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疯。”
谈砚紧盯着他的脸,厉声吼道:“你以为清晚想看见你陪她一起去死吗?!”
“谈砚,你知道吗?”
贺晟忽然出声打断他。
男人自嘲地勾起唇,眼尾泛起一抹猩红,这些日子隐忍着的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出来,脖颈处的青筋爆起。
“如果不是她,我也不会活到今天。”
如果当初他没有在那个破旧的楼道里遇到虞清晚,没有见过她藏满求生欲和希望的眼睛,或许他早就死在了和来追债的人的打斗里,死在一潭晦涩的泥泞里。
对贺晟而言,这个世界其实无趣极了,没什么值得留恋的。
他从前不懂情爱,也不曾被谁爱过。
是她教会了他。
他从来就活得孑然一身,她就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牵挂。
如果她也不在了,所有的一切也都失去了意义。
她怕黑,怕冷。
他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孤单地离开。
怎么舍得。
-
一周后,和虞家人的骨髓配型出了结果,只有和虞姝的配型是全相合。
医院,虞姝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看着男人颀长挺拔的背影。
他瘦了不少,轮廓线条比之前更冷酷锋利,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窗户开着,男人的指缝里夹着烟,淡薄的烟圈吐出来,飘渺白雾笼罩在他冷冽的面庞周围,冥冥不清。
尼古丁的味道很快被冷风吹散。
他偏过头,薄唇轻启:“说,你有什么条件。”
虞姝知道他说的是让她答应移植骨髓的条件。
空气沉默片刻,她抬起脸看着他:“如果我的条件是让你和她离婚呢?”
男人直视着她的漆眸不带一丝温度。
下一刻,他抬手把烟掐了,薄凉的声线夹裹在冷风里,让人不禁背脊一寒。
“虞姝,别自寻死路。”
虞姝的身体不禁抖了下。
她知道,让他和虞清晚离婚,更是不可能的事。
贺晟盯着她的脸,不容置喙:“要多少钱,你自己填。”
虞姝心里很清楚,除了刚才那个条件,不管她开口要多少钱,贺晟都会答应。
既然如此,她不如为自己争取最多的利益。
见她沉默,贺晟便知道她是答应了。
他转身就走,虞姝看着男人远走的背影,忍不住开口:“贺晟,哪怕是全相合,我同意移植骨髓给她,后期也很可能会出现各种排异和感染的风险,她未必能挺得过去.....”
他头也未回,冷着声音:“闭嘴。”
-
二月末的季节,临城却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风雪。
大雪封了山,入眼所及皆是白皑皑一片。
山路的层层台阶上也覆满了雪,刺骨冷风呼啸着吹,仿佛刀刃割过脸般的痛感,纷乱的雪花迷蒙了眼前的视线。
车停在山脚下,岑锐撑着伞打开后座的车门,看着漫天大雪,还在试图阻拦。JŚǦ
“贺总,雪太大了,上去的路不好走.....”
所有的劝阻都已无用。
被西裤包裹的长腿从车内迈出,贺晟抬起头,看向山顶那座几乎被掩在大雪中的庙宇,面容冷峻。
他甚至连伞也没撑,一步一步踩着雪,步履坚定地朝着山顶的寺庙走上去。
上山的路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肆意纷飞的雪花落在他黑长的眼睫上,很快化成了冰凉的水滴,贺晟却不以为意,任由雪水打湿衣襟。
前路漫漫,雪花很快覆盖了他的来路,再看不出任何痕迹。
有僧人前来开门,看着大雪里男人挺拔的身影,愣怔了下:“施主,您今日冒着大雪上山,是为了....”
他嗓音喑哑:“祈福。”
为他的妻子,祈福。
明天就是她手术的日子。
僧人引了路,贺晟在殿前长跪不起,身后大雪皑皑,静盯着那尊慈眉善目的佛像,任由雪水融化,打湿了身上的西装。
细碎的额发也被沾湿,半遮盖住那双漆黑的眸。
哪怕当初险些死在临西时,他也不曾祈求过佛祖渡他。
贺晟此生从没有许过什么愿望。
只有这一次,生死面前,他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也别无他法。
即便他拥有再多的名利权势,也不一定能够救回他妻子的命,多么可笑。
如果苍天有眼,只眷顾他这一次。
一次就够。
让他的妻子活下来。
所有的罪孽和病痛,他都愿意替她承受。
鹅毛大雪几乎快要压垮男人挺直的背脊,他身处佛祖面前,第一次茫然无措。
僧人为他取来一盏供奉的灯,取下上面的木牌,俯身作揖,然后递给他。
“施主,心诚则灵。”
贺晟抬手接过木牌与笔。
大雪簌簌落下,压弯了庙里的树枝,雪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发出细微的声响,砸进透明的水洼里,滴滴答答,像是能砸进人的心里。
殿内一片寂静,他跪在佛像面前,一字一句,提笔写下几行字,每一笔都极尽虔诚缱绻。
——吾妻,晚晚。
“苍天在上。
愿以吾命,换她命。
但求吾妻,岁岁常安。”
作者有话说:
眼睛好痒啊,亲妈的眼泪也不争气
为了安慰大家这章发红包!摸摸摸,今天是平安夜,大家都要岁岁常安哦~
感谢在2022-12-23 15:06:41~2022-12-24 15:1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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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
骨髓移植的过程一共需要持续将近一个月时间,期间,虞清晚需要一直呆在移植舱内。
这一个月时间里,虞清晚不幸产生了一次排异反应,严重到医生甚至已经出来下达病危通知。
医院走廊里,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听见医生的话,一旁的容熠也近乎发狂,眼眶通红。
他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拽住贺晟的衣领,失控地嘶吼:“贺晟,你他妈不是很厉害吗!你快救她啊!”
男人没有挣扎反抗,毫无反应地任由他发泄着。
容熠的声线开始颤抖:“你知不知道她替你受了多少苦,她变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
秦悦柠也冲上来想要拉住他,哭着阻拦:“容熠,你冷静一点....”
容熠却不松手,猩红的眼睛紧紧瞪着贺晟:“几年前我说要带她离开容家,她不跟我走,你知道这些年她在容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都是你!”
贺晟终于有了反应,漆黑的眼眸同样猩红一片。
“你说什么?”
空气几乎让人窒息,容熠紧咬着牙关,再也不想替她保守任何秘密。
“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一字一句,紧咬着牙关嘶吼出来:“当年容钦华让林森去临西,找沈知瑾的孩子,就是为了把沈知瑾的孩子抓回来留在容家当人质,根本就不是为了继承什么财产。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替你来容家!”
-
半小时后,林森被强行带来了医院。
走廊里只有贺晟和谈砚两人。
林森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红灯,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谁,唇角抿紧,心底最深处的愧疚和罪孽感深深地涌上来。
贺晟毫不客气地一把将他摁在墙上,满眼戾气,阴沉得骇人。
“当年的事,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喉咙处传来窒息感,林森的脸逐渐憋红,却还是开口:“她不想让你知道,很早之前,我就答应过她,不会告诉你....”
可现在看来,贺晟已经知道了。
既然如此,那些尘封的,被隐藏的罪孽,就再也遮盖不住。
当年容钦华对沈知瑾的执念,生生逼死了沈知瑾。
而虞清晚,却始终是这一场孽缘里,最无辜的受害者。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承受了最多的伤害。
林森最终还是给贺晟看了一段视频。
是那几年里,虞清晚被关在容家地下室的视频。
黑漆漆的房间里,她一个人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散乱的长发遮盖住她的侧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纤细的手臂紧紧环抱住身体,依稀可见颤抖。
而后不久,容钦华出现了。
他大声地冲她嘶吼,摇晃着她瘦弱的肩膀,质问她为什么一点都不像沈知瑾。
她害怕地挣扎,却怎么也挣扎不开。ĴŠԌ
最后,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什么东西,狠狠捅进了自己的身体。
鲜血肆意地流淌出来,从她单薄的身体里。
贺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一刻的感觉,那种恨意让他恨不得冲进屏幕里,亲手杀了容钦华。
可现实是,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法为她报仇。
只能这样隔着屏幕,看着她柔弱无比的身体,是怎么替他承受那些本不该她承受的折磨。
他根本不敢想象下去。
看到眼前的画面,他已经濒临崩溃疯魔的边缘,理智几乎快要丧失,漆眸底透着暴戾和嗜血的光。
手背因为过度撞击墙面,鲜血缓缓从他冷白的皮肤流淌下来,给他带来近乎自虐一般的快感,却也无法缓解丝毫心口的疼痛。
只有谈砚的神色还算冷静,控制着他的动作,试图唤醒他的理智:“贺晟!清晚现在还在手术室生死未卜,不管怎么样,你都得给我等到她醒过来再说!”
贺晟的动作骤然僵住。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鲜血啪嗒啪嗒地滴落而下,在光洁的地面汇成一片。
等她醒过来。
那时候,他又要怎么面对她。
-
历经近一个半月时间,后期的移植过程终于顺利起来,熬过了排异反应,虞清晚安全出了仓,被转移到了普通病房里。
这段时间,贺晟活得就像一具行尸走肉,死气沉沉。
确认她彻底脱离了生命危险之后,他才回了清湖雅苑,简单拿了几件她的换洗衣物。
他还想再找几本平时她爱看的书一道带过去,便走到床头柜旁,拉开下面的抽屉,把她平时爱看的绘本都找出来。
直到他打开最底下的抽屉,却只见一个日记本静静躺在里面。ɈŜG
本子看上去有些陈旧,纸页也有被水泡过的痕迹,页角微微卷曲。
意识到了这是什么,贺晟颤抖着手翻开。
映入眼帘的是女人娟秀小巧的字迹。
「贺晟,我好想离开这里。带我走好不好,这里真的好冷,比临西还冷。」
他又翻开下一页。
「今天临城又下雪了,海棠也不开花了。你看到雪了吗?」
「外面的院子里有好多落叶,和我们在临西看见的枫叶长得一样。你说,世界上其他角落里的枫叶,会不会也长得一模一样呢?」
「贺晟,生日快乐。」
「贺晟,不要怪我,好不好。」
字字句句,都是她满溢出来的思念。
对他的思念,和爱。
她说,不要怪她。
不要怪她当年弃他而去。
贺晟一页页地翻着,手却越来越颤抖,眼尾不受克制地泛起红。
日记的最后一页,时间落款是一年前。
「贺晟,凌晨四点,海棠花未眠。
我好想你。」
分开的这几年里,她从未有过一刻停止想他。
从未有过一刻,停止爱他。
心脏像是被藤蔓层层缠绕收缩,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感,几乎快要压垮他的背脊,让他再也无法直起身来。
紧握着日记的指节一点点松懈开来,他像是浑身被抽去了力气,再也没有力气思考。
他哭着哭着,又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像是疯魔了一般,眼尾猩红一片。
他在笑自己的愚蠢。
如果当初,他再多怀疑一些,相信她不会为了所谓的优渥生活离开自己,是不是,她就不用受后来的这些苦,是不是就不用替他承受这些折磨。
贺晟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
他想,哪怕是死亡,他也绝不会放手。
可他唯独没有想过一种。
那就是,这些年来,她所承受的所有痛苦,全部都来自于他。
也唯独是这一种。
让他不知道他自己该怎样站在她身边,对她说别怕。
因为他没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