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先喝茶。”陈忠明扯了个笑脸,示意胡屠夫喝茶。
胡屠夫不知这陈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他性子向来大方,今年收着陈家的猪,也很是赚了一笔银子。
当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睛瞅过众人,目光诧异的一顿。
无他,这陈家人的脸都白了一些,脸色格外的难看,仔细看,他们的眼下还有青翼。
这,这是何故?
胡屠夫有些惊疑。
片刻后。
陈忠明叹了口气,气息一沉,目光看向胡屠夫,沉声道。
“我陈家糊涂,悔不听胡贤侄所言,那五趾猪,那五趾猪......”他咬了咬牙,低头一拍大腿,懊恼道,“嗐,那猪被我陈家杀了吃了。”
胡屠夫心惊,还不待他说话,就听到这陈老爷子说出了一句更让人惊惧的话。
“昨儿夜里,那五趾猪回来寻我们讨命了。”
包玉燕沉默的将神荼郁垒的画像搁在桌上,陈忠明看了一眼,目光沉痛又惊惧。
“昨日夜里,那孽障破了我家大门,我们睡梦里都被它剖了肚子,扯出肚肠心肝,我这大儿杀了猪,割了它的脖颈,放了血,你瞧他,除了剖肚肠掏心肝,他梦里还被割了脖子,和那猪一样样的。”
陈忠明一边说,一边颤抖着手指着大儿陈伯文。
胡屠夫看了过去,果然,那脖子处就有一条红红的痕迹。
瞬间,胡屠夫如坐针毡了。
他的视线落在神荼郁垒的图案上,此时年节刚过,这门神像本该是色彩鲜艳的,此时却灰蒙蒙又晦暗......
五趾猪破家......猪拱门......原来是如此。
片刻后。
胡屠夫拱了拱手,“老爷子,我就一杀猪的,这这,您家这事儿,您寻我,我也没招儿啊。”
陈忠明希冀,“胡贤侄,你之前既然能提醒我们这五趾猪不能吃,可见是知道一些门道的,那,你们行话里可有流传下来,要是杀了吃了这五趾猪,又该如何?”
胡屠夫迟疑,“都吃了?”
陈忠明看了眼陈伯文,陈伯文悻悻的点头。
陈忠明侧头:“除了我那怀着身子不喜沾肉腥的二儿媳妇,旁的人都吃了。”
旁边,陈仲武的媳妇儿满眼感激的看着陈伯文,得亏大伯哥偷吃了,不然,她为了孩子好,捏着鼻子也得给自己灌一肚子肉不成。
昨夜,她是唯一没有被剖肚子的。
陈伯文悻悻:......
不是太想接受这样的感激。
那厢,听到都吃了,胡屠夫倒抽一口凉气。
“嘶。”
他眼睛瞅过这一屋子的人,就像瞅过一屋子的鬼,尤其他们还个个面色青白,想来,噩梦里的剖肚放血,对他们来说,也不是毫无损伤的。
放血剖肚了,今晚该是什么?
胡屠夫熟悉杀猪,他闭着眼睛都能说出来,接下来,该是刮毛洗净,剁肉块了......
陈忠明颤颤巍巍,起身要去跪胡屠夫。
“贤侄啊,我陈家糊涂,悔不听你的话,这这,你们行当里可有遇过这事的人家?给我们指个方向,只言片语也好。”
胡屠夫勉强笑了笑:“别别别,老爷子别这样,我当不起。”
他扶起陈忠明,皱着眉苦苦思索,半晌后,还真给他想出了个只言片语。
他迟疑道,“这我也说不准,也只是听来的。”
陈忠明连忙道,“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胡屠夫开始回忆,“这五趾猪不过是多生了一趾,别说猪了,就是人都有可能多生一趾,这一头猪可不便宜,东家给的银子多,就有屠夫不信邪,接了这活计。”
陈家人互相觑了觑。
得,他们就是这样想的,这才宰了吃了这头猪。
胡屠夫:“宰了后,夜里时候,听说家里动静颇大,娃娃夜夜啼哭,他们在门口撒了香灰,第二日可以看到猪蹄子印......”
“后来,那位屠夫就拿出蓑衣,倒穿着蓑衣在外头跑了几趟,再回来时,那猪胎人心的五趾猪就寻不到宰它的人了,这夜里的动静也就去了。”
陈伯文一听,立马就去灶房里搜出了蓑衣。
“我我,猪是我杀的,我立刻倒穿了去村子里跑上两圈。”
陈忠明叹了口气,摇了摇手,“去吧。”
陈伯文一溜烟的出去了,脚步跑得贼利索。
胡屠夫看过其他几人,迟疑了下,“不若都跑一跑吧,你们都吃了肉,身上可是沾了那五趾猪的味儿呢。”
“对对对,我们也得跑跑。”陈仲武大着嗓门应和。
一时间,整个陈家都忙碌了起来。
胡屠夫起身告辞,“陈老伯,旁的我也不清楚了,实在不行,你们寻个人瞧瞧。”
陈忠明愁苦的点头。
“成,今儿多谢胡贤侄了。”
胡屠夫拱手,“不谢不谢,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他抬脚走出陈扆崋家,回头瞧了瞧陈家门户,上头已经贴了新的神荼郁垒画像,院子里,陈忠明几人的脸色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的白,隐隐还有些青。
胡屠夫急急的收回目光,埋头就往前大步走去。
吓人,陈家这事儿吓人啊。
赶紧走!
......
这日,赵刀烧灶,大水烧滚,铁锅里头搁了姜片料酒,滚水一烫,粉嫩的猪蹄儿皮熟肉硬,接着有浮沫浮起。
虽然是汉子,赵刀的动作却颇为利索,漏勺捞出猪肉块,凉水一冲,锅灶里重新搁了干净的水,这才将洗净的猪蹄儿放到灶里炖了起来。
“哎,差点忘记搁黄豆了。”赵刀一拍脑门,紧着又撒了一把黄豆下去。
随着火舌舔邸锅底,灶房里的猪蹄儿炖黄豆愈发的香了。
东厢房,赵家佑嗅着香味儿,微微有些失神。
倏忽的,他握书的手一痛,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唉哟,痛痛。”
“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勤学不分心。”
待这句保证出来,他手上的那只大夜翘这才松了口。
赵家佑两眼发晕,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大猪蹄儿,他不馋,他一点儿也不馋!
......
赵刀端碗,“小莲,喝汤了。”
陈小莲吞了吞口水,支起身子,欢喜应道。
“哎!”
......
又是一个夜色,泰安村,陈家。
黑影重新在村子里凝聚,它左右寻了寻,似乎是寻不到方向,正待生气时,倏忽的又有一道黑气来,黑影低头一看,自己残缺的右肢长出了许多,眼下就剩一个巴掌没长了。
它的目光朝东面看去,接着,身影寻着另一个味道走了过去。
那儿,有人吃了它的肉呢。
......
日头东升,明亮的日光一点点的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夜里那些魑魅魍魉留下的痕迹。
如灰雾的鬼炁被暖阳一照,一点点消弭。
只是,被吓到的那颗心可没那么容易平静,赵家陡然响起一声女子尖利的哭嚎。
......
靖州城,长宁街,顾家。
“我回来了。”
顾昭人未至,声先到,最先迎接她的又是纸人小丫鬟小令。
顾昭瞧着这双丫髻的小丫头,心思都柔软了。
“瞧,这是什么?”她手一摊,掌心里出现一把桃木梳和一面小铜镜。
小令眼里又闪过迷惑,“给我的?”
顾昭笑吟吟,“是啊,喜欢吗?”
小令又愣在那里。
喜欢?什么是喜欢?
她瞧了瞧顾昭,好半晌没有说话,顾昭也不急,站在旁边,静静的等着她回答。
喜欢的......顾小昭送的。
小令轻轻点了下头,“喜欢。”
顾昭笑了笑,眼睛微微眯起。
“旁人家的丫鬟小厮都有月俸,唔,我的银子没那么多,咱们就买点小东西,小令当差辛苦了。”
小令将小铜镜和小梳子拢到袖笼中,扯了个笑容,和之前相比,这笑容愈发的自然了。
“小令不辛苦。”
......
老杜氏:“回来啦?快过来洗簌吃饭,今儿煮了豆浆,正好搭着昨儿的肉饼吃。”
顾昭脚步快了几分。
老杜氏失笑,“一说到好吃的,动作都利索了。”
用完饭,顾昭回了屋。
屋里的地板铺了木头,上头上过一层清漆,房间里的东西不多,倒是显得十分整齐,顾昭拈了三柱香,掌佚?心一拂,香火燃上。
很快,屋子里就有缥缈的烟气腾空。
大黑吸溜着烟气,身子微微往上浮。
顾昭瞧了一眼,失笑,“作甚这样吃饭,坐好了。”
大黑汪汪了两声,夸赞这次的香火格外的合胃口。
顾昭不理会它,她翻出一些五色纸,心神一动,一把银剪子也出现在手中。
前些日子回玉溪镇,瞧着赵家挂了一院子的小衣裳,小娃娃虽然还没生,不过,家里人已经将衣裳和襁褓都准备好了,她突然想起来,桃三娘怀的鬼胎,应该也快要生了。
顾昭剪点纸衣化过去,也算是小小的心意。
......
人就是不能念叨,一念叨,准保有事。
这不,赵刀一路大步走,紧赶慢赶,可算是来到了长宁街。
他探头一瞧,嘿,这顾家没人还怪热闹的,一个个老大爷老大娘直接搬了藤椅,桌子在此处。
以前热闹的是榕树下,现在热闹的是这顾家。
喇叭藤这下正安静着,因为顾春来出门去茶楼听新评话去了,玉溪镇的几位老大爷老太太也不急,大家伙儿折菜的折菜,下棋的下棋,唠嗑的唠嗑,甭提多自在了。
金花婶子一个抬头,正好瞧到赵刀,当下眉一挑,哟嚯了一声,朗笑道。
“大家快看,今儿咱们这儿来了个新面孔。”
“赵更夫怎么也来了?”
赵刀心里急,“婶婶,伯伯,咱们稍后再聊,我寻顾小郎有事,有急事嘞!”
听到有急事,金花婶子几人不好打趣了,当下赶紧给他让了路。
“快去快去,拉一拉最大朵那花儿下头的藤蔓就成。”
“对对,连着拉三次,别急别急。”
赵刀心里熨帖,就听后头还有话儿传来。
“太急了拉坏了可不成,回头该听不到新评话了。”
赵刀心里的熨帖僵住了。
不过,他确实是很着急,三两下的走到喇叭藤边,眼睛急急的扫了扫,寻了最大朵的那一朵下头的藤蔓,嘿,别说,还挺容易找的,这藤蔓也格外的青绿。
“顾小郎吗?我赵刀啊,喂喂,听得到吗?”
赵刀觉得自己对着喇叭花喊话,有点蠢的样子,不过,想着家里的怪事,他又直起了腰板。
旁边众阿公阿婆可没理会他这小尴尬的心情,这有啥,他们天天对着这喇叭花说话呢。
……
喇叭花那头,顾昭听到是赵刀的声音,愣了愣,随即面容一肃。
赵叔寻她,定然是出事了。
顾昭:“赵叔?”
喇叭藤那头,喇叭花齐齐摇摆,一声赵叔,赵刀听得几乎热泪盈眶,他不安的心也安定了几分。
“哎哎,是我。”
“昭侄儿,出事了,你小莲婶婶一直哭,说是昨夜有人立在她床榻边,砍了她的双手双脚,娃娃也哭闹个不停。”
顾昭:“赵叔莫忧,我马上回玉溪镇。”
赵刀哎哎了一声,瞧着已经没了声音的喇叭花,他有些无措的回头问金花婶子她们。
“然后呢?要不要再拉三下?”
其实顾昭和赵丽嘉刀说过,奈何他这下心慌意乱,就像那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
金花婶子热情,“拉一下就成,我来我来。”
……
大家伙儿围着赵刀,七嘴八舌的关心。
“赵更夫,家里出什么事了?”
“是啊是啊,你方才说小娃娃哭不停,这可不大好,娃娃眼明,这是瞧见脏东西了!”
大家伙儿眼睛对视了一下,这里的脏东西,也就是鬼。
俗话都说了,早不言梦寐,午不言杀伐,晚不言鬼神,不过,像他们这样上年纪的人,对神鬼更是忌讳,索性以脏东西称鬼。
鬼物沾染轻则大病,重则丢命,可不就是脏东西么!
赵刀苦恼,“唉,我也不知,就是小莲发了个噩梦,今儿在家哭嚎不已,我夜里打更,也是见过几次大家伙的,这不是心里也担心嘛!”
众人点头,“是要谨慎一些。”
还待再问时,顾昭从鬼道中踏出,飓风扬起她的发丝和衣袍,簌簌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