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顾晚卿从小一起长大,最要好的朋友。
升官这种大喜事,哪怕他为人低调,不肯设宴庆贺,她也是要把礼物送到他手里的。
不过卫琛升官升得突然,顾晚卿也来不及额外为他准备礼物。
只好把早就备好的生辰礼物先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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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酉时,浓云便遮住了西斜的残日。
天色被夕阳染透,颜色由近至远,由浓变浅。
顾晚卿从太傅府后门出府,乘坐马车前往帝京第一酒楼,摘星楼。
此前太尉府的人便来传过信,说是卫琛已在摘星楼等候,请顾二小姐早些过去。
那个时候顾晚卿正在为玉簪挑选合衬的锦盒,枝星在她身后为她盘发。
待她梳洗打扮好,已是半个时辰以后。
这才匆忙出门,去摘星楼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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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摘星楼。
酒楼巍然矗立,一共上中下三层。一楼是普通酒楼,接待的客人是民间百姓。
二楼则是接待的一些商贾之人。
三楼登高望远,风景最好,乃是专门为高门贵族设立的,平日里接待的都是些达官显贵。
顾晚卿到摘星楼时,夜幕已有垂落之势。
一直追随卫琛的贴身侍卫昭澜为她引路,通畅无阻地登上了摘星楼的第三楼。
“顾二小姐请。”昭澜将顾晚卿带到了雅间门口,替她推开了雅间的门,方才退到一旁,躬身给她让出道来。
顾晚卿颔首致谢,拎着裙摆进了屋。
身后,昭澜懂事地将雅间的门带上了。
卫琛订的是“梅”字雅间。
顾晚卿刚踏入室内,便嗅到了梅花的冷香,也不知是如何调配出来的熏香,味道十分逼真。
“阿锦?”顾晚卿引颈乱看,寻着卫琛的身影。
雅间内寂静,冷香幽幽,有风拂来,晃动了屋内烛火。
“这里。”一道低磁沉缓的男音从雅间外沿的廊上传来。
顾晚卿越过了两道屏风,终于看见了那道长身玉立于廊间的身影。
男人身长八尺,高瘦峻拔,形如松柏。
着一袭墨色长袍,外罩一件浅色薄衫,隐约可见他玉腰带下那劲瘦窄紧的蜂腰。
如此身姿,再配上卫琛那绝顶容颜,也难怪城中诸多名门贵女,为他倾倒。
若非顾晚卿从小与他一起长大,这些年见惯了他丰神俊朗的英姿。
怕也难逃劫难,被他惊世俊容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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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顾晚卿驻足遐思之际,那凭栏远眺的男子收回了落在天尽头处的视线。
许是太久没听到动静,他回眸看向屋内。
那双眸色幽沉,晦暗不明的丹凤眼,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屋内傻愣着的顾晚卿对上了。
二人隔了三四步远。
视线隔空相接,彼此默然。
卫琛不动声色地将刚及笄的少女从上至下打量一番。
心下暗涌着说不尽道不明的复杂情愫。
没有人知晓,他盼望这一日,盼望了多久。
八年的时间,他的卿卿终于从小小女童,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其艳色绝世,婉丽多娇,确实当得起帝京第一美人的称号。
卫琛遐思片刻,敛回思绪,眸色沉淀下去。
淡声打破了沉寂:“约好的酉时二刻,你却迟了半个时辰。”
“你说我该如何罚你?”
男音浅浅,似春风拂耳,温和宜人。
卫琛踱步进屋,从顾晚卿身侧经过时,他冰凉如玉的手习惯使然地攥住了她的皓腕,牵着她往临窗那一桌好酒好菜过去。
顾晚卿的视线垂落在男人牵着她的手上,被他泛着浅浅粉晕的指节吸引了目光。
柔声喃喃道:“我们女儿家出门,向来要梳洗打扮一番的。”
“花费的时间自然也就多一些。”
“你若是嫌等得久,也可以不等……何故要罚我?”这最后一句,顾晚卿说得小声,近乎嘟囔。
不过卫琛耳力一向很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他唇角噙笑,将顾晚卿安置在桌前,妥协的语气略有几分宠溺:“好好好,不罚。”
“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一点也不久。”
顾晚卿微扬眉尾,心下早就料到他会是这般说辞。
毕竟从小到大,卫琛对她一直包容有加。
这也导致顾晚卿这几年在他面前,越发的肆无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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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将顾晚卿按坐在凳子上后,他自己却并没有入座。
而是长身立于少女身后,从广袖中拿出一只锦盒,悄无声息地打开。
期间,他还不忘与顾晚卿说话,分散她的注意力:“听闻,你今日及笄礼的正宾是谢夫子。”
“她可如传闻中那般,令你钦佩?”
“何止啊。”
“我今日才算知道,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
“谢夫子不仅才华横溢,人也生得极美。年少时不知引了多少青年才俊,为她折腰。”
顾晚卿十岁起,便听过谢婉的才名,对其钦佩不已。
觉得她是难得一闻的巾帼奇才,打心眼里以她为榜样,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她那样惊世骇俗的奇女子。
所以卫琛提起谢婉时,她便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完全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的男人,悄然将一支梅花木簪,簪在了她的发髻上。
待卫琛得手,打算退开。
顾晚卿才总算察觉到不对劲。
忙探手摸上发髻,却是不小心摸到了男人冰凉如玉的指节。
顾晚卿的指嫩白如笋尖,肌肤温热,触到卫琛的指节时,一股暖意潺潺涌向他。
所谓十指连心,那股暖意也顺势流进了卫琛心里。
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心悸不已。
顾晚卿却若无其事地挪开了手,仔细摸到了那支梅花木簪。
她回身,仰着头,看向视线垂落过来的俊美男人,唇角提着肆意的弧度,神态娇俏:“这木簪是你送我的及笄礼吗?”
“怎的如此吝啬,连一支玉簪都舍不得买给我。”
顾晚卿满目噙笑,将木簪摘了下来,拿在手里欣赏把玩。
随后她轻笑了一声:“这么丑的簪子,该不会是你自己做的吧?”
话落,顾晚卿复又看向男子。
见他一副被她一语中的的样子,她唇角的弧度更深了:“还真被我猜中了。”
没等卫琛言语,顾晚卿也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锦盒:“木簪换玉簪。”
“卫大人,你这次可赚大了!”话落,顾晚卿笑盈盈地将锦盒递给他:“升官礼,看看喜不喜欢?”
卫琛接了锦盒,打开看了一眼。
便是此时,顾晚卿将那支梅花木簪重新簪回头上,与他说起正经事:“对了阿锦,你可知入国子监的考核,难是不难?”
卫琛蓦地合上了手里的锦盒。
他甚至没来及看清盒子里那支墨绿的玉簪刻了什么纹路。
只是听顾晚卿娇滴滴的声音继续道:“我想进国子监。”
“听说每月十五,谢夫子都会到国子监讲学。”
“我想去听她授业。”
卫琛不由捏紧了手里的锦盒,指腹被锦盒棱角刺得生疼。
良久,他才将锦盒纳入袖中,沉沉看向顾晚卿,“你若想听谢夫子讲学,我替你想办法,请她过府单独为你授业如何?”
“不必如此麻烦,我自己去国子监便是,正好我爹……”
“不行。”卫琛冷沉地打断了顾晚卿的话。
他正色厉声的样子,令顾晚卿愣怔当场。
第10章 、今生010
在顾晚卿的印象里,卫琛从未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同她说过话。
更没有否定过她的决定。
在过去的这八年里,他待她的好,胜过他们太傅府里所有人。
包括母亲袁氏,以及父亲,还有长姐顾晚依等。
以至于顾晚卿都快忘记了,年幼时的卫琛,有多么孤高冷傲,阴郁古怪。
八年的时间,顾晚卿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了解卫琛之人。
可就在刚才,他的严厉冷肃,却让她觉得陌生,甚至心底深处,暗暗生出畏惧。
卫琛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威势。
方才那一瞬间,顾晚卿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以至于她愣坐在凳子上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阿锦……”顾晚卿低喃,不明白卫琛为何这么大的反应。
她只是想去国子监而已。
偌大帝京中,哪个高门子弟不想进国子监开拓一下眼界?
要知道,国子监每年招收女学子的名额有限。
若是她能通过考核进入国子监,那也算是一件光耀门楣的好事。
顾晚卿没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哪里不合适,所以她不理解卫琛为何反对。
卫琛似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那双幽沉的眸定定看了顾晚卿一阵,长眉微蹙,声色温和了许多:“卿卿,你既已及笄,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去国子监,不过也是虚度光阴罢了。”
“不若你早些……”
“谁说我去国子监是虚度光阴了?”
“我若学成,你又怎知我不会是第二个谢怀珍?”顾晚卿打断了男人的话。
因心下不敢苟同卫琛的说法,有些恼怒,她拍案而起,眼眶莫名就红了。
也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委屈,令顾晚卿娇俏的鼻尖酸涩不已。
明明卫琛高升,她替他欢喜不已。
为何她要求学,不甘于做一名平凡的女子,只为嫁人。
怎的他就不答应,也不为她欢喜?
还说什么她已及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还说她去国子监是虚度光阴!
顾晚卿越想心里越不服气。
她以为卫琛是这世上最懂她爱护她之人,未曾想他竟也同母亲那般,只盼着她及笄以后,便立刻谈婚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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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一句无心之言,会令顾晚卿心生委屈,红了眼眶。
见她撑在桌沿的手,指节蜷紧,攥握成拳。
他便知她这是真的生气了。
只是他方才的话,尚未说完。
如今她已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比起去国子监求学……不若早些嫁他。
国子监里那些夫子能教授给她的东西,他自然也能。
只要她不去国子监,他哪怕为她辟出一块地,修建一座书院,再请来谢夫子为她授业解惑。
也未尝不可。
可卫琛知道,他眼下若是求娶,顾晚卿怕是也不会答应的。
她要去国子监的心志之坚定,怕是九牛二虎之力也动摇不了半分。
他的卿卿是什么脾性,他自是最为清楚。
于是缄默了许久,卫琛再次开口,也没再与顾晚卿争论。
只是缓声想要解释:“你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可顾晚卿此刻正在气头上,偏不肯听他解释。
卫琛的话才将将起了个头,她便离席不搭理他,拎着裙摆怒容满面地往外走。
连卫琛唤她也不搭理。
只抿紧唇瓣,低着脑袋蹬蹬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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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撩着衣摆一路跟下楼去。
却见顾晚卿背影决绝,已经冲出摘星楼。
那一刻他便知晓,此番他就算是追上了她,怕是也无济于事。
这八年来,那小妮子已经被他宠出一副娇气的性子。
不过她也独独对他如此。
在旁人眼中,她始终是那个雍容闲雅,天姿国色的大家千金。
正因如此,卫琛才深以为,在顾晚卿眼中,他与旁人是不一样的。
在他眼前的她,是最真实的她。
所以即便她的性子骄纵任性些,他心下也欢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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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摘星楼,顾晚卿才察觉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天穹欲坠,细如丝线的春雨飘扬而下。
这雨倒是应景,正赶上顾晚卿心情不好的时候。
一想到来时乘坐的马车,是卫琛安排的。
顾晚卿心下一横,打算一头扎进雨里,自己从摘星楼走回去。
还好昭澜拦得快,将她挡回了檐下。
垂首恭谨道:“顾小姐,夜长路滑,不好走。”
“还是让昭澜护送您回去。”
昭澜一向面冷话少,做事一根筋。
拦下顾晚卿的路,便像一头蛮牛似的,立在她身前,说什么也不肯让道。
顾晚卿向来拿他没办法,便回头朝摘星楼里看了一眼。
虽然没看见卫琛的身影,但她知道他定然在她看不见的某处窥望。
想来昭澜拦她,便也是卫琛的意思。
偏偏顾晚卿磨不过昭澜这个一根筋的,最终气呼呼的妥协了,随他上了马车。
直至那马车渐行渐远,藏身许久的卫琛方才从暗处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