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婢——秋色未央
秋色未央  发于:2023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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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念念咬着手指头,看了看他,犹犹豫豫地摇头:“算了,不要你,我还是要秦二叔吧。”
  那年轻人还要再哄两句,冷不防陈长英一脚过来,再次把他踢翻:“你是谁的叔叔,没大没小的,小娘子管大将军叫二叔,你想干啥,想和大将军平起平坐吗?”
  那年轻人连道不敢,龇牙咧嘴地退下去了。
  阿檀见此情形,不由笑了一下,眼泪却掉了下来。
  陈长英劝道:“夜深了,傅娘子带着小娘子进去休息吧,不必站在这风口上等候,若不然,稍后大将军回来,又要责怪我等看护不周之罪。”
  阿檀想了想,叫来荼白和雪青,把念念先带进去继续睡了,她自己还是站在那里,等待着。
  过了大约一柱香的工夫,远处又传来马蹄声,好像有人回来了。
  阿檀激动起来,心怦怦地跳得很急,她奔跑着迎上去。
  可是,并不是秦玄策,只是李亦山而已。
  阿檀怔住了,踉跄了两步,顿在那里,心跳都差点停住了。
  李亦山跳下马来,摇头叹气,对阿檀道:“大将军不肯回转,只让末将转告傅娘子,他心中自有定夺,请娘子勿忧,安心等他回来就是。”
  他不肯回来,为什么?
  阿檀看了看左右,以为这大抵是个错觉,他只是玩笑而已。然则,群山沉寂,星垂平野,四顾皆是茫然,而他确实没有回头。
  风渐渐有些大了起来,秋夜沁凉,没有雨,那潮湿的寒意却一点一点地渗透到骨子里去,把衣裳裹得再紧都没用,阿檀呆呆地站在那里,站了很久,冷到手脚都麻木了,终于站立不住,腿脚发软,跪倒在地上。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好似支撑不住,用手捂着脸,跪在那里、跪在夜里、跪在风里,无声地哭泣着,哭得浑身发抖。
  天那么冷,而他并没有回头。
  阿檀在外面等了一整夜,她试图自己去找秦玄策,找他回来,可是夜色茫茫,旷野苍苍,她根本无从寻起,而那些将领们,又怎么敢带着她去长安城呢?只能一起默默地等候着。
  哭得累了,站不住,就坐在那里等他,在平野的空地上,双手抱着膝,仰起脸,遥望着远方,那样的话,他一回来,她就可以看到他的身影了。

  这一夜,她想了很多、很多,都是关于秦玄策的。
  想起刚遇到他时,他瞪着眼睛、凶巴巴的模样,十分讨厌,想起他欺负她时,矜持又得意的神情,又十分可恨,想起他拥抱她时,那么明亮的笑容,还有他曾经咬着她的耳朵,叫她的名字,快活又温柔。
  风吹过来,旷野里似乎都是他的味道,炙热的松香,在高高的悬崖之上,仿佛要和着烈日一起焚烧起来。
  她说,不怨他,也不恨他,不是的,那些统统都是骗人的,恨死他了,想起来的时候心疼得要落泪,她胆小又怯弱,所以,她逃走了,想要忘记他,忘记他就好了,就再也不会为他难过、不会为他伤心了。
  可是,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知道,忘不掉,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忘掉的。
  阿檀喜欢玄策,很喜欢、很喜欢。
  怎么办呢?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她这么问着自己,好像有一把钝钝的刀子在胸口下面绞来绞去,疼得几乎受不住。
  ……
  这一夜的月光黯淡,只有那么一线,如同风中之弦,将断未断,将明未明,一直到了破晓处,才慢慢地隐没在群山之后。
  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地平线处出现了几个黑点,然后渐渐地越来越大,隐约看见有人从那边策马飞奔而来。
  阿檀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挣扎着站起来,朝着那个方向奔跑过去,但是,腿脚有些发软,使不上力气,刚跑了两步,就踉跄着,一头栽倒下去,鼻子都磕在草地里,疼得直掉眼泪。
  “傅娘子。”后面有人惊呼着,赶紧过来扶她。
  她却不需要人家来搀扶,不知道从哪里生出的力气,一骨碌又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前跑去,张开双手,跑得那么急。
  那些骑兵渐渐地近了,确实昨夜出去的玄甲军士兵,可是……可是,阿檀找不到秦玄策的身影。
  她茫然起来,又惶恐起来,停住了脚步,呆呆地立在那里。
  归来的士兵人数显然不如昨夜多,还不到一半,此刻,他们浑身带着血,挥舞着手臂,焦急着叫喊着什么。
  身后有人打马迎了过去。
  阿檀逐渐听清了他们的声音:“……被人追击……大将军中箭……落水……快,去找……”
  她觉得好像整个人掉进了冰窖里,手脚僵硬,身体无法动弹。
  不,肯定不会的,肯定是听错了,怎么可能呢?她的玄策,那么能干、那么厉害,他是举世无双的大将军,威慑四海,所向披靡,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她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徒劳地张了张嘴巴,眼睛一阵阵发黑。
  尖锐的唿哨声响起,营地那边霎时动了起来,无数士兵奔跑而出,朝着泾水河边的方向而去,地面都震动了起来。
  李亦山奔到阿檀身边,脸色焦急而沉重:“傅娘子,大将军带着崔少卿逃出了长安城,遭遇重兵追击,他因护着崔少卿而中箭,两人一起落入泾河,我们已经派人去水边搜寻,还请您回去等候吧。”
  “我要去找他。”阿檀身体颤抖,但她却咬着牙,清晰地道,“请带我一起去,我要去找他,求求您!”
  李亦山眉头打结,但他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立即同意了,带着阿檀一起过去。
  泾河从长安方向而来,流经北仲山,穿越峡谷而去,玄甲军驻扎的营地就在河岸边不远处。
  当时金吾卫的人马一路追杀,秦玄策带着崔明堂血战突围,直到半道,身边的人看见他护着崔明堂,身中数箭,连人带马一起跌入了河中,彼时夜色深沉,水流湍急,一掉下去就完全看不到人影了。
  若别人,那必死无疑,根本无需再去搜寻,但是,那是大将军,骁悍勇猛、天下无敌的大将军,他必然是与众不同的。
  众人抱着这样的一线希望,苦苦地寻找着,五万士兵几乎全部出动,从河流中段开始,一部分人马向上游追溯,一部分人马向下游延展,密密麻麻地铺陈在沿河两岸,有人在岸边树丛中翻寻,有人扎了木筏,在河面上打捞,呼喊的声音此起彼伏。
  阿檀推开搀扶她的人,踉踉跄跄的,奔跑在河岸,呼喊着他的名字:“玄策、玄策……你在哪里?”
  带着哭腔,先是小小声的,后来越来越大,逐渐至于声嘶力竭,疯狂地叫着他:“玄策,你回来!我求求你了!回来!回来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然而始终没有得到应答。
  她茫然地奔跑着,越跑越远,风从口里灌入,直到肺部,仿佛灼烧起来一般疼痛,整个人都要被撕裂了。
  就在这时候,很远的地方隐约传来了惊喜的呼喊声:“那边……快过去……”
  阿檀腿一软,跪倒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磕了下去,一阵刺疼,几乎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好在李亦山始终跟在她的身边,过来扶了她一把。
  很快有士兵飞奔来报李亦山:“将军,下游那边,好像找到点东西,他们在叫,您快过去看看。”
  李亦山刚想迈步,阿檀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她已经叫喊至声音嘶哑,说不出话来,只能抓着他的袖子,流着泪,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他。
  李亦山立即叫人驾了马车过来,带着阿檀一起往下游的方向去。
  莫约走了三四里地才到,已经很多士兵围在那里了。
  阿檀跳下马车,冲了过去。
 
 
第90章 
  可是, 却只是那匹黑马而已,那是秦玄策的坐骑,一匹神骏的汗血宝马,它跟着主人征战四方, 一向矫健如龙虎, 但此刻被人从河里捞了起来,倒在那里, 身上插着好几只箭矢, 却已经奄奄一息。
  阿檀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几乎瘫倒下去。
  但是, 那些士兵们却兴奋起来。
  “我们看见它从那边被水冲过来, 只露出一点脑袋, 差点错过了,半天才拉了上来……快、继续找, 嘲风在这里,大将军肯定就在不远。”
  于是,更多的人马朝这边奔了过来。
  莫约两盏茶的时间,士兵们在距离此处河岸一里的树丛中找到了秦玄策和崔明堂。
  两个人都昏迷着, 崔明堂看过去没有大碍,而秦玄策的身上却插着两只箭,一只在肩部、另一只却插入腹部,伤口被水浸透得发白,也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从河中爬起来,又硬生生地爬到树丛中躲藏起来。
  即使失去了意识,秦玄策的手依旧如同铁箍一般紧紧地扣住了崔明堂的胳膊, 怎么掰都掰不开, 士兵们吵吵嚷嚷的, 商议了一下,一群粗鲁汉子干脆利落把崔明堂的胳膊捏折了,才从秦玄策的手中给抽了出来。
  阿檀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跑过来,中间跌了两次,又飞快地爬了起来,满身都是草屑尘土,脸上蹭着泥,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毫无仪态,甚至是狼狈的,但她跑得特别快,这辈子就没这么快过。
  士兵们看见阿檀过来,多少有些尴尬,有人赶紧殷勤地把崔明堂抬过去:“傅娘子,喏,你家大表兄,挺好的,你看。”
  阿檀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把这些人推开了,直直地扑过去,扑到秦玄策身边。
  他紧闭着双目,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的眉头皱在一起,不经意间,还是带着那种骁勇刚硬的气势,但眼下,他却躺在那里,浑身湿漉漉的,一动不动,好像睡得很沉。
  阿檀“噗通”一下,跪倒在他的身边。
  玄策、玄策,她在心底这样叫着他,千百遍,如同在曾经的过往,然而,此时此刻,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像被提上岸的鱼,张开嘴,喉咙剧痛,每一口呼吸都如同刀刺。
  她只能握住他的手,颤抖着、抽搐着,握住了他的手,紧紧的,再也不愿意放开。
  斜阳映在远山之外,带着鲜红的血色,远方的战马在嘶鸣,大漠的风呼啸而来,卷起黄沙满天,撕裂的旌旗在风中乱舞。
  秦玄策持着剑,在烽火与狼烟中独自行走,刀剑的寒光从身边飞掠而过,如同他往昔经历过的所有,幻化成光怪陆离的影子,他戎马一生,铁血杀伐,始于斯,也终于斯。
  他越走越远,甚至身边的影子都逐渐开始模糊起来。
  但是,走着、走着,好像身后有人在呼唤他,柔软而缠绵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他迟疑着回过头去。
  身后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归途。
  那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
  “玄策、玄策……回来,求求你,回来吧,玄策……”
  听过去那么忧伤,好像她在哭着,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如同那一夜纯白色的月光,弥漫而来,穿透了黄沙和赤血。
  对了,那是阿檀,他的阿檀。
  他想起来了,她曾经说过,如果他回不去了,她要忘了他,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秦玄策的脚步顿住了,他突然愤怒起来,那不能,绝对不允许,他持天狼、征伐四海,踏平山海,豁出命去,就是为了娶她,他的阿檀只能嫁给他!
  他循着她的声音,转身向来路走去,越走越急,几乎飞奔起来。
  无数魑魅魍魉扑了过来,那是死在他剑下的亡魂,汇集成一片黑色的雾,铺天盖地,席卷而上。
  他倏然一声断喝,一跃而起,持剑挥出,斩断赤血与黄沙,横扫一切阻碍,他要回去,告诉阿檀,绝对不许嫁给别的男人,阿檀只能是他的!
  那么深的执念,其实,从来就没有放弃过。
  ……
  此时大约天已经破晓,烛光将熄未熄,只余一线,而天光从帐篷外面透进来,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光影,像是牛乳的白色,温柔而暧昧。
  秦玄策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的神智还有些不太清晰,本能地想抬起手来。
  手指动了一下,好像抓着什么,柔软的、娇嫩的,那么一团,窝在他的手心里,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迟缓地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阿檀的脸。
  有点儿奇怪,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原本清澄的眼眸里布满了血丝,噙着眼泪,看过去凄惨又可怜,也不知道先前哭成了什么样子,此刻,她的神情是茫然的,甚至有些呆滞,像是欢喜得傻了,做不出任何反应。
  就像一只兔子,眼睛红红的,脸上呆呆的,毛都耷拉着,特别像。
  她正跪坐在他的床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一点不肯放松,甚至越来越紧,渐渐地开始颤抖起来。
  “阿檀。”他微微地笑了起来,至少,他以为自己在对她微笑,但实际上,只是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模糊的表情,连声音都是那般微不可闻及,“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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