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步路,应隐跟过去。
商邵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微微俯身,将包拿了出来,十分自然地递给应隐,又顺势将她圈到怀里。一手拢着她的侧脸,为她挡住温有宜的视线,同时附耳道:“别紧张,她很好相处,也早就期待认识你,你只要做自己就好。”
他的提醒低沉温柔,应隐“嗯”了一声,感到耳廓上压下他的唇。他吻一吻:“晚上别走,还在这里睡,嗯?”
“明天要出差……”
“我送你去机场。”
两人小声说了很多话,把一段短短的分别弄得像要分开很久一样。温有宜笑一笑,云淡风轻地看着商邵。
商邵果然将吻压向了应隐的唇角,吮一会,分开,眯眼观察应隐的眸色,再凑上去亲一亲。他始终用耳语般的声量讲话,又是那种很匀缓的语速,很容易就将氛围带得暧昧。
应隐沦陷了,迷糊了。
商邵最后揉一揉她的耳垂,用那种深沉如夜雾的眸光锁着她一会,说:“晚上见。”
应隐晕晕乎乎地转身,走了几步,温有宜好心地问:“你的手机呢?别落在车上。”
被她一提醒,应隐第一反应就是到包里找。还算她没辜负温有宜的期望,马上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实。
“我的信呢?”她怔住,再度翻了翻。抬起脸时,温有宜对她抬抬眼神。
身后引擎声已经响起。
应隐立刻返身,清醒又不屈地瞪着商邵,低声:“商先生,我的信呢?”
她已经明明白白地猜到,一定是商邵搞的鬼。他降挡板、亲她,让她恍惚,都是为了拿走信。
已经坐上后座、正亟待关门的男人,闻言身体一僵。
商邵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把我的信弄丢了。”应隐径直拆穿他。
商邵:“……”
应隐眼圈一红,忍着委屈和急切:“那是我的信,从香港寄过来,迟了好几个月的……”她以为他真把它丢了。
于事无补,眼泪只好掉下来。她低垂着脸,双手间半抱半捧着那支织金钉珠的手拿包,翻来覆去地抠着指甲。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苍白而镇定,可是鼻尖已红,一眨眼就是一颗眼泪:“好不容易……你凭什么把它丢掉……”
委屈得不像话了。
那是她的信,迟到了,又回来的信。她还没看,上天要她看的。他凭什么?
商邵心里软成什么样了。
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下了车,当着不远处所有人的面将她搂到怀里,一边亲着她耳朵一边一叠声地哄:“没有丢,还在,还好好的……别哭。”
应隐哽咽一下,憋住气。
确实有在很听话地别哭。
商邵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好改口,很认真地说:“好,你哭,觉得委屈伤心,就哭到高兴为止,好吗?信在这里,是我不好。”
他从西服内襟口袋里摸出信,平整的,带着他的体温和香味。
“你看,它就在这里,没有被丢掉,完好无损。”
他亲自将信塞到应隐的手里,请她看一眼。
应隐接过,一时没拆,双手攥得紧紧的,都皱了。她想笑,唇角抬起,眼泪却没停,还是一颗颗的,从眼眶里笔直掉下去。
哭得太漂亮,连脸颊都没湿,有镜头就是幕电影。
“我是故意演你。”她欲盖弥彰,十分嘴硬。
商邵没拆穿她,宽厚的手按住她颈,亲了下她发顶:“那里面有一句话,我不想让你看到。”
“为什么?”
“因为那应该由我亲自说。”
他指腹抹一抹她柔软的脸,为她抹去眼眶的湿润:“可是现在说,又不够郑重。你看到那句,心里先不要回答,等我亲口说,好吗?”
第99章
在绿茵悬崖与海天一色间,迈巴赫驶出庄园,沿着柏油坡道渐远。
应隐目送着,又转了片刻才转身。情绪落下去,信安稳地到了手里,她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担心眼妆有没有花,会不会被温有宜看出端倪,商邵刚才哄了她这么好一会,落在温有宜眼里会否很不成体统。
转过身时,她哭过的双颊一层薄薄的樱粉,把信封和手拿包都揪得很紧。
温有宜笑了笑,丝毫不问刚刚他们两人在车边聊了什么。只说:“阿邵以前哄妹妹时,也有过这样的耐心。明羡可比你难缠,明卓呢,又比你难琢磨。”
应隐忍不住顺着她的话问:“那babe呢?”
“babe呀,babe出生太晚了,阿邵的耐心已经用完,所以babe就没被他哄过。”温有宜与她并肩而行,往房子里走去,“倒是偷偷进他书房,被他拎着领子,像小狗一样丢出来。”
应隐忍不住一笑:“可是babe好像是既怕他,又不怕他。”
温有宜点点头:“因为阿邵是一个容易收获敬爱的人,而不是爱。就好像babe,既爱他,想亲近他,又仰望他,对他望而却步。我记得明宝七八岁时,有一天跑过来,闷闷不乐的。我问她什么事烦恼?她说,mommy,我想找大哥哥玩,可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应隐问。
她丝毫没有发现,她刚刚为之局促难堪的担忧,都被温有宜如此不动声色地化解掉。
“babe说,因为大哥哥看上去是一个每天要干很多要事大事的人,她用这些幼稚的绘本去打扰他,很害羞。”
应隐忍俊不禁,抿起唇。
“后来我就牵着babe的手,敲他书房的门。那天是个周末,阿邵陪她打了很长一会的网球,打累了,就抱她坐在膝盖上,陪她看绘本。你不知道babe有多紧张。”温有宜回忆着,失笑起来,“那两个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动也不敢动,好不容易看完,我一摸,脑袋手心都是汗。”
应当是想起更好笑的事,她垂下脸,笑意扩大,自己忍了一会,才续说:“阿邵也不懂,有些奇怪地问她,原来你不喜欢我?babe张着嘴,不知道怎么回答,干脆跑掉。她以前心脏不好,我们全家都很顺着她,不过她总是很憧憬跟阿邵待一阵子,什么事都不做也行,都像是赚到。”
她用“憧憬”这个词,应隐瞬时便懂了,好像自己成了商明宝,憧憬着哥哥,却也为他的亲近而紧张,怕自己表现不好。
温有宜收回思绪,沉静的双眼望向应隐一会,“其实阿邵是个很温柔的人,为什么连小妹妹也敬怕他呢?他是有求必应的,对人的照顾不动声色,长相气质也并不冰冷,但身边人都怀着babe那样的念头。有很长一段时间,阿邵总想分清别人对他的敬爱和爱,这不容易。”
“也许是因为,商先生的地位,做事的方式,思考的东西,生活的志趣,让他的生命看上去很郑重、庄重。”
温有宜仔细咀嚼着应隐的这句话,默默半晌,展颜一笑。
“阿邵跟爷爷感情深。他有问题,首先想到请教他。爷爷走的时候,那时他在海外,暴雨天气,所有航班都不准起落。回了家,他守灵整夜,到爷爷的书房里时,从抽屉里发现他留给他的信。”
应隐想,商邵作为深负重望的长子、继承人,那遗书一定是厚厚一封,充满了商伯英一辈子的智慧与经验,有关集团和家族的拳拳担忧也该在里面对他一一提点详尽了。
温有宜安静一会,垂下眼,很轻微地勾了下唇。
“很意外,只有四个字,‘蛛网自缚’。”
毛笔字写在宣纸信笺上,又折好了收在了信封里。像是警示,像是责骂,又像是叹息。
“应小姐,你能参透这四个字的意思吗?”
应隐轻轻摇一摇头:“我只听过“作茧自缚”,不知道蛛网自缚是什么意思?”
温有宜颔了颔首:“那就等晚上阿邵回来时,让他亲自讲给你听。”
至玄关,佣人已将室内穿的软皮鞋摆好。温有宜被伺候着换了鞋,让康叔泡了壶茶,对应隐说:“你累了,先睡一会,等你起来我们再聊。我有好多他的故事呢。”
应隐本来是困的,听到有商邵的故事听,反而精神起来,:“现在外面正舒服,不如我陪你喝会茶。”
二楼的户外场地十分宽绰,深蓝泳池旁,白色沙发围摆着,成为一间幕天席地的露天客厅。佣人泡好了茶,退到稍远处应召。喝了几盏,温有宜接了来电,听语气是正事,便向应隐致歉,走近屋内专心打这通电话去了。
应隐等了半晌,康叔来通报,意思是温有宜那里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她可以自行去休息。
“康叔,有没有美工刀?或者裁纸刀。”应隐问。
康叔早就看到了她放在身边的那封信,点一点头:“您稍等。”
天色还早,远处海上,正是热闹起来的时候,冲浪的,玩帆艇的,太远,声音传不过来,成为一帧帧动画。
应隐看了会儿,将那封信在玻璃茶几放平,掌尖一寸一寸地自中心向两侧流连抚过。
她看得太认真,把邮票和邮戳也一一地看了。是一张蓝花楹的工笔彩绘邮票,邮资4港币,上面印着一方白色纤细的繁体字
「香港四季树木seasonal trees in Hong Kong」。
是在这个春天刚刚发行的系列。
看够了,应隐将信封翻面,执住那一柄小巧的裁纸刀,从封条低下小心轻巧地割开。
是钢笔的字迹。
「我整晚地睡不着,因为想你。」
应隐只看了一眼就捏紧了信纸,将它贴捂在心口,双眼一眨不眨地看了好一会那波光粼粼的池面,才把眼里那股汹涌的酸涩给压下去。
因为商邵提前说了,她就一直猜着,究竟哪一句是他想要亲自说出口的呢?
是「你说这是你第一次收到异性送的花。你不知道,这句话更像是你送给我的礼物。」
还是那句「我是一个连爱都要你先开口祈求的人。」
目光下移,不过两行,应隐心里咚地一跳,找到了答案。
「给我你的一辈子。」
她猛地把信纸压下,从沙发上蹭地站了起来,没头没尾地在泳池边踱步。远处等着应召的佣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怎么忽然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拿手掌给自己扇风,脸色绯红得要命。
呼吸够了,应隐才回到沙发上,把信的末尾看完。
温有宜打完电话回来时,只看到她腮上挂着泪,不知道这样对着信垂泪了多久。她的脚步声很轻,没有惊醒应隐。
目光顺着她翻转信笺的动作,她与她共同瞥见了那一行微末的小字,宛如一句批注:
「就给我一盏永不落山的月亮。」
应隐刹那间懂了,带着泪破涕一笑,笑着笑着,她两手环着膝盖,将脸伏进去,肩膀抖着,哭声被她闷得严严实实。
温有宜将掉落在地的信纸捡起来,一眼也没多看,只会顺着原本的折痕叠好,重新放回了茶几上。
掩门离开前,她再度回望了眼应隐。
他们看上去吃了很多苦。
商邵结束公务回来时,温有宜已经回了香港。
他耐着性子先打了通电话给温有宜请安请罪,寥寥几句,匆忙挂断,脚步顺着楼梯直上三楼。
白色薄被隆起,她侧身枕臂,睡得安稳。
是被亲醒的。
睁开眼眸时,看到商邵坐在床沿,西服也没换,领带也没解,伸过来拨她头发的指间有熟悉的沉香烟草味。
“怎么睡得这么早?”他又俯下身去,亲一亲她唇瓣,“身体不舒服?”
应隐清醒了一会儿,“六点的飞机,最迟四点半就要出发。”
好累,这将会是她接下去一周的常态。为了尽可能跑多的城市路演,他们往往要一天赶两到三个地方,这一路生物钟是完全被颠倒打乱的,只能见缝插针地补觉。
“不是有俊仪帮你值机托运?”
“从这里去机场要五十分钟车程,还要安检,登机口——”
商邵打断她:“几点的活动?”
“九点观影,观影完出席,是……”她眨眨眼,算不过来。
“十一点?”
“嗯。”
“那就八点钟到机场,让我的飞机送你过去。”
“……”
“不行?”
“行是行……”应隐迟疑起来,小小声地心虚:“但不好……那是你的公务机。”
“我刚好有公务要去北京。”
“真的?”应隐眼睛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