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参天,又是清晨,林间带着些雨后的雾气,两名亲兵不断喊话让后边的人更紧些。
樊长玉沿着痕迹走一段路,就会用杀猪刀在路边的树干上砍一刀做个标记。
等她注意到一颗松树上的爪痕时,忽而顿住脚步,半蹲下去看那痕迹,皱眉道:“好像不是野猪……”
她话音刚落,前方就传来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吼。
一头壮硕的黑熊立在不远处,嘴里叼着半个带血的不知什么鸟儿的翅膀看着他们,眼睛里带着腥气,明显在护食。
亲兵和小卒们心头发毛,一名亲兵拽起樊长玉的袖子就往后退:“樊姑娘快走,是黑熊!”
樊长玉跟着她爹套野猪野牛有经验,黑熊却还没猎过。
亲兵们心慌不已,她皱眉却只是在盘算要不要猎,杀这头黑熊应该得费不少功夫,她没吃过熊肉,不知道这东西杀了是不是浑身都可以吃,不然只拿熊掌,那也太不划算了些。
被带着往后退时,她纠结了片刻,扭头同两个亲兵道:“要不还是杀了吧,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猎物。”
亲兵和小卒们都傻眼看着樊长玉,一时间竟猜不透她是被吓傻了,还是纯粹的无知者无畏。
猛兽之中,素来以熊虎最为难猎,他们仅十人,所带兵器又不过些刀剑和普通弓箭,连大弩和长矛都没有,谈何猎熊?
大抵是他们撤走的动作激到了黑熊,黑熊突然一甩头扔开嘴里那只鹤鸟,直直地朝他们扑了过来。
众人皆惊,赶紧四散逃窜让黑熊不便追捕。
灵巧些的直接如猕猴一般窜上了树,黑熊直接以身撞树,撞得碗口粗的大树倒伏下来,攀在树上的小卒也惊叫一声砸下。
未免那小卒命丧熊掌之下,樊长玉心知黑熊四肢灵巧,不便用捆猪索套,却还是摘下腰间的长绳朝黑熊脖颈套去。
她一脚蹬着一颗苍天古木,两手将绳索在手心各挽了一圈,使出吃奶劲儿往后一拽。
黑熊被套住脖子,一巴掌没来得及拍下,就被绳索上的巨力拽得整个熊身往后一仰,砸在地上发出“碰”一声巨响。
惊慌失措的小卒们见状,无不大吃一惊,未料到樊长玉竟有如此神力,回过神来后纷纷上前去帮忙拖拽绳索。
两名亲兵实战经验更丰富,赶紧拿起手上武器朝黑熊扎去。
黑熊大掌左右翻滚拍打,让两名亲卫不敢近身,没能伤其胸腹,只在背部扎了两道血口子,但黑熊皮糙肉厚,这点伤殃及不了他性命,反而惹得黑熊狂性大发,利爪直接抓断了绳索。
樊长玉和卯足了劲儿拽绳索的小卒们都摔了个趔趄。
没了勒喉的绳索牵制,黑熊狂躁进攻起两名亲兵,两名亲兵明显不能跟黑熊硬抗,只全靠敏捷在熊掌底下苟延残喘,却仍冲着樊长玉这边喊话:“快带樊姑娘走!”
樊长玉哪能就这么弃他们走,她直接抡起厚重的砍骨刀就向着黑熊掷去,扎入了黑熊后背,却因砍入不够深,仍没能要他命。
不过这一举动,也把黑熊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黑熊转头冲着樊长玉咆哮一声,扭头就扑向了她。
樊长玉让小卒们四散跑,自己则引着黑熊向竹林那边退去,期间杀猪刀在黑熊胸口划了一刀,可惜刺得并不深。
黑熊在吃痛之下,一路狂躁地拍倒周边灌木,樊长玉退到竹林边上后,便提刀砍下一根粗竹,几下削出一个尖锐的矛尖儿,不退反进,抱着竹矛直接冲向了黑熊。
竹矛占据了长度上的优势,隔着一丈远的距离,又有助跑的惯性,照着之前划出的伤口刺穿了黑熊心脏,黑熊痛苦狂啸一声,一抓挥断了竹矛。
樊长玉一脚踏在一旁的竹子上借力跃起,杀猪刀再狠狠送进了黑熊胸口的伤口处,腥臭的血溅了樊长玉一身,她脸上也被溅到了不少。
她却连眼都没眨一下,凶狠得仿佛当真是一头和黑熊殊死搏斗的豹子。
黑熊轰然倒地后,樊长玉才抖了抖杀猪刀上的血迹,近乎自言自语嘀咕道:“猎熊果然更费劲些。”
早些年她爹为了补贴家用,上山打猎时也猎过熊,不过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猎熊是这么凶险的事。
亲兵和小卒们此时才赶了过来,看着死在地上的黑熊和衣襟上被溅到不少血的樊长玉,一个个下意识咽了咽口水,震惊中又带了几分茫然,只觉跟做梦似的。
眼前这看起来和善又乖巧的姑娘,竟然独自猎了一头熊?
传回军中只怕没人会信,这究竟是个什么怪胎?
两个亲兵之前跟着谢征去清平县,见过樊长玉在船上单手扔人,表情尚可控些,只是突然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今后这姑娘要是跟他们侯爷动起手来,也不知是谁输谁赢?
樊长玉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眼中的杀气褪去,又成了那副老实无害的样子,问他们:“是只砍熊掌回去,还是把整只熊都带回去?”
几个小卒都没什么主意,还是一个亲兵道:“山上粮草本就不甚充足,一起带回去得了。”
大家一致同意,很快砍竹子藤条绑成了一个简易拖车,把死掉的黑熊放了上去。
小卒和亲兵们轮换着拉,回去倒也没再让樊长玉出什么力。
只是拉着重物返程难免变慢,路上遇到猎了头野猪回来的小将,对方得知樊长玉猎了头黑熊,亦是差点惊掉下巴。
一行人带着喜悦又复杂的心情往回走,刚出林子就听到山下求援的角声。
那名小将道:“坏了!反贼在攻山!”
他很快点了十几人继续把猎物带回去,剩下的人跟他去上山的要道支援。
不出意料地,樊长玉还是被安排继续运送猎物,她本来也不想跟去山下的,奈何她鼻子灵,闻到了烤肉香。
她问亲兵和小卒们:“你们闻到什么香味了没?”
许久未曾吃过一顿真正饱饭的兵卒们皆是咽了咽口水,在山上吃了多日的清粥菜羹,他们现在一想到盐味嘴里都能分泌出唾液来,更何况是这么浓郁的肉香。
亲兵找了一名小跑着上山报信的兵卒问话后,答道:“反贼一边攻山,一边在山下烤炙肉食劝我等投诚,以此乱我军军心。”
樊长玉觉得这招太损了,也不知陶老头和燕、蓟两州的援军在山下能不能想什么办法。
亲兵看出樊长玉在担心,道:“燕州儿郎都是有骨气的,莫说山上如今还有存粮,便是只剩草根树皮,也不会被反贼这等低劣的手段劝降!”
这里正是营地和山林的交界处,视野开阔,往山下看去,甚至能看到山脚下盘踞的反贼的帐篷数量。
樊长玉只觉崇州军的帐篷数量比山上的帐篷多出两倍不止,皱眉道:“反贼人多,路都被他们封死了。”
亲兵却说:“姑娘莫要只看反贼营帐排布,反贼撤走一半兵力,本该减少营帐,但反贼并未拔营,一来是怕我们从山上夜袭,多布置些营帐可混淆视线,二来是给新兵示威,让咱们的新兵以为山下人马众多,怯战。”
樊长玉来的路上听陶老头说过一些关于打仗的东西,不过那时候没有具体的参照物,她听得一知半解的。
此时听得燕州军中一个小卒都懂这么多,不由赞道:“你知道的真多!”
亲兵自知一时多言了,怕坏事,忙道:“在军营里久了,多多少少都知道些。”
樊长玉好奇问:“那你们怎么分辨他们具体的人数?”
亲兵答:“看炊烟。帐篷数量可以作假,生火做饭的炊烟却做不得假,多少人吃饭要多少口灶,一估人数就出来了。”
樊长玉便看了看山下冒浓烟的地方,又看看山后只有寥寥几道炊烟的地方,拔出了自己的杀猪刀,睁着一双老实巴交的杏眸,很诚恳地提议:“那边人少,要不我们去那边偷袭?”
第78章
远处烽火连天,山上的中军帐内却还是一片沉寂。
公孙鄞快步走向帐中,言语间难掩激动之色:“你让山脚下的将士们刮树皮、挖草根,营造山上粮草已告罄的假象,反贼果真中计了!以为我们断粮多日,故意杀猪宰羊大肆烤肉,以此乱我们军心!”
谢征身上的伤并不轻松,脸色仍有些发白,松垮套着一件外袍,靠坐在床头,隐约可见里边缠绕在肩头的白色布带,指尖捏着一张山地的舆图,清隽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慵懒,抬眸问:“信给山下的援军送去了?”
公孙鄞道:“昨日便让海东青送去了。”
谢征丢开手上舆图,道:“弄出点动静,拖住反贼兵力,以便山下的援军烧粮草。”
他似想起身,但一动之下,胸口处的伤便刺痛得厉害,谢征好看的眉眼间染上霜色,问:“随元青近日如何?”
公孙鄞说:“一直风吹雨淋的,一天一碗稀粥吊着他的性命,昨日似乎还发热了,我瞧着死不了,便没让军医去看。”
冷风一下一下吹拂着帐帘,淡薄的天光倾斜进来,落在谢征脸上,他冷冷一扯唇角:“押随元青去阵前,反贼烤肉,你们也烤便是。”
公孙鄞听出他这番话是何意,摇头失笑:“这火烤在随元青身上,怕是得烧到长信王心上了。有他这么个饵在,不愁反贼不上钩。”
这是一出调虎离山之计,让反贼误以为他们缺粮,前来诱降,又把随元青这个砝码推出去,拖住反贼大部分兵力,留在山下接应的燕、蓟两州援军就能趁机直捣黄龙,火烧反贼粮草。
一旦反贼也没了粮草,任反贼囤于上下的兵马有多少,且再耗个一两日,便该攻守易形了。
公孙鄞离开了大帐,正要带随元青去阵前,一名亲兵忽而飞奔回来,哭丧着脸道:“公孙先生,大事不好了!樊姑娘往后山偷袭敌营去了!”
公孙鄞脸色骤变,赶紧回望了一眼大帐的方向,确定距离够远,谢征应该没听见,才喝道:“她不是打猎去了么?怎又去了敌营?”
亲兵道:“咱们在打猎回来的路上,听到了山脚告急的角声,樊姑娘一听后山守卫薄弱,就杀过去了。”
公孙鄞来回踱了几步,很快给出应对之法:“侯爷重伤未愈,此事先莫要让侯爷知晓,你赶紧带一百轻骑追去,务必要保那姑娘周全。”
亲兵半点不敢耽搁,得了命令便去点兵。
公孙鄞则是有些头疼地喃喃道:“在这紧要关头,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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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
樊长玉和剩下的那名亲卫连带八名小卒趴在灌木掩映的土包上,头戴一顶用树枝和藤条编成的简易帽子。
樊长玉盯着那条延伸向山脚的羊肠小道有一会儿了,没忍住困惑开口:“这边都没守军的吗?”
亲卫答:“都隐蔽在山林间。”
樊长玉“哦”了一声,正寻思着她们去敌营那边,是不是还得这边山口的守卫同意才行,就见一队巡逻的友军从蜿蜒的山道上走来了,他们兵服上带着新鲜的血迹,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手中的弓还架着箭,瞧着有些怪异。
樊长玉盯着山路看了半天,也没看清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她小声问一旁的亲卫:“这是换岗?”
亲卫似乎也觉着有些奇怪,用手掩在唇边发出几声尖锐的鸟叫声,霎时间,乱箭如飞蝗一般朝着这边灌木丛扎了过来。
亲卫脸色大变,想拉着樊长玉找掩护,樊长玉动作却更快,就地一滚,躲到了一棵大树后边去。
也有小卒惊慌失措之下,想站起来跑被射成了个靶子的。
樊长玉看着不久前还跟着一起狩猎的人,转眼间就倒在了地上,身上流出汩汩的鲜血,眼睛至死都没合上,她唇角不由抿紧,心底十分不是滋味,豹子一样的目光投向了射箭的那些人。
她便是再迟钝,也看出这波人有问题。
他们身上那些带血的兵服,八成都是从燕州军身上扒下来的。
一波乱箭之后,那群人持着刀剑往这边探来,似想确定他们都死了没。
躲在樊长玉对面一棵树后的亲卫用嘴型示意樊长玉一会儿逮着机会就逃,樊长玉抿着唇没做回应。
在扮成燕州军的反贼距她们还有数步之遥时,亲卫大喝一声杀了出去,没死的小卒握着刀把的两只手都还在打颤,却也跟着大喝了一声壮胆,举刀冲了出去。
樊长玉瞧见其中一个看着只是个半大少年的,也要跟着往外冲,一把提溜住了他衣领,少年踢着两腿挣扎道:“你是个姑娘家,且逃命去!燕州儿郎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樊长玉瞥他一眼,说:“你,回去报信。”
她瞅准了方位大力一扔,少年直接被她扔出去老远。
几名反贼发现了她,提刀往这边走来,樊长玉见状,拔出自己的放血刀和砍骨刀,刀锋用力一锉,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脚下也压根不避,反而两手各拎一柄刀,向着反贼直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