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所有人以为她要被劈落山崖之时——
她竟然仅仅是后退了三两步!
她扛住了。
虽然浑身上下有如碎裂一般的剧痛。
虽然气海已经被抽干了一半。
但是护宗大阵的金光已经渐渐消散了。
每一次攻击,都需要调动海量的灵气,周围的空气都因为灵气的抽空而微微扭曲。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朝今岁无比的确信,朝太初要她死在这里。
她听见有人在叫少宗主。
担心,焦灼、扑了过来。
是啊,百年同门之情,在她摔下来的时候,总还是有半分的关怀。
他们甚至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企图让朝太初手下留情。
朝太初嘴角含笑:“今岁,今天你要是交出剑来,我还是可以留你一命。你又能抗住护宗大阵的几剑呢?你难道不知道多少天才都死在这大阵之下么?”
朝太初嘴角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交出剑,我马上让护宗大阵停下来!”
在风雪里,少女眼底的一片冰冷,看向他们的视线,再无半分温情。
她手中的昆仑剑一横:
“古有割袍断义——今天,我与昆仑,犹如此袍。”
“恩断,义绝。”
这就是她的答案。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她的声音: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割发还父。”
手起剑落,齐腰的三千青丝斩裂。
“犹如此身,再不入昆仑。”
她转过身,一跃足尖一点,飞出断崖,朝着护宗大阵迎头而上!
再来一击又如何?
——哪怕就是死,她也要和昆仑,断个干干净净!
让她低头,就是做梦!
朝太初大喝一声:
“抓住她!”
他飞身而上,虎目精光大作,举起剑,朝着她的方向恶狠狠一剑!她眼疾手快,极速后退,然后反手一剑,和他战在了一起。
铿锵之声不断绝!
这是这父女俩,真正的第一次交手。
朝太初的剑霸道至极,力量十足,实力远不止他展现出来的那样平凡!
朝今岁第一剑和他对上,就知道他藏了一手。
他的剑竟隐约有风雷之声!
朝太初本以为护宗大阵已经将朝今岁的灵气消耗殆尽,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昆仑剑在她的手里如臂指使,他竟然丝毫没有讨到好处!
她冷冷地抬眸,下一秒,只见寒霜凝结在了昆仑剑之上,她一剑挥出,昆仑剑就瞬间化作了万千寒霜小剑,呼啸着朝着朝太初扎了过去!
《昆仑剑诀》的第五重!
所有寒霜小剑所解除过的地方都凝结成了一片寒霜,数量太多了,他隔挡不及,猛地被扎穿了肩膀!
下一道寒霜携风声擦着他的耳畔而过!朝太初惊险避过,发上都有寒气擦过凝结的寒霜!
他倒退数十步,面色惨败,却眼中大骇:这到底是什么剑法?!
他浑然不知,朝今岁已经在昆仑剑试炼的第二关,明白了昆仑剑诀第五重的真正用法。他只当是她得到了祖师爷的传承,眼中的贪婪之色简直要满溢出来。
下一秒,护宗大阵已经汇聚了足够的灵气,酝酿起了第二道攻击。
她不得不收手,冷笑道:
“朝太初,待我入化神,你这护宗大阵,我会亲自劈开!”
朝太初强忍剧痛,却满心认为她会扛不住第二道攻击。
朝今岁面色凝重,但是她知道,只要在护宗大阵的范围之内,她根本躲不开,只能硬扛。
她看了看手中的昆仑剑,心想,靠你了。
然而,突然间,天地色变!
朝太初惊恐地瞪大了眼。
朝今岁也看见了——那护宗大阵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竟然是伏魔剑!
看见那把剑的时候,她几乎要大笑出声。
果然,她看见了那魔头——
仿佛昨日重现。
少年头顶两个残缺的魔角,笑嘻嘻地把一张漂亮过头的脸蛋凑过来问她,
“那个小白脸有什么好的,跟老子回魔界,怎么样?”
现在,他顶着同样的魔角、同样的漂亮脸蛋,朝她伸出手来。
这可是昆仑剑宗的护宗大阵!
最后魔神灭世,这大阵都可以硬抗到最后!
就像很多年前,还是最低级小魔的他,可以背着她爬出万丈魔窟;
如今,还不是魔神的他,也照样可以把天给她捅一个洞出来!
她不躲不闪,足尖一点,猛地朝着护宗大阵的金色巨剑劈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这个动作十分惊险,但是她丝毫不惧。
呼啸的风声穿耳而过,她如同白色的流光,朝着那道缝隙奔去!
下一秒,她将手,递给了他。
护宗大阵的剑风呼啸而至,却是将将擦着她的衣摆而过——
那打空的一击,最后恶狠狠地撞在了断崖上,断崖应声碎裂,轰然倒塌。
而他们的手交握,已经消失在了护宗大阵外。
朝太初双目血红,怒吼道,“追!”
然而来人身法十分飘逸,一退数十丈,已经退出重围。
从此天大地大、云高海阔。
哪里不能去?哪里不逍遥!
虽然此刻她浑身剧痛、身形狼狈,却仍然像是阴霾乌云,一朝得见万里长空。
她说:“燕雪衣。”
她说:“我很高兴。”
那大魔头头戴一个斗笠,幕篱垂下,倒是很像那么一回事,浑身仙气飘飘,露出的半张脸风冷峻至极,哪里看得出来,是个恶贯满盈的魔头?
他看了她一眼:高兴就高兴,叫他的名字做什么?
但是他的视线很快就凝在了她的短发上。
她长发的时候很漂亮,三千青丝,如同黑色的云雾。魔头不喜欢魔气的黑,却很喜欢她头发的颜色。然而此时这三千青丝被斩断,只留下了及肩的长度,有种与众不同的美。
魔头到底没有问些什么——
他知道人族有个说法: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虽然嗤之以鼻,但是他知道,人修都很在乎这些。
他没有家人,但是他见过许多的人修和亲人反目成仇,隐约知道,和至亲决裂是一种何等无奈的选择与决绝的痛苦。
他没有问她在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嗯”了一声,拉着她就朝着山下疾驰而过。
他下意识地把她的手抓得很紧。
朝今岁本以为山下还有一场恶战。
虽然浑身剧痛,灵气有些枯竭,但还是将昆仑剑捏紧。
然而并没有,没有恶战,也没有再一场的拼杀。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这只魔就已经将她往一辆马车里一塞,自己也进来了。
这马车豪华无比,熏了香炉,还有一架大床,容纳七八个人都绰绰有余。
朝今岁一愣:“这是夙家的马车?”
她万万没有想到,等到她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
桌子上摆着点心,手边摆着上好的灵米茶,坐在柔软的车里,和那个魔头面对面喝茶。
那英俊的魔头伸手丢给她一瓶补气丹:
“先疗伤。”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接了过来。
太多次单打独斗惯了,她都数不清自己多少次在绝境里不得不拼死相博。
第一次把后背交给另外一个人,感觉,竟然还不错。
吞了一粒补气丹,微微蹙眉,虽然濒临枯竭的丹田渐渐凝聚起来了灵气,可是丹田里的气血翻涌之感却越发明显,伴随着一阵强烈的头疼。
她一皱眉,那魔头就想问她怎么了,恰好在这个时候,车门外有人问道,“老祖,您这是要下山?”
大魔头敲了敲车壁,外面的人就毫无戒心地探头进来,被他扭住了脖子,嘎嘣一下,丢一边,一脚踹下车,作风十分土匪。
朝今岁:……
她收回觉得感觉不错的话。
车顶上,藏在流苏立的小眼睛探下头来,一甩尾巴,马车就开始狂奔。
赶车的,竟然是小眼睛。
于是这辆马车就像是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在夙家的重重包围圈当中,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对上她询问的眼神,他轻笑:
“这是他们的那个半步化神老祖的马车。”
而且……
这魔头的表情很古怪:“夙家的老祖,怎么是个半魔?”
朝今岁也是一愣,但是她很快就想起来了一些事。
前世夙流云也是在掌控了全局之后,才暴露了半魔族的身份,她以为仅仅是夙流云一个人如此,谁知道夙家的那个劳什子的老祖,竟然也是个半魔。
所以这只大魔头,面对一个半魔族,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当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他给吞了。
不过,在路上,这魔头突然间发现夙家好像是来找朝太初麻烦的——
他帮她自然可以,但是为什么要顺便帮朝太初扫清麻烦?
听到这里,她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这魔头放下茶杯,凑到了她面前来,漂亮的脸蛋上恶意满满:
“怎么,怕我大开杀戒?”
他个子高,在马车里靠过来,阴影笼罩了下来,压迫感极强。
她看着这魔头:“不,如果不相信你,我就不会让你来了。”
她短发的样子实在是好看,笑吟吟地盯着他,
“我只信任你,我知道你不会。”
花言巧语!
他立马不自在地撇过了头去,今天被她要求束手束脚,简直像是一只恶犬被戴上了嘴套,一路上很是不痛快的恼意,他本十分不痛快。
但是她又说好听话来哄他,还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他浑身不自在,连句恶毒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巨兽,在被抚平了炸开的毛后,危险性不仅大大降低,还充满了漫不经心的愉悦,时不时去瞟她一眼。
朝今岁的确没有骗他,她说的是一半的真心话。
魔族的体系和人族是很不一样的。
魔族没有修真界什么元婴、金丹的区分,一般只分低阶小魔、中阶魔族,最厉害的便是高阶魔族。
他们成长的方式也非常简单粗暴:互相吞噬。
高阶魔族的手段十分诡谲,实力深不可测。
然而,魔族有一个致命的缺点:他们容易失控,一旦魔性大发,就只剩下了本性里的吞噬,可是完全不分敌我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人族修士万年来,单体战斗力一直不如魔族,却能够和魔族僵持近万年的缘故。
毕竟,如果对面的魔族开始魔性大发,对付一群敌我不分的疯子,总是要容易得多。
魔族就是这样混沌、失序又危险的存在,他们随时都像是在悬崖峭壁之上,不是毁灭自己,就是毁灭他人。
当年的小魔头能够从这群疯狂的高阶魔族当中杀出重围,就是因为他不仅很强,而且还有着自虐般的自控能力。
他本来就没有多余的欲望,天生丧失痛觉,别的魔族会因为痛苦而失控,但是魔尊不会。一个危险而强大的魔族,一旦拥有了理智和明确的目的性,是非常可怕的。
所以,她虽然知道自己一挑,就挑了最恐怖的一只魔,却仍然只愿意让他一只魔来。
之所以说是一半的真心话——
她不敢冒险,如果他真的大开杀戒,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失控……
除了昆仑和夙家,山底下还有许多的普通散修。
她自己的恩怨,不能殃及无辜。
她交出了自己的信任,却不愿意别人为她的选择承担风险。
她这么想着,就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不肯松手。
——她会一直寸步不离地盯着他。
他失控,她会不惜付出一切代价拦住他。
长发的漂亮大魔头果然浑身一僵,看看她,看看衣袖,用喝茶掩盖着自己今天过于愉悦的心情。
他想:啧,黏人!
此时,另外一边的夙家家主浑然不知道他们的老祖已经换人了。
他正在山上眺望,远远地注意到了那辆马车像是疯了似的往山下跑,心中忍不住狐疑:
“老祖这是要去做什么?”
他打发了弟子前去询问。
然而还没有等到他亲自过去,却听见了昆仑山间有了动静。
他嗖地起身,哪里还顾及得了那架奇怪的马车,马上带着人就冲了上去。
朝太初是带着人去追朝今岁的。
在见识到了昆仑剑的厉害之处后,他满心的贪婪和不甘几乎要满溢出来。
那可是曾经可以一剑劈开昆仑山的天下第一剑,果然十分不凡,对上护宗大阵,都能够有一战之力!显然,他已经彻底忘记,能够对上护宗大阵,只是因为用剑的人是朝今岁而已。
然而比贪婪更加旺盛的,是恐惧。
他丝毫不顾昆仑坍塌的半边山、也不顾回头去看朝小涂的死活,带着人就匆匆忙忙地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