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官员却死了大半,硕果仅存的几个更是诚惶诚恐,毕竟亲眼见着同僚被拖走,不到半日便传来死讯,任谁都会胆战心惊。
皇帝指派来使随驻钦天监,官员心知肚明,这是君主对自己的不满,却没有往日半分趾高气扬,一个个谄媚至极。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并不是说说而已。
连日食都卜算不出,怎么就敢断言说妖妃临世,就是傻子都知道这群人在说谎。
隋宴骁向来不是宽宏大度的性子,即使忙得焦头烂额依旧抽出时间,直接下令将干系人等拷问后一并诛杀!背主罪奴流光自然也在此列,至死也不知晓自己只是贺清雪手下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
杀人这完全不能缓和隋宴骁心头怒意,他已经能猜到,现在街头巷尾满是天子昏庸无能的揣测。
他都野心很大,嘉朝开国三百余年,他想做嘉朝第一位明君!因此更不容许名声上有半分差错。
隋宴骁冷着脸回寝宫。
他周身冷意蔓延,簇拥的宫人竭尽全力放缓动作,生怕引起丁点儿注意。
乾安殿一片死寂。
隋宴骁在写罪己诏,室内安静得落针可听,可静越能勾出他心底烦躁,脑子里一再回想今天的事,神色愈发凝重。
究竟是巧合还是……
最后索性搁笔。
隋宴骁盯着半张罪己诏,脸色阴晴不定:“吴善和。”
“派人盯着李妩,看看她这段时间在做什么。”
吴善和心头一凛,明白他已经起了疑心,面上却不减分毫,恭敬应诺。
下一瞬,殿外传来小太监传报声:“陛下,宸妃娘娘求见。”
隋宴骁下意识想起白天她一身血迹,活似恶鬼的可怖样子,宛若心头一轮明月,却在某天,掉落污渠。
隋宴骁皱了皱眉,正要拒绝,忽地听见门外几声啜泣。
“陛下,臣妾做了您最喜欢的冰翡金玉盅。”
“臣妾不奢望陛下见臣妾,只要您喝了这羹汤就好。”
“臣妾告退。”
最后一句,声线已然颤抖地不成样子,宛若杜鹃泣血。
紧闭的朱红宫门从内打开,她下意识瑟缩双手,雪色宫裙层叠交付,她的眉心却有一点朱红,映着清丽动人的水眸,火焰般灼灼勾人。
“陛下!”
贺清雪激动地扑上去,隋宴骁僵硬一瞬,怀中人恍若不觉,微垂着头,乌黑发丝映衬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似有若无的幽香钻入肺腑。
隋宴骁神智昏沉一瞬,回过神来,已经屏退宫人,怀里的贺清雪红透了脸,咬着下唇。
“清雪。”
他什么都没做,嘴里问了几句,就是再粗神经的人都能感觉到疏离冷淡的情绪。
贺清雪心急,却不能露出一分一毫,回去后她不知用了多少热水,多少香粉,才将满身血腥味洗刷掉。
该死的李妩!
贺清雪仔细将眼底恨意掩藏好,深知这关键时刻,她一直在隋宴骁眼前塑造的冰清玉洁的形象,绝不能毁于一旦。
她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满心满眼都是得见心上人的欢喜,献宝似的奉上汤盅:“陛下,您尝尝,还热着呢。”
隋宴骁目光一顿:“你的手……”
贺清雪惊弓之鸟般飞快收手,最终,在隋宴骁的百般强求下,伸了出来。
白皙柔软的手腕被白布细细缠绕,隐隐透出几分血色,隋宴骁眼神一变。
贺清雪跪在地上:“陛下,臣妾该死!”
她不说自己做了什么,隋宴骁直接传召云竹,听到她为自己所做一切后,饶是以隋宴骁的聪明才智,也不禁愣怔一瞬。
“你竟然为朕割肉——”
割肉煨汤!
这是史书上才有记载的典故,如今却亲眼看到有人做下,还是因为他,怎么不让隋宴骁百感交集。
贺清雪梨花带雨地说:“陛下,汤盅要凉了呀。”
“清雪。”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将人搂进怀里,心头那轮明月愈发清亮,而贺清雪半日的失宠危机,终于化解。
温存之后,隋宴骁抚摸着心上人的乌发:“清雪,朕知道你不喜李妩,朕答应你,再过几天,朕便封你为后。”
贺清雪俏脸微红:“陛下,清雪不值得……”
“又在胡言乱语。”
“李妩怎么比得上你分毫,朕留下她,是为了给你做垫脚石,以李妩那般不逊忤逆衬托朕的清雪贤明淑德,等到封后大典那天,换人自然也不显突兀。”
他说着目光闪了闪,没说的是,也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倘若不是李妩怀着他唯一的皇嗣,他也不会容忍到现在。
一个皇帝,不可能没有后嗣!
另有一些便是他自己的心思,脑海里浮现出李妩那张色若春晓之花的殊丽脸庞,长得漂亮,只是性行乖张,把她放到冷宫,磨磨她的性子,届时自然会任他施为,随时召幸。
隋宴骁独断道:“朕乃天子,金口玉言。这段时间且先委屈你暂避锋芒。”
心上人对李妩态度隋宴骁自然清楚,刮了刮她的琼鼻,说道。
贺清雪捂住鼻尖,娇俏道:“臣妾知道啦。”
言语间,竟是完全遗忘了故事的另一个主角,又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李妩从来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以前为了生存委屈自己,现在得知真相,她傻了才会继续受委屈,更何况贺清雪一而再再而三挑衅。
该轮到她反击了!
“青梅,本宫要去尚衣局。”
青梅怔住,李妩目光一侧,唇畔漾起温柔的笑:“时间不短了,本宫封后的礼服应当已经做好了吧?”
第13章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尚衣局走去,比之前还要招摇风光,大阵仗引得宫人纷纷侧目。
而在得知銮驾主人乃是李妩之后,又纷纷敬畏地低垂下头,李妩在御辇上,那些人缩成一个个圆点,宛若一枚枚棋子搁置在棋盘上。
她目光微滞,这就是权势代表的作用。
无论他们心里如何厌恶她,害怕她,在这一刻,都要低下头。
李妩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有什么用呢,还不如一台手机让她来得开心。
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宫人远远地看着銮驾离开,眼中除了胆寒与畏惧,更有几分敬畏,日食那天的事,因为宫人众多,即使隋宴骁再怎么下封口令,总有几个漏网之鱼。
于是,小范围的传言在宫人嘴里传开,就像暗处滋生的苔藓,缓慢堆积。
李妩神秘莫测的卜算,尤其让她们心存敬畏,有甚者自己都为她想好了理由,拥有这样能力的皇贵妃娘娘怎么会不受帝王宠爱?
即便张狂放肆,她也有这个资格。
青梅小声说:“娘娘,咱们到了。”
尚衣局。
因为李妩说话从没忌讳别人,早有机灵的小太监飞奔着跑到尚衣局,话音落下,整个宫室寂静无声。
加班加点的绣娘停下动作,惊愕地说:“封后大典的礼服?”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由向后望去,贵重的沉香木架日日擦拭保养,宛若巨人立在一侧,此时却只能沦为陪衬——其上撑起两件奢华至极的黑色礼服。
嘉朝尚水,以黑为尊。
黑色龙袍上绣缀金龙,威猛稳重。而另一件黑红相间的裙裳,则是封后大典的礼服,金丝银线交错,裙摆衣袖无一不是精巧绝伦,堪称绣娘们此生最巅峰的作品,它们未来还要被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一对夫妻穿上,摆在这里既是荣耀也是炫耀。
可现在,她们却恨不得把它收起来。
来不及动手,门外传来小太监的唱喏声。
众人心神一颤,李妩已经走进来,一瞬便落在展放的两件礼服上,她言笑晏晏道:“这就是你们准备的礼服吗?”
“本宫想试一试。”
她话音刚落,绣娘们纷纷惨白了脸,好似听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话,竟然磕磕绊绊地回答:“娘、娘娘,这凤袍还未完工,不可试穿。”
实际上,她们皆是心知肚明,暗中交换眼神,只希望这位皇贵妃能通情达理一些。
李妩:“是吗?”
“可本宫偏要勉强呢?”
“姐姐,什么偏要勉强?”
娇柔女声传来瞬间,李妩眉头一挑,贺清雪朝她露出清浅明媚的笑,十分流畅地行礼:“见过姐姐。”
规规矩矩,挑不出丝毫毛病。
可就是这样,越是一反常态,李妩看着她的眼,丝毫没有意外,因为,她原本就是挑着时间来,正好和贺清雪碰到一起。
李妩轻轻颔首,贺清雪目光划过一侧的凤袍,立刻就被它的美震撼到了。只要想到自己将会穿着这件礼服,登上全天下最尊贵的后位,贺清雪眼里荡起遮掩不住的兴奋,赞叹道:“真漂亮。”
“本宫也是这么觉得,宸妃。”
李妩勾起唇角,一边吩咐绣娘:“把凤袍摘下,本宫要试试合不合身。”
“娘娘!”绣娘颤抖着身体,扑通一声跪地,希冀的眼神却望向贺清雪:“凤袍还未完工,不可试穿。”
李妩:“哪里未完工,青梅你来看看。”
贺清雪还有些愣神,忽地反应过来,咬紧下唇,她想起来了,凤袍尺寸是以自己身份定制,然而青梅手脚何其利落,短短几息时间,不止检查完毕,更是手脚飞快地摘下凤袍。
青梅心里敲起小鼓,这可是凤袍!
可她动作无比稳重,不能慌。
流光死了,只有她最有机会成为主子的心腹,自然也要将李妩吩咐的每件事办得利落无比。
李妩近距离观察,抚掌笑道:“不错。”
然后,李妩直接试穿。
一整个流程行如流水,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反倒卡住了。
青梅震惊无主:“娘娘,衣服……好像有点大。”
她说出这话时,一侧的贺清雪瞬间沉下来,含恨地看着身穿凤袍的女人,她要气疯了!
不止穿了她的衣服,更将她比到了尘埃里,衣服宽大的地方在腰身,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比不过一个弃妃,瞥见那张秾艳的脸,心慌与嫉妒交错着爬满整颗心脏。
她的腰比李妩粗,她的胸比李妩小!
女人最引以为傲的身材完全被她碾压,贺清雪沉浸在不忿中,却不知自己完全抓错了重点。
定制,最为重要的便是量体裁衣。更何况是封建的古代,为皇帝做事,随时将脑袋挂在腰上,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十死无生!
可现在,这群号称集天下之大家的绣娘手下出现最不该犯的差错,整个尚衣局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黑纱笼罩,死一般寂静。
李妩脱去凤袍,冷笑一声:“这么大的差错,怎么敢号称天下之最呢?”
“礼服如此不合身,你们有什么话要说?”
贺清雪飞快掠过一眼,华丽贵重的凤袍此时正被下人拿在手中,被人用过的二手货,她怎么还会穿。
然而现实是,她要成为皇帝最心爱的女人,就得表现出她的善良不争,一切以他为主。
在宫人惊惧求饶声中,贺清雪说话了:“姐姐何必动怒,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体谅一番又何妨,我相信经此一事后,绣娘定然不会再犯!”
李妩看着她,忽然翘起唇瓣,意味不明地说了声:“哦。”
其实答案她已经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她比贺清雪在宫中多了五年,什么样的龌龊事没见过,自然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上行下效,只有隋宴骁发话,她们才敢这么做。
不出意外的话,衣服应该是贺清雪的尺码。
区区一件衣服,李妩并不在意,重要的是它背后代表的含义,隋宴骁以为自己是执棋的弈者,那她就要他睁眼看看,谁是棋子,谁是弈者!
“青梅。”
青梅攥紧手指,心跳如鼓,忽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奴婢有话要说!”
她跪在地上冰凉的地砖贴着额心,想起临行前主子吩咐她的那些话,那些堪称胆大妄为的话,青梅心头一紧,颤声道:“奴婢曾在尚衣局七年,看得出礼服的尺码——和宸妃娘娘一样!”
贺清雪悚然一惊。
很快意识自己反应太过,她扯了扯唇,始终撑不起笑:“你在胡说什么?”
李妩淡淡瞥了眼:“那就试试吧。”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李妩唇畔挂着欢愉的笑,目光直直穿透人心,好似自己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早被她看的一清二楚。
贺清雪一阵不安,摇了摇头,强笑着想要辩解。
她不能这样,后宫的妃子那个不是笑里藏刀,你来我往,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直接撕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