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光明正大地告诉别人……
等等!
许淙忽地醒悟过来。
遇刺是真的,但人可以是假的,或者说伤势可以是假的啊!
只要陛下和太子这一方,使用的是‘引蛇出洞’的办法,那么就会出现今天的这种结果。刺杀成功了,名义上受重伤的是太子以及湘王,但实际上是别人。
这样一来,不但能够通过事先准备的人手抓住凶徒,而且还可以顺藤摸瓜,或者通过其他人的反应,追查出那位幕后黑手。这种办法可比单纯地从赵承业这条线索出发,一步步追查下去简单多了。
许淙将自己的推测跟许明成一说,他也赞同,“为父也是这般猜测的,刺杀应该是真的,但太子和湘王很可能平安无事。”
“至于今天进城的那辆马车上,也另有其人。”
见许明成赞同,许淙松了一口气道:“爹,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许明成表情严肃,“接下来京城估计要乱上一阵子,我已吩咐了你娘严守门户,而你从明日起就跟我一起出门。”
“到了翰林院后,凡事多听多看,但切莫胡乱打听。有人要跟你说其他王爷、皇子也莫要理会。总而言之,我们安心办差即可。”
许淙重重点头,“爹,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日果然如许明成猜测的那般,京城开始乱了起来。
第一日:说是走漏了几个凶徒,于是不但宫门、城门紧闭,而且城防军、御林军们也开始成群结队,在京城内外挨家挨户地搜查。一时间人心惶惶,太子和湘王遇刺的事情也传得沸沸扬扬,全京城都知道了。
第二日:不知从哪里传出,说太子和湘王是在大相国寺遇刺的。
至于他们二人为何会去大相国寺,原因是因为先太子的忌日到了,而每年这个时候,他们和皇后、大公主等人都会前去祭拜。今年因为皇后身子不适,大公主要侍疾,于是便只有太子和湘王前往,谁知竟然遭遇了毒手。
一伙凶徒扮做和尚,对太子和湘王展开了刺杀。
朝野内外以及京城的百姓们闻之,有赞太子和湘王孝顺、友悌的,也有痛心疾首地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
第三日:传出太子和湘王伤重,至今昏迷不醒。太子是胸口中了一刀,而湘王虽然伤势轻了些,但他的脸被砍得血肉模糊。
至于陛下,早在第一日便焦急得吐了血,几位王爷连夜进宫侍疾。
第五日……
许淙捧着一叠书准备去找于学士,然后听到两个人在议论。
一个说:“听说了吗?太医院的赵太医死了!”
另一个人诧异:“嘶,为什么啊?”
说话的人冷哼一声,“还能是为什么,是救治太子和湘王不利,被盛怒之中的陛下命人拖出去斩了脑袋啊。”
“听说尸首送回赵家后,赵家人都哭晕了过去!”
太医死了,并且尸首还被运回了家中?
听到这个消息,许淙顿时停住了脚步,觉得事情的发展变得奇怪了起来。因为按照常理来说,太子和湘王是假受伤的话,这个太医不应该死啊。
但更奇怪的还在后面。
因为太子和湘王一直昏迷不醒,陛下某一日突然召集了三位庶出的王爷、五位阁老以及其他的六部尚书们入宫,说要将今年才五岁的十一皇子记在皇后名下,成为嫡子。
头发已经灰白了的陛下,气若游丝地说将十一皇子记成嫡子,就当做是给太子和湘王冲喜了。成了当然是千喜万喜,若是不成,太子和湘王最后还是挺不过去,那就将已经是嫡子的十一皇子立为太子,待自己百年之后便让他登基。
一时间,朝野内外都沸腾了。
……
京城某座朴素的府邸内。
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沉着脸进门,然后猛地一回头,将书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布满血丝的双眼瞪得极大。
“嫡子,嫡子……”
“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然要成为嫡子!”
“父皇,父皇,你为何如此待我!”说完后,这位男子急促地喘着粗气,狠狠地锤了一下桌子,满脸的不甘之色。
良久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声音沙哑地对门外的人道:“让他们几个,还有陈景滚过来见本王!”
没过多久,陈景先来了。
不过此时的他跟许淙在梦里见到的那个胸有成竹的年轻人很不一样,不但人没了一条胳膊,而且头上还光秃秃的。
“小的见过……”
不等他说完,那个自称‘本王’的男子,就将他提了起来,掐着他的脖子道:“本王问你,你之前回来的时候,不是说刺中了太子的胸口吗?”
“怎么他还没死!”
陈景气都喘不上来了,断断续续道:“咳咳咳……主……王爷……松……”
男子不但没松手,劲还更大了些,恶狠狠地道:“都是你们这些废物,本王精心准备多年,更是将你们都送了进去做和尚,结果连个人都杀不了!”
“废物,都是废物!”
“若你们当时在大相国寺的时候就解决了他,又哪有今日!你可知今日父皇说要将小十一记成嫡子,太子死了就让他做太子,他今年才五岁!难道从此以后,本王还要看一个五岁小儿的脸色过日子吗?!”
“这种日子,本王过够了!”
说完了这些话后,他的脸色涨得通红,胸膛更是激烈起伏,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
随后不等脸色已经开始泛青的陈景回答,他使劲将人一推,任其与门边的花瓶撞到了一起,顿时屋内便响起了哗啦啦的响声。
从男子手下捡回了半条命的陈景,经此一伤不但手臂上的伤口渗出了血迹,背部也湿了一片,但他顾不得自己,而是跪伏在地,开始磕头。
“咳咳咳,王,王爷咳咳咳息怒……”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王爷息怒啊。”
话音刚落,门口便出现了一位老者并几个中年男子,那位老者对盛怒中的男子道:“裕王殿下还请息怒,为今之计是要如何应对此事。”
“免得功亏一篑!”
刚出现的这位老者,显然在裕王心中很有地位。
因为盛怒之中的裕王,听到他的话后平静了许多,不但让人进来清理了书房,还请他以及几位幕僚入座。但办事不力的陈景就没有这个待遇了,只能跟不知怎么出现在京城的赵承业站在了一起。
待人坐定,裕王深吸了一口气道:“还请先生教我。”
“原本以为,没了太子和湘王这两个嫡子之后,父皇便会注意到我,但没想到他竟然看上了小十一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儿。”
“哼,真是荒谬,荒谬之极!”
显然老先生也是如此感觉的,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觉得此事异常棘手。
原本这件事非常地简单。
多年前,他们得知陛下、皇后、太子、湘王等人每年都会去大相国寺,给先太子做法事或者上香等等。虽然后来经过了诸位阁老、御史等人的劝说,但也只是让那几位贵人从大张旗鼓地去,变成了悄悄地去。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觉得机会来了。
于是经过多年努力,成功地将几个死士埋入到大相国寺之中,而且为了避免走漏风声,那些人日复一日地做着和尚,连主人是裕王都不知道的。
终于在最近一两年,随着其他和尚们年老、去世、病故等等,他们的人终于等到了接近太子的机会。
可谁知,竟然让他们逃了回来!
想到这里,老先生看向了最后方的陈景,问道:“陈景,你确定太子真的是被刺中了胸口吗?那人真的是太子?”
陈景连忙回答:“千真万确。”
“那人跟画像上的不说一模一样,但是有七八分相似,而且我们的人也说就是他,跟上回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老先生沉吟起来,“唔……”
裕王听得有些不耐烦了,便道:“先生,的确是太子。本王在宫里的这几日亲自去东宫看过,他就躺在床上呢。”
“不但脸色苍白,人也瘦了许多,而且赵太医也说是太子。”
老先生表情一滞,然后才解释道:“老朽是觉得,太巧了些。”
“先是大相国寺里的人失手,让太子和湘王在侍卫们的护送下逃了出来,还被抓住了几个人。好在除了陈景外,他们都不知道王爷您,所以问题不大。”
“接着就是给我们传消息的赵太医突然被陛下以医治不力为名,砍了脑袋。再然后就是今天的这件事了,老朽这心里不大踏实啊。”
“总觉得太巧了,怕是有什么……”
但他不提今天还好,一提裕王又怒火中烧。怒极了的裕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都顾不得思索老先生的话。
“哪有什么巧合,他就是看不起庶子!”
第152章
裕王心中大恨。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他依然还记得。
当父皇还是东宫太子的时候,他只是东宫的二殿下,上面的嫡兄文武双全,他是一点争夺的心思都没起的。而且当时先贵妃一系势大,压得东宫上下都有些喘不过气来,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夺那个位置。
但后来,嫡兄死了,父皇登基为帝。
没有嫡子,且他为长。
父皇登基的第一个月,当时的太傅,也就是首辅刘大人便率领文武百官第一次上书请立太子,其提议的人选便是已经成为父皇长子的自己。
那一次,父皇以要为先帝守孝为由,没有答应。
他当时还在读书,得到这个消息后惶恐不安,觉得自己是处处比不上嫡兄。而且太子这个位置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的,父皇之前不就被逼得焦头烂额?
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
母妃脸上的笑容、宫人们的恭敬表情,给他们这些上课的朝臣甚至阁老们的和颜悦色,多次示好,以及弟妹们恭敬又带着害怕的目光……
他慢慢地觉得,做太子也不错。
但好景不长,皇后居然又生了一个嫡子!
而且没等这个嫡子长大,在又一次朝臣上书请立太子的时候,父皇就答应了下来,并且让朝臣们讨论,应该要将谁立为太子。
立长还是立嫡!
那是他距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一次,算上首辅刘大人之外,整整有三位阁老支持自己,可父皇居然把太子之位给了一个路都走不稳的三岁小儿!
就因为他是嫡子!!!
不但如此,父皇还借着‘宠妾灭妻’之名,将支持自己的那些朝臣们夺官、贬谪了大半。并且说出了‘庶者,贱也’这样的话,害得母妃抑郁而终。
从此以后,他的地位是一落千丈,人人避而远之。
这让他如何能不恨?!
他恨到了极点!
所以裕王眼睛都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先生,事到如今本王也不打算留什么退路了,这是本王的机会,也是你们的机会。”
“父皇今日说,让钦天监择个良辰吉日,再让文武百官们见证,正式将小十一记入皇后名下,让她抚养。”
“良辰吉日啊……”
他的目光望向了窗外,语气唏嘘,“既然是良辰吉日,那显然就是上上大吉,前所未有的好日子了,择日不如撞日,就那一日吧。”
“让城外的人都进来,准备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了。”
老先生沉默半响,缓缓点头。
的确,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退路可言了。
倒不如拼死一搏!
……
在裕王等人下定决心的时候,京城的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太子受伤后的那段时间,之所以没有人提新太子的事,那是顾及到现任太子还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而且这件事发生得太快了,快到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另立太子的事也就无从谈起,大部分人都在等待。
但如今既然陛下主动提及,那么有的人心思就活络了起来。
陛下弃已经成年的三位皇子不用,反而选中了一个才五岁的幼儿,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毕竟‘主少国疑’是所有读过史书的人都明白的道理,一时间所有得知这个消息的人都惊讶不已,短短的几个时辰,就连翰林院这种清贵地方,都心思浮动。
许淙也属于疑惑不解的人员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