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玄策颔首:“容貌无妨,我已经见过美貌的,其他等闲在我眼里都一样,聪慧也不必,我喜欢笨一点的,只有一点,性情务必要好,须得豁达大度,贤惠纯良,能容得下人、耐得住冷落,宠辱不惊,与世无争的。”
秦夫人本是高兴的,听儿子这么一说,脸色僵住了,又想拍桌子:“我这又听不懂了,你在说什么混账话,这样的妻室,是放在你院子里做摆设吗?你这是给自己娶亲,还是给你那个通房丫头娶亲?”
秦玄策已经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站了起来,冷淡地道:“好了,就是如此罢,我等候母亲的安排。”说罢,干脆利落地走了。
只留秦夫人在后面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头疼地扶住了额。
秦玄策回来的时候,阿檀还靠在床边掉眼泪。
她这个人好似水做的,有着流不尽的泪,动不动哭哭啼啼的,躺在他怀里的时候也这样,快活或是不快活,她都要哭一通鼻子,矫情得要命。
若是旁的女人,秦玄策大抵是要扔出去的,但面对阿檀,他却额外多了十二分纵容,坐到她身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耐下性子哄她:“别哭了,看看,脸都花了,多难看。”
“那你找好看的去,别来找我。”阿檀哭了半天,正要人家哄,口里说着叫他走,却抱住了他的胳膊。
既可爱又可怜。
再坚硬的心,看到她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软下来。秦玄策放低了声音,道:“我已经有了安排,断然不会让你日后受委屈,你姑且忍耐一段日子,好不好?”
阿檀眼里含着泪,仿佛是春雨中的海棠,柔弱、妩媚,湿漉漉的,这会儿有求于人,大约她自己并没有发现,带着一种勾魂夺魄的诱惑,她整个人都腻歪在秦玄策的身上,软软地蹭他:“那我往后可以不喝那个药吗?”
她柔软得如同一滩春水。
秦玄策有一霎那几乎要脱口应了她,但固有的理智却阻止了他。
他把阿檀的手拉下来,合拢了,握在掌心里,此时他不太愿意看她的眼睛,低下眉眼,含糊地道:“你忍忍,只要再过几个月就好。”
再过几个月,待他的新妇入门就好,很快的。秦玄策这么想着,心里却没来由地生出了一股焦躁的情绪。
阿檀“嘤”了一声,失望了,眼睛里美丽的光泽淡下去,她把手抽了回来,退后了一些,坐在床边沿,和秦玄策拉开了一点距离。
她的手指绞在一起,不安地扭来扭去,小小声地问道:“二爷也觉得我应当喝那避子汤吗?”
作者有话说:
怀上了怀上了,稍等,跑路正在安排中。
第48章
秦玄策沉默了下来, 他严肃的时候,面部的线条显得特别刚硬,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神色,仿佛又让阿檀回到了两人初见时。
此时已是深秋, 天气渐渐凉薄, 阿檀觉得手指尖都变得冰冷起来,她的声音更小了:“二爷, 您……不愿意阿檀怀上您的骨肉吗, 阿檀不配吗?”
“不是!”秦玄策断然否认,但旋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尽量冷静地道, “但现在不是时候, 你不要纠缠这个,相信我, 听我安排就好。”
他生平执掌万军,纵横沙场,长剑所指,向无不克之城, 却在此间遭遇兵败,身不由己,这种挫折的感觉让他觉得恼火,他不愿意继续讨论下去了。
阿檀的脸上渐渐浮出了茫然的神色,她好似懂了、又好似没懂,心里难过了起来,她坐在那里, 呆呆地想了一会儿, 轻声道:“那往后我们规规矩矩的, 不要越过雷池一步,我也不用喝那药了。”
这真是个娇气的姑娘,不肯吃半分苦。
“阿檀。”秦玄策一直哄不住她,有些焦躁起来。
阿檀摇着头,站起来躲到帘子后面去,怯生生的,只露出半张脸,轻声道:“二爷原先说得对,是我大不正经,勾引了您,我是什么人呢,本来就不该得到您的错爱,如今我知道错了,这就改了吧。”
她方才哭得一塌糊涂,泪汪汪的,大抵是觉得有人会哄她,撒娇罢了,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手有些发抖,紧紧地抓了帘子。
秦玄策几乎气得笑了,他霍然起身,大踏步地走过去。
他板着脸,气势汹汹的,阿檀以为他要打她,惊恐地连连倒退,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裙裾,“啊”了一声,向后跌去。
却没有跌到地上,秦玄策已经抢先一步,揽住了她的腰,恨恨地骂了一声:“笨。”
笨笨的阿檀红着眼眶,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就像受了委屈的小鸟,恨不得把脑袋藏到翅膀下面去,拿屁股对着他。
秦玄策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抱住了她,把她毛绒绒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上,狠狠地揉了又揉:“当初分明是你先来招惹了我,如今还想翻脸不认人,你当我是什么人,能容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阿檀被他揉得头都晕了,推了他一把,嘤嘤嘤的:“对,我就是负心薄情,我不要你了,你走开。”
“胡闹。”他忽然笑了一下,又放低了声音,无奈地叹息,“无法无天的婢子,我真是把你纵容坏了,行吧,就算我错了,即便你负心薄情,我也要巴巴地黏着你,别生气了,多大点事,值得你这样要死要活的。”
他的怀抱依旧是那么温暖,他的味道围绕过来,是阳光下暴晒的松香,浓烈而炙热,阿檀一时间又觉得恍惚起来。
阳光从镂空的窗格间隙落进来,秋日的浮尘在光束下若隐若现。
入夜后,微微起了风,打开门,就有一阵薄凉的秋意袭来。
阿檀跪坐在屏风边伺弄熏香。
如今是秋季,屋子里点着广陵鹅梨香,中有黑角沉、檀香、乳香、琥珀、蜂蜜诸物,性干燥,味温煦,香炉置在角落里,一点烟气旖旎,驱散了秋色凄清。
长青进来,低低地和秦玄策说了两句,隐约听到什么:“……风不大,正好……花也开得也盛……”
秦玄策回头看了一眼,咳了一声:“我要出门。”
阿檀持着碧玉箸,专心地拨弄着赤金九孔博山炉里的香灰,闻言头也不抬,只是柔声对旁边的小丫鬟道:“去里面中间那个衣柜,左手第一格,把那件黑金鹤羽大氅拿出来,天凉,有人出门还是添一件衣裳才好。”
小丫鬟应声去了,很快取了出来,双手奉给秦玄策。
往常,都是阿檀伺候着秦玄策,如这般出门,她定要亲自拿了衣裳出来,贴心地给他披上,温存絮语地交代许久,还会在灶下煨一壶蜜茶,等着他回来,捧给他喝。
不过,如今这些温存体贴统统没了。阿檀生气好一段日子了,闷闷的,不太和秦玄策说话,凡事都叫长青或者旁人代劳,自己避得远远的,就像眼下这般。
秦玄策沉下脸,“刷”地从丫鬟手里把大氅抽走,大步地走到阿檀面前:“你还没完了是吧?”
阿檀放下碧玉箸,站起身来,沉默地一躬身,就要后退。
秦玄策忍无可忍,抓住阿檀,抖手把那件鹤羽大氅披到她身上,拉了她就往外走。
阿檀惊慌地挣了两下:“二爷要做什么?”
秦玄策用凶狠的语气道:“把你抓出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打一顿。”
长青跟在后面不敢笑,拼命地擦汗。
秦玄策带阿檀坐上马车,后头带着一众奴仆,捧着大大小小各种物件,浩浩荡荡出了晋国公府。
一路无语。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的路,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外面一阵细碎而纷沓的脚步声,像是很多人迎了上来,候在车外,而后,有人恭敬地道:“二爷,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
秦玄策忽然凑过来,在阿檀的眼睛上亲了一下。
阿檀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把脸扭开:“您又要作弄我吗?”
秦玄策拿出一方帕子,把阿檀的眼睛蒙了起来,他的声音里带了一点笑意:“对了,你不听话,我要罚你了,把眼睛闭起来,不许看。”
阿檀无奈,由着他去了。
因为眼睛被蒙住了,什么都看不见,秦玄策把她抱下了车。
周围大约有许多人在看着,这样被抱着很不成体统,阿檀嘟囔了一句,有些生气、又有些害羞,紧张地把脸埋到秦玄策的怀中。
秦玄策又愉悦起来,很轻地笑了一声。
此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大约是处园子,阿檀闻到了一种不知名的花香气,带着秋夜的凉意,沁人心脾。
秦玄策的脚步踏过草木或者是花枝,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随着这脚步,周遭次第亮了起来,仿佛灯火逐他而行,在夜里簇拥出光亮来。
良久后,秦玄策停住脚步,放下阿檀,解开了眼睛上的帕子:“好了,睁眼。”
眼前豁然光明一片。
奴仆正在点燃身畔的灯。
六角琉璃珐琅宫灯或挑在高枝灯架上、或挂在树梢头、又或是悬在小榭回廊檐角处,高高低低各不相同,一眼望去,不知凡几,宛若此夜星辰坠落,尽皆汇集于此,天上明月,此间流光,华彩万端,灯火连天地,举步便可登上广寒宫殿。
在这灯火星辰中,是一片菊花海。
素律三秋,菊花独为此间君子,冷香晚艳,堪与月华比拟,无数盛开的菊花铺陈在灯火星辉中,一眼望不到尽头,西风拂过,花瓣微颤,轻如娟、细如纱、嫩如酥,姿态连娟,娉婷袅袅。
有红粉渐染、有金黄璀璨、有青绿相间、又有水墨透紫,各色缤纷,似打翻了满地胭脂水粉。
月下挑灯赏菊,看这人间殊色万千。
阿檀的眼睛张得圆圆的、嘴巴也张得圆圆的,看得有些呆了。
秦玄策从背后伸过手来,把阿檀搂在怀里,把下巴搁在她的脑袋上,还蹭了两下,低低地笑道:“如何,好看吗?”
阿檀这才回过神来,她本来就是个贪玩的姑娘,骤然见到这般繁花胜景,心中欢喜,一时也忘了和秦玄策怄气,惊叹道:“长安城中何时有这般景色,原先竟一点都没听说过。”
“你自然是不知。”秦玄策慢条斯理地道,“这是我家的一处别院,没什么景致,就是地方大了一点而已,我命人从各处搜罗了菊花移植于此,昨天才布置好,早前是没有的。”
他的声音低低的,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喏,这是用来哄你开心的,就当作我向你陪罪,好了,别生气了,嗯?”
阿檀的心“噗嗤噗嗤”的狂跳不已,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上发热,软软地“哼”了一声,用手捂住了脸。
秦玄策又咬她耳朵,含含糊糊地抱怨:“女人真是麻烦,尤其是你,心眼小、脾气大、成天给我使脸色,还要我费这许多力气来哄,真真矫情。”
阿檀一听这话,又“刷”地把手放下来,转过头,粉腮鼓鼓的,娇嗔道:“你是在哄我开心、还是气我呢?”
秦玄策大笑起来,他俊美刚硬,如同山崖绝壁上挺拔的青松,风华凌云,高傲不可企及,但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又如同飞翔的鹰敛起翅膀,从云端降落在她的身边。
他牵着她的手,倏然在花丛中奔跑了起来。
阿檀惊叫起来,又气又笑,被他带着,身不由己地追逐着。
花枝摇曳,拂过脚踝和裙裾,仿佛是柔软而多情的牵绊,他的手又宽又厚,结实而温暖,紧紧地拉着她。
阿檀觉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达出来了,秦玄策跑得太快了,她跟不上他的步子,踉跄着跌向前去。
秦玄策笑着接住了她,顺势一起倒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碰倒了地上的一盏琉璃灯,灯熄了。
藏在花丛中,只这一小块地方稍微有点暗了下来,他趁机偷偷地凑过来,吻了她一下。
只有一下而已,小心而温存。
“还生气吗?”他轻声问着。逆着月光,他面部的轮廓英挺而鲜明,宛如利刃雕琢而成,他的目光温和又明亮,就如同垂落的星辰。
阿檀摸了摸他的眼睛,害羞地笑着,微微地摇了摇头。
秦玄策终于满意了,把阿檀拉了起来,拍掉她身上的花瓣的草屑,又替她理了理裙裾。他总算没有忘记今晚的正事,指了指前面:“来,赏菊,既来了,不可不看。”
晚风习习,花香满园逶迤,月色如水灯如昼。这本是晋国公府的避暑园林,其间本就花木扶疏、亭台精致、水岸绵延,花匠们奉了大将军的命令,以重金购来数千株珍稀菊花,布置在园子里,浓浅得宜,疏落有间,又在湖边临水支起许多镂空画屏,花枝缠绕其上,倾泻于地,中间透出灯火,似波浪起伏,繁花成海。
相携走了片刻,秦玄策见身畔一株菊花开得正好,似粉云团晕,便顺手折了下来,插在阿檀的发髻上:“来,给你戴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