾散去,铜镜中出现一道影子。
待看清影子后,还不待欢喜,倏忽的,裴一清僵住了,面有惊骇之色。
怎,怎会如此?
……
第145章 (捉虫)
铜镜朦胧,不过还是能将影子瞧清楚。
那是一个女子的身影,瘦弱纤细,好似一阵风来便能将她吹跑,只见她着一身白裳,此刻乌发披散的垂在面前。
头颅低垂,一动不动。
烛光微冷,无风轻轻摇曳。
偶尔烛芯微跳,发出“哔啵”一声脆响,在这极寂极静的夜里,这一点声响,简直吓得人的小心肝乱颤。
此情此景,为这瞧不清面容的女子添一分的可怖诡谲。
好似下一瞬,她就要猛的抬起头,眦咧着牙,露出一张青白的脸从铜镜里夺命追来。
裴一清的心口不受控制的跳得很快。
血液上涌,耳朵雾蒙蒙的。
不过,这段时间锻炼的胆子到底有点功效,见过白僵绿僵拜月,眼前这个场景,对他来说还是能受得住的。
裴一清秉着呼吸,继续的看了过去。
朦胧的烟雾一点点褪去了,里头的鬼影好似也有所感,慢慢的,她动了……
只见她一点点的抬头,黑发往后,在裴一清提心吊胆的注视中,一点点的露出了面目。
和方才想的什么青白脸,红眼睛,獠牙,狰狞的表情不一样,这是一张平静的脸。
不,不能说是平静,应该说是死寂……
死白死白的脸色,唯一本该有色彩的唇也是黯淡的,眼眸死寂如灰,毫无波动。
这人的面容年轻,约莫二十来岁。
……
你……是我阿娘吗?
我是裴一清……清儿啊。
裴一清又忐忑又欢喜,正待开口,倏忽的,他的眼眸瞪大了,手抖了抖,拿在手中的香条差点都丢了去。
只见铜镜里,女子的身影一点点的化去了。
先是头发,然后是脸上的面皮,五官……就像烈日下的冰块,一点点的融化成水。
裴一清的视线瞥过铜镜旁边那两根被点燃的白烛,猛地又抬头看向铜镜里的人影。
不,与其说是冰,更像是蜡!
这人更像是蜡块一样,热火烘炙,一点点的蜡化了。
裴一清忍着俱意去瞧,铜镜里是晦涩的天光,这个女子身上虽然一点点化去,五官逐渐模糊,不过,她的周围是有光亮的。
有些冷的光,不是很亮,映衬得那化去的人脸,无端的多了几分阴森。
裴一清面露惊骇。
怎地,怎地会如此?
他脚下一个踉跄,往后一退,脚绊到了桌凳。
顿时,义庄这一处屋舍里噼里啪啦的一阵脆响,似兵荒马乱,在寂静的夜里,这动静声显得格外的大声。
片刻后,裴一清撑着凳子站好,他的眼眸重新看向那面铜镜,仍然心悸不已。
这人……她到底是不是他的阿娘?
为何像蜡一样化开了?
裴一清着急不已,他在铜镜前面来回的走,更是神经质的将手指搁在嘴中用力的咬了咬。
片刻后,他的视线瞧过自己手中的香条,忽然惊觉,在他犹豫的时候,香已经燃过了三分之一。
这时,顾昭前些日子说的话又在耳畔响起。
“……香火燃烧后,你开始念词,不要停,这是请亲,只要你心诚,你阿娘还未过黄泉路投胎,你便能瞧到你阿娘所在何处……”
“然后你轻触铜镜,这时,你的神魂会入鬼道,顺着牵引,它带着你去你阿娘所在的地方。”
“这一过程,也能叫做过阴。”
“……你也别怕,香火燃尽那一刻,你也就出了鬼道,这一次的请亲过阴也就结束了。”
“……还有啊,你别弄错了,错了就得等铜镜下一次的三光俱足了。”
……
裴一清低头看手中的香条。
香火燃尽,就寻不到他阿娘了吗?
片刻后,裴一清的面容坚毅了许多,他抬脚走到铜镜边,烛光摇曳中,那有些苍白的手将香条插进香炉。
香火缭绕腾空,嗅着那香气,裴一清的心神好似也平静了下来。
他伸手探向铜镜,倏忽的,此地风气乍起。
风吹得衣袍簌簌作响,然而,奇特的是,铜镜旁边那两盏烛光摇了摇却没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