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淙铿锵有力地回答,“肯定行,我就是这样考过的!”
事实上当然不是,考前他虽然有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了几套模拟题,但环境没有这个恶劣。考试前对于号间的印象,只有从孙大郎以及许明成那里听到过的那些,以及他在恭州的时候看过的恭州贡院。
第一次正式面对,就是在县试的时候了。
但县试和府试一场只考一天,所以他觉得也还好,题做着做着时间就过去了。等到了院试,虽然要在里面待三天,但因为他身量小,而且也有过了经验,所以过程虽然难受了点,但也不是不能忍过去。
当然,对于许夫子就不能这么说了,必须说自己也是这样的,给他绝对的信心。
如果这样还不行的话,去了京城后他就找一找有没有可以缓解人紧张情绪的药方,他记得以前许夫子吃过金氏给的一个药方,情况就好很多了。只是后来不知道是没效了,还是院试比县试以及府试更难,许夫子又害怕起来。
听到许淙这话,许夫子松了口气,“那我明天就开始考!”
他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再去考一次秀才试了,不然岂不是辜负了淙哥儿的一片苦心?若这次还不行,那他以后就专心做村塾的夫子,不再白费劲。
一时间,胸腹中竟充满了久违的豪情。
……
在许淙忙着给许夫子克服考试心理障碍的时候,得知自家不日就要启程的金氏,想了想把田嬷嬷喊来了,并让她乘车出门了一趟。
等下午田嬷嬷回来,表情有些为难。
“老奴瞧着,常姨娘这是近乡情怯呢,一听说淙少爷考中了秀才,还是小三元,她那眼泪啊一下子就出来了,欢喜得很。”
“但提到回来见见淙少爷,却说什么都不肯。还说当年既然如此定下了,她那是放一万个心的,见就不见了,等淙少爷长大成人,也成了亲再说吧。”
“她的态度坚决得很,老奴也就不敢再劝了。”
金氏听到这话,有些烦躁地揉了揉额角,“她那性子就是这般,认定了的事,牛都拉不回来。罢了,待我们这次上京,看看京城如今的形势再说吧。希望这些年过去,京城的状况已经好些了。”
“淙哥儿已经考取了功名,这件事一直瞒着他也不好。”
“是啊是啊。”
田嬷嬷也附和,虽然许淙小的时候这位嬷嬷还担心过他长大后得知真相会不孝顺金氏这个养母,让金氏满腔心血成空,但这么多年看下来,早已改变了主意。
既然淙少爷长到了十岁,待人还是这般真诚,那即便告诉了他,估计夫人也不会落个年老子孙不孝,无依无靠的下场。
至于一直瞒着,倒是从未想过。
因为不管是金氏还是田嬷嬷,都明白这种事堵不如疏,一直瞒着又哪里能瞒得住呢?与其再过些年淙少爷从别人的口中得知添油加醋的所谓真相,那还不如趁他现在心性已稳,慢慢地告知他真相。
不仅两人是这个想法,其他人也是这个想法。
所以田嬷嬷这回也跟着真心实意地担忧起来,“不过夫人,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京城那头应该没事了吧?”
金氏无奈,“大姐说好些了,但还得亲眼瞧瞧才知道。”
田嬷嬷抱怨,“这管天管地,皇帝老爷他还……”
金氏眼一瞪,“噤声!这话也是我们能说的?!”
田嬷嬷身子一矮,忙不敢说话了。
过了许久,金氏叹了口气,“这件事,我再跟老爷商量商量,你也吩咐她们几个,莫要在淙哥儿面前漏了嘴。”
田嬷嬷忙点头,“是,夫人。”
第79章
金氏说要跟许明成商量,等人回来,还真的跟他商量起了许淙身世的事。但说着说着两人便面面相觑,也觉得难办。
最后许明成道:“再等等吧,等此次上京,看看情形再说。”
金氏想了想,便也答应下来。
正说着,许淙高兴地回来了,他看到许明成顿时眼前一亮,忙去拉他,“爹,你快穿上官服,快穿上官服去做主考官,快点快点。”
许明成顺着他的力道站直,疑惑问道:“什么主考官?”
许淙兴高采烈,一股脑儿全说出来了,“爹,就是院试的主考官,我们给许夫子建了一个号间,让他在里面考。”
“考了两天,他就没那么害怕,也能慢慢做题了。所以爹你去做主考官,就穿着官服坐在他对面,还要去巡场,吓吓他!”
许淙虽然已经考中了秀才,但到底还有几分小孩心性,在看到许夫子在号间里面的状态,真的慢慢好起来之后,他就决定要给他添加难度。
比如加个主考官!
考试嘛,总得有主考官的对不对?
这非常合理!
而现在许家村谁最适合做主考官呢?那肯定是许明成啊,他不但自带官服,而且还真正地主考过县试、府试等,所以最合适不过了。再说了,如果不趁着他们还在庐州的时候多练几次,那人一走,许夫子就练不到了。
万一他也像郑瑞成那样,看到考官坐在对面,就吓得两股战战怎么办?所以还是得多练练,多练练就不紧张了。
许明成诧异,“你夫子现在不怕了?”
许淙仔细想了想,“还怕的,但也没那么怕了,爹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觉得这回,只要多练练,夫子是能去考的。”
许明成还真的好奇起来。
他跟金氏说了一声,然后就随着许淙往外面走,不过对于许淙‘爹你把官服’穿上的提议却是不置可否,表示要先看看再说。
好吧,没官服就没官服,许淙遗憾了一下然后又高兴起来,拉着许明成就往村里走,一边走还一边跟他说自己这几天的尝试以及结果。
比如第一天号间建好的时候,村长伯爷爷家全家都好奇地去看,比如第二天许夫子黎明就进场了,开始也是坐卧不安,但慢慢地又有所好转。再比如第三天的时候,许夫子已经能低头写两笔了,而且写的还是他许淙出的卷子。
“我给夫子抄了院试的卷,一模一样!”
“爹你再给他多出几套,让他慢慢做,我也要出,没准我们出的题里,还跟我上次考的那样,有正好撞上的呢。”
这下子许明成还真的好奇起来。
许夫子这毛病,许明成是最知道的。
两人第一次赶考的时候,他就有这毛病了。据他所说是入场之后,竟觉天旋地转,坐到号间里的时候,又觉狭小,处处不适。等考题一发,他已冷汗津津,双眼模糊,即使差役扛着考题走到他的号间前,他也下不了笔。
考题都没抄完,后续就更不用说了。
如此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家人们从开始的支持、安慰,渐渐地也开始有了怨言。再加上昔日同窗、村民们等的诧异、背地里嘲讽等,更是如大石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要不是他自己是村塾夫子,不但有时间读书还有进项可养家糊口,并且还能攒下些银子来供他赶考,他早就不考了。
但即便如此,他多次赶考,也把娘子的嫁妆都考没了,好在父母妻儿都很支持他,才让他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坚持了下来。
对此,许明成是不能理解的。
他第一次考的时候,稍微有些紧张,但试题一出,就下笔如有神起来。写到最后已浑然忘我,自觉有如神助。
但考了这么多回,他也见过像许夫子这样的人。
有那更严重的,一入贡院就心跳如鼓,昏厥、考着考着就大哭大喊、脱光了衣裳在贡院里狂奔等等。有他亲眼所见,还有的是道听途说,所以许夫子这样的,还真不稀奇,许明成就是觉得他们这种人,估计是得了什么罕见的病症。
现在听说许淙能治好许夫子的这个病,许明成不免起了期待。等来到村长家,真的看到许夫子在狭小的号间里缓慢书写的时候,他更是眼前一亮。
“不错,这个法子不错。”
“那当然!”
许淙得意,“爹,你看夫子都能写出来了。等他能够做完一套卷子,我们就再加点别的,保证他进了院试,处处能找到练过的东西。”
许明成好奇,“还要加什么?”
石头也很好奇,“是啊淙哥儿,还要加什么?这几天我爷爷奶奶看到大伯这样,都哭了好几回了,我大伯母也哭。”
许村长和伯祖母刘氏有些不自在,许村长忙道:“淙哥儿,这样还不够啊?我看他都能写出来了,他第一天的时候,可是写不了的。这两天他吃睡都在里面,这都三天了,那要练到什么样的才能好啊?”
为了不打扰到许夫子专心做题,众人都是看了一眼就回来了的,所以许淙现在说话也没有了顾忌,“要加的东西,多着呢!”
许淙掰着手指数,“等他能写完一张卷子了,晚上就让个爱打呼噜还爱磨牙的人睡他旁边,吵他睡觉!”
“等他做题的时候,去跟他说话。”
“在旁边敲锣打鼓!”
“突然往他卷子上泼水!”
“往他的号间扔蜘蛛,扔虫子!蛇就算了,蛇有毒。”
许淙越说越兴奋,绞尽脑汁把能干扰考试的因素说了出来,“等他能随便睡了,旁边有人闲聊也不在乎了,那就把号间拆了,再搭在茅厕旁边,建个臭号!”
许明成:“……”
突然觉得淙哥儿是他儿子也不错,这样他总不会折腾到自己的身上。不然这又是敲锣又是泼水的,还要把号间建在茅厕旁边……
这等事,还是让堂兄来承受吧。
等许淙这个小三元,大家公认的小神童把主意说完,许村长还边听边点头的时候,许明成便提醒,“伯父,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一个月让堂兄试一两次也就差不多了,而且往后也不用待满三天,一两天足以。依堂兄的才学考过院试还是没有问题的,当循序渐进,缓缓图之,免得太过急切反而把人累出病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许村长郑重点头,“我知道,左右也不差这一年两年。”
伯祖母刘氏也道:“对对对,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们都会劝着他的。等他这次考完,我就给他杀一只鸡补补。”
“到时候大林和淙哥儿,你们可一定要来家里吃饭。淙哥儿啊,伯祖母给你留鸡腿,两只鸡腿都给你吃!”
许淙高兴,“好啊,留一只给夫子吃!”
伯祖母刘氏眉开眼笑,“那就杀两只,给大家都好好补补。”
刘氏是真心感激,所以这一日非拉着许明成和许淙留下来吃午饭,鸡是来不及炖的了,就把家里的腊肉、芋头、鲜豆子等等切碎,和着白米饭一起蒸,蒸好的饭咸香扑鼻,许淙连吃了两大碗。
第三天傍晚,交卷后许夫子从号间出来,抬头望着外面的夕阳,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夫子,你感觉怎么样了啊?”
许夫子回过神来,突然笑了,“淙哥儿,这个主意好,我觉得再多试几次,我就可以去考院试了。”
许淙彻底放心了,“那就好!爹,你看我这个主意好吧?”
许明成仔细看完了他的答卷,若有所思,“的确不错,堂兄你先休息几日,临行前我再亲自给你考,如此待我们走后你再多练练,想来过两年会大有长进的。”
许夫子一听,更有信心了。
晚上,伯祖母刘氏果然像她之前说的那样,杀了整整两只鸡,和着家里的红枣炖了满满的一锅。然后没有意外的,她把其中最大的两只鸡腿都塞给了许淙,让他慢慢吃。
许淙一口气吃完,回去的路上都打着饱嗝。“爹,许夫子能考上秀才,那就好了。”
虽然到现在只做了短短半个月的秀才,但许淙觉得比起以前的白丁,做有功名的秀才真是太好了。
以前的时候大家看他,只是觉得他是许明成的儿子,并且认为他虽然读书好但还是一个小孩,不像现在大家是以秀才公这样大人的身份看待他的。
就比如这次建号间的事,如果是以前的许淙提出来,那么虽然最后可能也会建,但却不会这么迅速,没准还要先问问许明成。但这次却是他一说,然后伯祖父他们略一犹豫,就答应了。
因此许淙就觉得,许夫子考中秀才,对于许家村来说会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最起码他们在外面的时候,就不用担心家里了。
许明成亦是赞同,“以他的学识,考个秀才还是无碍的。”
父子两个一边走一边说,转眼就到了家门口。
不过今天许家门外,除了门房之外还站着一个熟悉的人,那人一见许明成和许淙,顿时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