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走吧,说不得还有好吃的茶点,再说了,瞧这天色也快下雨了,咱们歇歇脚,正好避过这场雨。”
她压低了声音,“阿奶别担心,咱们家不缺银子呢。”
老杜氏失笑,虚指点了点顾昭。
“成成成,咱们昭儿是富户了,花囡平彦,一会儿咱们可得好好的点上几道好食,再来一壶好茶。”
顾秋花笑道,“那我和平彦可就不客气了。”
顾昭看向卫平彦。
卫平彦冲顾昭笑了笑。
那笑容有些腼腆,偏生他模样生得俊俏,这样笑来,有些浅的眸色明亮似漾着水光,星星点点,清澈如水。
顾昭就像见了鬼一样。
“表哥,你没事吧。”
卫平彦倏的收了笑容。
“哼,没事。”
听到这熟悉的哼哼声,顾昭放心了。
“那就好那就好。”
说实话,刚才表哥那样笑,她还以为家里寻不到的那恶鬼,它上了表哥的身了。
旁边,卫平彦咬牙:表弟还是这般讨厌!
......
茶楼上下两层,一楼是大堂,南面设了个戏台子,二楼是雅座厢房,前头一条廊檐。
此时戏台上唱着戏,廊檐边的木栅栏上靠了好些个公子哥和老爷们,他们手中拿着香茗的杯盏,瞧着下头的戏台,时不时的闭眼摇头,再咂上一口的茶水,叹一句“香!”
当真是快活。
......
一进茶楼,眼尖的小二一下便瞧见了,手中的白布巾一甩肩头,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迎了过去。
“几位坐哪儿?”
顾昭:“二楼有厢房吗,来一间。”
小二:“好嘞,几位跟我来。”
顾昭几人跟着小二哥拾阶而上,路上,恰好迎面下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汉子,小二打了个招呼,“白班主。”
被唤作白班主的人乐呵呵模样,“是青子啊,你们先请,你们先请。”
他侧了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让小二以及小二身后的顾昭一行人先过去。
顾昭冲他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两方交错而过,顾昭多看了这白班主两眼。
只见他穿一身苍青色的深衣,虽然四十来岁模样,身形有些走样,但那一张面皮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定然生得颇好,再加上他身量颇高,此时手中戴一粒黑玉扳指,瞧过去还是个好皮囊。
顾昭:白班主?
是白景山白班主吗?
......
片刻后,顾昭便知道了,刚刚他们碰到的白班主,就是白景山白班主,也是她们家宅子之前的主人。
为何会知道,无他,戏台上开始唱起了哪吒闹海的故事。
那哪吒小童初初入世是三岁,闹海时候七岁,两个娃娃上台不同年纪,仔细瞧却有相似之处,浑然是兄弟模样。
小二歆羡,“白班主快活,家里的小子一个比一个有根骨,小晗这个娃娃话还说不利索,却一点都不怯场嘞!”
顾昭听了小二的话,转头朝戏台上看去。
小小的戏台子便能唱出天上人间。
扮做哪吒出世的小童生得玉雪可爱,只见他藕节的小手,肉乎乎的脸蛋,身穿红肚兜,头上扎着三个朝天髻,话都说得不利索,却能奶声奶气的拉长嗓子,唱着戏腔。
“好好!”小哪吒一唱,楼上楼下爆出热烈的喝彩叫好声。
接着便有人往上头掷花,喜得楼下的白帮主搓着手,眯眼咧嘴欢喜。
“好好好,小晗这娃儿像我,好好好,有天分!”
......
茶楼二楼厢房。
老杜氏和顾春来不解,“这花儿丢上去有什么名堂,怎么瞧着下头那白帮主这般欢喜。”
顾昭看了过去。
白帮主那搓手的模样在楼上瞧,果真显眼,难怪就是老杜氏和顾春来这等老眼昏花的人,都能注意到。
顾昭失笑。
“阿爷阿奶,这花应该不是花,是赏银。”
这时,小二哥拿着大嘴的茶壶上来,他利落的在各个面前的青瓷茶盏中斟入茶水。
听到这话,快言快语道。
“老太太老爷子,小郎说得对,这花啊,它不是花,是赏银,一会儿会我们这儿会有提篮兜售花儿的小哥,您买了,瞧到欢喜的曲目丢到戏台上头,回头班主们捡了花朵与我们掌柜结账。”
顾春来来了兴致,“不是一直是这个戏班子吗?”
小二哥爽利,“哪呢。”
“都是这白家班,你们不也得瞧腻了?要上我们长盛茶楼的戏台子的可多了,咱们掌柜说了,要想长盛,那就得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众人:......
顾昭赞道,“是极是极,掌柜的英明。”
这有竞争才又动力嘛,这样,戏班子编排的曲目才吸引人,掌柜是稳坐钓鱼台啊。
小二哥欢喜,他瞧见顾昭杯盏中的茶水不够满,殷勤的又添了添。
“嘿嘿,多谢小郎夸赞,我给你满上!”
顾昭哈哈笑了声。
果然,这掌柜的逗趣,小二也差不到哪儿去。
.......
饮了茶,又吃了些小食,外头淅沥沥的雨渐渐停了,天光逐渐明媚,顾昭结了账,几人便离开了长盛茶楼。
经过一座拱桥时,拱桥边的一端有一株歪脖子树。
树下,书生郎瞧着秋雨停歇,又摆了一张方桌在歪脖子柳树下头。
桌上搁一沓的毛边纸,上头随意捡了个河中石镇着,此时无人,手中拿一卷书。
秋风习习,虽然在闹市讨生活,却自有一片宁静之意。
卫平彦停住了脚步,视线看着那歪脖子树下头的书生郎,眼里有羡慕。
顾昭:“表哥?”怎么不走了?
她顺着卫平彦的目光看了过去,就一寻常的书生罢了。
卫平彦肃容,“表弟。”
顾昭:“啊?”她被卫平彦这严肃的表情唬了一下。
卫平彦:“表弟,我想到我营生的活计了。”
说完,他的视线又看向歪脖子树,那儿,一个青衣的妇人走到书生郎面前。
书生郎连忙起身,做了个揖,轻声道,“大嫂子要作甚?读信十个铜板的润口费,写信五十枚铜板一张纸,多一张添十个铜板。”
青衣妇人暗地里嘶了一口气,“这般贵。”
书生郎摆手,“不贵了,这写信我还得搭张信封进去,笔墨纸砚可不便宜呢。”
青衣妇人不甘心,咬了咬牙,还是道。
“那麻烦书生了,我要予阿姐写信。”
接着,两人声音低了低,妇人在说话,书生郎时不时的点头,思忖着怎么写合适一些。
唔,最好能够多写一两页。
......
顾昭收回目光,知意,只是有些迟疑的问道。
“表哥,你也要来这儿写信?”
卫平彦点头,眼睛晶亮,“我肯定比他写得还好,他收10个铜板,我就收八个铜板,这样,这些大嫂子一定来我这儿。”
顾昭摆手,“不成不成,你要是只收八枚铜板,这样属于破坏行情,会被人打的。”
卫平彦不甘愿,“那好吧,我也收一样的铜板。”
倏忽的,他眼睛又亮了亮,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若有所思。
以前在祁北郡城时,要是有他在店肆里,店里的生意就格外的好。
尤其是大嫂子和大娘们,瞧见他在,她们一定要来店里买两道菜回家,他阿爹阿娘都说了,他会招财嘞!
卫平彦的信心又回来了。
“表弟,就是收一样的铜板,我也是不输他的。”
似乎是注意到顾昭和卫平彦的目光,书生郎裴一清看了过来,这一看,他的目光愣了愣,眼里漾出赞叹。
虽然是寻常百姓家小郎的打扮,但那一身气度和容貌却出类拔萃的。
裴一清对顾昭和卫平彦略略点头,他低头思索,笔酣墨饱,下笔有神,很快,一张言辞亲切的家书便写好了。
“承惠六十枚铜板。”
……
顾昭不打击卫平彦,“那咱们回头试试,要是成,我给你打张小桌子去。”
卫平彦自信:“肯定成。”
回去时,顾昭忍不住问道,“表哥,你怎么会想去那儿给人写信念信啊?你平日还要修炼,事情忙着呢。”
卫平彦仰头,随即眉眼又耷拉了一些,愁苦又深沉。
“唉,我长大了,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疯玩了,阿娘以后还得靠我呢,还有姥姥姥爷......就是表弟你也比我小,你都养家了,日日被唤作表哥的我却游手好闲,实在是惭愧。”
顾昭:......
“表哥有这样的心意,我已经很感动了。”
顾昭又偷偷觑了一眼卫平彦。
长大的表哥……让她好不习惯啊!
还有,一定是她赚得不够多,这才让表哥如此不安,他,他都想要养家糊口了!
顾昭谴责自己。
她真是太不该了,怎么能让猫咪养家呢!
明儿,她明儿就去打更巡夜赚薪酬去!
......
第100章
第二日一早,顾昭早早的起了。
灶间里传来一阵粉面的香气,烟囱中有袅袅的炊烟飘出,烟火的气息一下便吹散了大宅子的冷清。
灶间里,老杜氏和顾秋花一边忙活一边唠嗑,时不时的有笑语飘出。
顾秋花瞧见顾昭,笑着招呼道。
“昭儿快来,今儿吃包子,尝尝姑妈的手艺。”
顾昭鼻子动了动,做了个嗅香味的动作,捧场道。
“香!姑妈做的比外头市集里的还要香,一会儿我一气儿能吃三个!”
顾秋花:“哈哈哈,咱们昭儿不单单生得好,这小嘴还巧,还不知道过几年讨了哪家的姑娘。”
顾昭看了老杜氏一眼。
老杜氏无奈的瞥了过来,如今的她早已经看得很开了,听着不知情的闺女儿打趣,心里无波无动,甚至自豪得紧。
旁人有孙子又怎地,她顾家的孙女儿顶别人家的十个百个金孙孙。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过几年她瞧上的铁定不是姑娘,那必须得是小公子嘞!
说实话,她也挺期待的。
是哪家小公子这般有福气呢!
……
顾秋花做的是笋肉馅的包子,一个个包子有成人的巴掌那般大,白白胖胖,连着笼屉搁在桌面上。
笼屉是昨儿新买的,还带着青竹的竹香,此时,粉面的香气混着竹香,就连包子上头的褶皱都显得诱人可爱。
顾秋花利索的将包子搁到食盒之中,装了一个,剩下的又装到三层的大食盒之中。
顾昭探头看了看,除了这,灶里还搁了两笼蒸着,就是老杜氏手中也还利索的将肉馅捏到面团之中。
顾昭不解,“怎么做这么多,吃不完的。”
老杜氏嗔了一眼,“前儿才教你的就忘了?这些啊,咱们要给街坊邻居们送去。”
“咱们初来乍到的,姿态低一些也无妨,到时走动多了,邻里乡亲自然就亲切起来了。”
顾秋花应和,“是啊,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和街坊邻居相处好了,有什么事,多少也能帮衬一点。”
顾昭,“成,那我去府衙瞧瞧。”
帮衬的事以后再说,起码爷奶姑妈有人唠嗑。
“昭儿等等。”顾昭要出门时,顾秋花喊住了人,她回身将桌上装的小食盒拿过,递了过去,殷殷交代道。
“给小潘公子带一份。”
顾昭接过:“哎!”
......
顾昭拎了食盒往府衙方向走去。
靖州城的府衙落坐在城东的春江路,坐北朝南,门口坐两尊气势十足的石狮子。
只见左边一面摆着登闻鼓,鼓面微微泛黄泛黑,瞧过去很是有些年头了。
下头一片的木栅栏将鼓围住。
顾昭抬头,府衙飞檐斗拱,气势恢宏,大门的正中间挂了黑底金字的匾额,靖州州府四个大字端正恢宏,自有一股清明之气。
此时,两位皂衣的衙役手持有棱无刃的木棍立在大门两边,双脚微岔,单手背身后。
目光直视前方,端的是英勇肃穆。
顾昭抬脚过来。
“嗖!”棍棒一斜,带动肃萧的风声。
“衙门重地,小郎留步。”
顾昭拱了拱手,将一封手信递了过去,“差役大哥,劳烦通禀一声,这是大人的手信。”
钱炎柱接过,他识字不多,不过好歹识几个字,连猜带蒙,囫囵的看出手中的这封信,意思是聘面前这小郎巡夜当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