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正是进阶的关键时机,这时候两人过来,必也定是为了芸娘和邢家的亲事。
早晚都得面对,王老夫人忍着身上的疲倦,让陈嬷嬷扶着她,又坐回到了软榻上,“叫进来吧。”
外面的雨不小,大爷和大夫人身上都沾了雨水,同王老夫人问完安,两人坐在了旁边的高登上,你看我我看你,相互使眼色,谁也没开口。
推推攘攘一阵,王老夫人看不过去,先出声,“有什么话就说。”
“母亲问你呢。”大爷脸色都变了,瞪了大夫人一样,恨铁不成钢,在屋里她说得一套是一套,到了跟前倒成了哑巴,还指望上他了。
被大爷一瞪,大夫人也只能硬着头发道,“母亲也知道,就芸娘这事,临安如今都传遍了,非说她和裴家世子有......”
“有什么?”王老夫人打断,侧目看了过去,“你信?”
“我......”大夫人一愣,笑容显出了几分尴尬,绞紧手里的帕子也不管了,埋头将想说的都说了,“儿媳信与不信又有什么用,关键是邢家已经信了,今儿邢夫人过来,本是为了芸姐儿亲事,谁知道嘴碎的丫鬟也没看人,一通子说完了,邢夫人听个了正着,且不论传言是真是假,芸娘和邢家的亲事儿怕是已经黄了,儿媳想着,以邢家如今的家世,这门亲事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再说王邢两家相邻多年,关系一直都交好,若是芸娘不成......”
“许给四姑娘是吧?”大夫人还没说出来,王老夫人先替她说了。
她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后悔大姑娘二姑娘许亲太早,不然就给了自己女儿,哪里能便宜得了姨娘。
王邢两家的婚约,毕竟是当年二夫人亲口同邢家定下来,大夫人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忙替自己解释道,“不是我不心痛芸娘,我也是为了王家考虑,将来王家好了,就算流言是假的,芸娘也还能靠着邢家许个好人户,当然,要是裴家真有心,那咱们芸姐儿,可不就一步登天,说起来,裴家世子还是状元郎呢,咱王家以后......”
“荒唐!”王老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眼皮子被气得跳了跳,缓了缓才沉声道,“你以为你王家是什么名门大户出身,还打算许个庶女过去,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邢家不是你能高攀得起。”
“母亲,莫气坏了身子。”大爷赶紧起身,回头斥责了大夫人一句,“早就同你说了,别打这主意,你就是不听......”
“行了,你也死了这份心,有多大本事干多大事,要想得功名,就凭自己去争,邢风进翰林院两年,你可曾听说,他给过谁面子,一大把年纪了,别让一群小辈看轻,权小,尚还能有一口饭吃,路走歪了,当心哪天丢了自己小命。”
老夫人一席话,半点面子都没给,大爷脸色顿时也挂不住。
“都回去吧,芸娘的事情,不必你们操心,管好自个儿,少去想那些歪门子邪道。”王老夫人心烦,懒得再看两人。
“母亲教训得是,您先歇息,孩儿就不打扰了。”心思被戳破,羞愧难当,大爷恨不得立马走人,也不管大夫人,一人先匆匆地走了出去。
大夫人哪里还敢再留,赶紧跟上。
门合上,屋内又恢复了安静。
陈嬷嬷上前替老夫人顺了一下背心,劝道,“大爷大夫人也是一时心急,老夫人别气了,身子骨要紧。”
王老夫人摇了一下头,满脸失望,“我王家历经两代不倒,多少风雨都挺过来了,如今气数怕是真要到头了。”
就那两蠢货,心眼子一箩筐,奈何脑子不够使,被张氏摆了一道,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芸娘成不了,她家四姑娘就能成了?
还能蠢到自己差使丫鬟,爆了自己的把柄,送给邢家这么个十全十美的全退之法。
也不想想,邢家这么多年没来说亲,偏偏就赶在这时候过来,她张氏能不知道外面的风言风语?自己不好张嘴,那蠢货倒是替她说了。
文不能文,武不能武。
可要说他笨,关键时候,使起小聪明来,又无人能及,但凡他当年能提得起枪杆子,去战场的也不是老二。
“明儿你去同芸娘放个话,后日一早让她去乡下的庄子呆着,至于什么时候回来,告诉她,不清楚。”
陈嬷嬷一愣,“老夫人......”
王老夫人眼睛一闭,没答话。
陈嬷嬷斗胆说了一句公道话,“以芸娘的性子,怎可能同裴家世子有瓜葛,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些胡编乱造,连媒人都上门了。”
老夫人丝毫没动容,“就看她自己罢。”旁人替她做出来的决定,是逼迫,得记一辈子,唯有自己选择,方不会留遗憾。
陈嬷嬷还是不放心,“老夫人......当真不管芸娘了?”
“桃李犹解嫁东风,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有人给她送上门来,她何不就乘了这股东风。
急什么。
—
夜幕雨雾下,一辆马车徐徐驶向大内,从南侧宫门进,一路经过九道关卡,最后停在了勤政殿门前。
内侍公公王恩立在门槛处,远远见到雨雾中亮起了一抹忽明忽暗的灯火,转身便进里屋禀报,“陛下,裴大人来了。”
雨线密实,有伞也遮不住,下了马车后肩头上沾了些雨水,裴安接过门口公公手里的浮尘,将身上的水珠拂干净了方才入内。
屋外雨天黑地,殿内一片灯火通明,皇上仅身着一件寝衣,披头散发,正坐在蒲团上看折子。
裴安上前跪安,“臣参见陛下。”
“来了,快坐。”皇上冲他熟络地扬手,指了对面的位子。
裴安刚落座,皇上便将跟前的一摞折子推了过去,“瞧吧,都是骂朕的,说朕不作为,是个只会上贡的懦夫,朕这大晚上的睡不著,心烦啊,只能找裴大人过来说一会儿话。”
裴安瞧了一眼,也没去翻,答道,“皇上治国有道,所谋所略皆以百姓为上,平常愚昧之人,岂能明白陛下苦心。”
“可他们不懂也就罢了。”皇上手指点了点最面上那本暗绯色奏折,一字一句咬重道,“他是秦阁老啊,朕曾经的恩师,我南国一代大儒,他居然也来弹劾朕,你认为朕该如何处置。”
裴安神色微顿,随后没有半点犹豫拿起了折子。
皇上也不催他,等着他慢慢看完。
裴安翻完后,神色并无多大波动,平静地道,“禀陛下,这折子中所述的陈词,倒是同臣前些日子在建康处理的一桩叛逆案有相似之处,陛下不必忧心,待臣先查明白。”
皇上闻言,神色大松,“朕就知道裴卿有办法。”
裴安拱手垂目,“替陛下分忧,是臣之职责。”
皇上笑了两声,转头让王恩备酒盏,“朕身居高位,身边人不是敬便是怕,要么想着法子给朕使绊子,朕还从未遇到过裴卿这般能懂朕心意之人,要不是你人在建康,朕早就想同你喝几杯了。”
“承蒙陛下厚爱。”
夜色渐深,酒过三巡,皇上聊着聊着,突然道,“听说裴卿同王家三娘子定了情?”
裴安神色微顿。
“临安城内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你也别怪朕能知道。”皇上看来他一眼,笑道,“前些日子,朕听明阳哭哭啼啼,说邢风和王家三娘子有婚约,朕上回刚好遇到了他,随口问了一句,他又说没这回事,朕还觉得纳闷,如今倒是明白了,明阳只怕是听错了消息,同王家三娘子有情的原是裴卿。”
“臣......”
“早闻王家三娘子长得极为貌美,自古才子配美人,朕倒是觉得裴卿眼光不错。”
第4章
定昏时分,裴安才从勤政殿出来,细雨如织,被灯火照到的地方印出白茫茫一片,童义上前来迎,身后王公公亲自撑伞将人送上马车。
狭长的甬道被雨雾淹没,一路安静,唯有车轱轮子撵着雨花,发出一阵阵“啪嗒啪嗒——”的声响。
裴安端坐于左侧,面色沉静,一语不发。
童义观察了几回他脸色,一时也摸不透今夜陛下来召,到底是好是坏,待出了宫门,才担忧地问,“世子爷,陛下是为了何事。”
自从两年前,世子爷主动领了正风院监察史一职后,替陛下暗里干了不少贴心事。
如同一把刀,哪里需要往哪儿使,俨然成了陛下的得力干将,这些年世子爷暗里得罪的人不少,“奸|臣”一名,也因此而来。
半个月前,陛下突然发出诏书,公然将其召回了临安,只怕以后,交给主子的事情只会更重,更多。
裴安没应,掀起帘布看了一眼,再落下后,才缓缓道,“旁的事倒不为难。”
童义听他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也不明白,正欲问,裴安侧目过来,问道,“王家三娘子性情如何?”
童义一愣,没反应过来,怎就扯上王家三娘子了。人家长什么样他们都没见过,更何况是性情。
“罢了。”裴安直接吩咐道,“明日去打听一下,她同邢家是什么情况。”听皇上今夜口中所言,邢风应该是同三娘子有过婚约,不过大抵是成不了了。
童义终于反应了过来,神色愕然,“这......谣言居然传到陛下耳朵里了?”
裴安没应,脸上一抹隐隐的无奈之色,已不言而喻。
行,这回假的也成真的了。童义深吸了一口气,回答了他刚才的话,“奴才以为,三娘子的性情,当比不过萧娘子折腾。”
话落,裴安目光再次瞥了过来。
童义缩了一下脑袋,也不怕死,继续道,“再说,即便那王家三娘子,是个性情跋扈的主,世子爷如今似乎也没退路了。”
这是实话。
流言一出来,先是萧娘子来闹,世子爷同其恩断义绝,后来媒人上门,老夫人差点就去提亲了,这事儿还没压下来,如今又传到了陛下耳朵。
外面一群传谣的民众,只顾图个嘴快,但陛下清楚,主子刚从建康回来,哪里有机会认识王家三娘子。
比起萧家的权势背景,皇上只怕更喜欢王家这样无依无靠的家世,毕竟没有哪个皇上,会喜欢自己手里的刀长一对翅膀。
主子现下的情况,便是白长一张嘴,有理说不清。弄不好,还会落下个负心汉的骂名。
眼下唯一的办法,似乎只剩下一个。
童义怔了一下,到底是明白了刚才主子为何要问人家性情。
见裴安面色不好,童义出声宽慰,“主子您想想,萧家娘子被萧侯爷宠上了天,性子才会自傲骄纵,王家三姑娘则不同,没爹没娘疼的主儿,乖乖在后院待上五年,能是个性情不好的?估计给她颗糖吃,她都能高兴好几天,且如今咱们都被逼成了这样,三娘子那里必定更糟,危难时刻,主子及时伸出援手,三娘子还不得感动得哭,何况三娘子还有美名在身,临安第一美人,主子您要是不娶回来,将来她似乎跟了谁,都是便宜了对方,主子也一样,娶了谁都似乎是您吃亏。”
这最后一句,多半也是流言发酵得如此之快的缘由。
童义还欲再说,裴安抬手止住了,糟心地闭上眼睛养神,再也没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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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童义便去打听了,很快回来禀报,“邢夫人昨日去过王家,听府上下人的话,喜讯没有,倒是传了不少三娘子的谣言。”
什么谣言,不用他再重复一遍,都知道。如此邢家的亲事肯定是黄了。
想起昨夜自己说过的话,童义由心叹了一声,“三娘子也是个可怜人。”
说完后,感受到裴安盯过来的审视目光,童义又及时蹦出一句,“世子爷也可怜。”
“......三娘子人呢。”
“听王府的下人说,王老夫人已经发了话,明儿一早送去郊外庄子,想必也是去避避风头。”
王家老太太,他听说过,家风严厉,眼里更是容不得半点沙子,做事不给人留任何把柄。
确实不容易,才十六吧,裴安捏了一下眉心,疲倦地道,“去递个信,她要是愿意出来,我在城东的塔庙里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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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两日,频频承受打击,王芸坐在床上,脑子里一阵一阵发胀,睁着眼睛只发呆。
外面的丫鬟已拖出箱子,在收拾东西,“咚咚”的动静声入耳,莫名鼓噪,心口又慌又乱,却又抓不到半点头绪。
青玉挨着她挤在了一块儿坐着,两边脸蛋显出红晕,愣是急出了心火,“小姐,可想到办法了?”
王芸摇头,反问,“你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