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这千万万人的墓碑,组成了一望无际的坟墓迷障,若非得到认可之人踏入其中,就会在这里遭遇鬼打墙一般的境地,直接困死在这里。
虽然说是来取剑的,也打算做个不肖子孙了,但朝今岁在踏入后,就收起了匕首、收敛了气息,就连脚步都放轻了,丝毫没有冒犯亡魂。
她是第一次进入昆仑剑宗的禁地,甚至还能在这些墓碑上,看见曾经熟悉的师伯、师公的名字。
昆仑数不尽的天才和辉煌过往,都埋在了这些坟墓当中。
昆仑祖师爷的墓在最深处。对于这位祖师爷,昆仑的记载里,非常的神秘,毕竟距今万年之久,许多的记载都模糊不清了。以至于后代子孙,竟无人知道昆仑剑的存在;反倒是魔族,因为他们传承刻在血脉当中,倒是比人族对于万年前的事更加了解些。
但是在踏入祖师爷坟前的万剑阵之时,朝今岁万万没有想到,昆仑祖师爷留给后辈的试炼,竟然一进来就是直接一把巨剑当面拍来!
她就地一滚,十分狼狈地被剑尖扫过!
巨剑闪着金光不依不饶,一副不把人给砸死不罢休的架势,再次恶狠狠地劈砍了下来。
眼见得就要躲闪不及!
她眼疾手快,从万剑阵当中随手抓了一把剑,和虚空当中那把剑相互撞击,险些被震得吐血。
剑如其人,这位祖师爷,脾气可不怎好,几乎是冲着要把后辈给打死的节奏去的。
——也是,冲进来想拿走昆仑剑的,能是什么孝子贤孙?
这巨剑横冲直撞,偏偏无比巨大,巨剑阵中的空间狭小无比,就像是个巨大的捣蒜杵,不用什么章法,就能把人给捣碎!
她手中的剑被一击已经裂开。
要是再躲,巨剑已经到了面前。
她足尖一点,身如湖上秋叶,身法轻盈飘过,然后翻身爬上了巨剑。
巨剑就像是一条暴怒的野马,疯狂地甩动了起来。
她好几次被掼倒、差一点成为烂泥,但是她都惊险避开,翻身,抓住了剑身上面的凹凸,终于爬到了剑柄之上。
是的,朝今岁很坚信,既然那最开始的一剑没有把她真的拍死,说明祖师爷也没有真的要弄死她这个不肖子孙的地步,定然有一线生机的!
果然,在她在巨剑的疯狂甩动之中找到了剑上的阵眼后,一匕首刺下去,白光大作!
巨剑终于停了下来。
她靠着剑柄坐了下来,整个人几乎瘫倒,擦了擦汗,好一会儿缓过来想要站起来,下一秒,刚刚还和死了似的巨剑阵动了!
朝今岁几乎可以肯定:祖师爷留了一线生机是没错,但是打死不肖子孙的心,也是非常浓厚的。
她的脚下的剑柄不过方寸大地方,只够她站立。手里只有一把刚刚随手捡到的断剑。
然而一抬眼——万把小剑猛地朝她齐齐飞来!
她身法诡异飘荡,仅仅凭借着单脚在剑柄之上,腰肢在空中柔韧又修长,几乎弯曲成了想象不到的弧度,然而躲过了一波,下一波接憧而至!
——祖师爷好像很想把不孝子孙打成筛子。
她意识到这样躲是不行的,每一波的小剑都变得更加密集,她迟早会被扎成筛子!
电光火石之间,她陡然想到:那这些小剑,能否用剑诀操控呢?
她的确是天生剑骨,但是用的本命剑诀却平平无奇,说出来人都不能信——就是昆仑剑宗人手一本的基础版《昆仑剑诀》,在外面卖一块下品灵石人都要大骂奸商的普通剑诀。
朝今岁小时候被朝太初罚,动不动就抄这本剑法几十遍、练个几十遍。以至于朝初都没想到,等到她开始剑后,她的本命剑诀,就成了《昆仑剑诀》,想换都换不成了。
当时朝太初以为她废了,宗门里的长老也认为这本一块灵石都嫌贵的低级剑诀,要毁掉宗门的天才了——
然而这本简单至极到被人瞧不起的剑决,她老老实实地练习到了第四重后,发现大部分剑修都打不过她了;
她练到了第五重后,发现自己在昆仑剑宗独孤求败了。
后来,朝今岁再看那本《昆仑剑诀》,想起了四个字:大道至简。
但,前世她当了好几年的废人,再次重回剑道,因为折损太严重,始终只能将《昆仑剑诀》练到第五重,再无缘碰到剑道的至高境界。
如果她从未触碰到至高的风景,也许她会甘心停留在那个境界,做一个普通的剑修。但在她隐隐窥见剑道至高境界后,却因为受伤再无缘登顶,那就成为了她一生的遗憾。
她的心中,其实一直有个疑问,这本《昆仑剑诀》,究竟是谁创的剑诀呢?
此刻,她已经有了答案。
在万剑再次朝她飞来的时候,她手中只有一把断剑,她用了那无比熟练、又无比怀念的《昆仑剑诀》。
身如秋叶,轻盈无比;剑如寒霜,灵气凝结。
此乃,昆仑剑诀,第五重,寒霜境。
最后,万剑在她面前凝聚成了寒霜,又一一地坠入深谷。
一座巨大的石门,在她的面前,轰然打开。
她收起了断剑,十分顺利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荡荡的宫室。
里面有一座座的藏书书架,上面摆满了当年祖师爷留下的剑法、身法、甚至还有如何锻剑的藏书,可谓是琳琅满目。那数量,几乎可以再造一个昆仑剑宗了。
她只是扫了一眼,并没有停留多久。
她目标明确地穿越一排排书架,终于来到了一座铸剑池上,见到了昆仑剑的真面目。
这把剑外形和昆仑剑宗那开山地基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它的剑身干净流畅,只有古朴的简单花纹,并没有什么宝石、美玉作为装饰。乍一看,和街上最便宜的剑也没什么分别,然而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古朴雄浑之气,离得越近,就越有一种让人呼吸不过来的压力感。
她眼睛亮得惊人,挽起长发,足尖一点就要跳下铸剑池,取走这把剑!
她无比确信,在大门开的那一刻,昆仑剑就承认了她。
但是她刚刚碰到了昆仑剑,就突然间感觉到了剑身抖动,她的眉心一动,就被拉进了昆仑剑当中。
无数的画面闪过。
有她前世在昆仑剑宗前守护宗门、有她带领昆仑众人杀出重围……甚至到了最后一刻,她被万箭穿心。
昆仑剑,这是在考察她的心性?
她身份正统,是名正言顺的少宗主。
上一世的结局虽然不好,但是却让她此刻和昆仑剑有了一种神异的共鸣。
毕竟她曾经把自己活成了昆仑活的护宗大阵——某种意义上,也是守护了昆仑剑。
就像那个魔头说过的: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拿到昆仑剑。
果然,光芒大作。
然而,下一秒,她就被昆仑剑给弹开了!
是昆仑剑的剑灵。
——在看完她的记忆后,她就被剑灵丢出去了。
她听见四面八方都齐齐传来了剑灵的声音:
“的确,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得到昆仑剑。”
“但,你不适合。”
她被这把剑狠狠嘲讽了一番之后,扫地出门。
她愣住了,大门在她身后即将关上。
她本应该心灰意冷、离开这里,但是她站了起来,目光灼灼:
“不,你明明认可我了!”
她能够感觉到,本来,感应到了她的记忆,昆仑剑就认可了她。
同样得到了昆仑剑的认可,为什么当年祖师爷可以带走昆仑剑,她却不能?
就这么放弃么?她不甘心!
她上前一步,将断剑卡在了即将关闭的大门中间。
“祖师爷当年将昆仑剑宗建立在魔界之边,就是为了拒魔族于千里之外,捍卫苍生;我虽然不及他,但昆仑剑在我手中,不会堕先祖的名头!”
“你可是因为我对昆仑的态度改变的缘故,我不愿意再做昆仑的护宗大阵,你便不愿意跟我走?”
剑灵很是不屑:“踏入这里的,难道还能是孝子贤孙?”
“道不同,不相为谋!”
朝今岁在看向那把昆仑剑的时候
——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她的剑,从来都是“守”的一方,别看伏魔剑杀气腾腾,多么厉害的一把剑,实际上伏魔剑本质上也是“守”,而不是“攻”。
因为她从前用“守护昆仑和苍生”为道,来驾驭伏魔剑,是足够了,伏魔剑和她无比合拍。
但是昆仑剑不一样。
这把剑雄浑霸道,锐气逼人,绝对不是一把“守”的剑。
大门猛地关上。
这把很有个性的剑,显然再也没有搭理她的意思。
她安静了片刻:
“至少告诉我,当年祖师爷用什么打动了你?”
是他的天赋、心性、还是伟大的志向?
她不甘心,至少,她要知道为什么。
剑灵的声音传来:“他只说了一句话。”
然后当初的昆仑剑就跟他走了。
下一秒,她如愿,听见了当年祖师爷的一声暴喝:
“老子乐意!”
朝今岁:“……”
她呆住了。
“就这个?”
剑灵:“就这个。”
当年祖师爷创立昆仑剑宗,因为老子乐意;
把昆仑剑宗设在了魔界边上,因为老子乐意;
把昆仑剑当地基,还设下了试炼等着不肖子孙拔剑,因为老子乐意。
什么拒魔族千里之外、做人族的屏障……通通都是放屁,究其原因:
老子乐意。
就这么简单。
自在随心,不受拘束。
这就是昆仑剑的上一任主人。
所以剑灵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从小到大,过得太压抑拘束了。
她在朝照月面前说自己要斩妖除魔,入剑道是为了这个,她就真的以此为任,九死不悔;她很小的时候成了少宗主,日日被教导要以身作则,她就真的把昆仑当做了自己的责任,每一个弟子的死活,她都要管;她把别人的人生都背负了起来。
但是她做过什么自己乐意的事么?
从未。
也许只有捅夙流云的那一剑,是她最乐意、最痛快的时候。
比起祖师爷那一声“老子乐意”,她简直是个反面例子。
她意识到这一点后,简直是有点失魂落魄。
这把剑对于她而言,太狂放了。
难怪昆仑剑虽然让她进门了,但却并不买她的账。
她再次被丢了出来。
这一次从地上坐起来的时候,她显得非常低落。
小眼睛凑上来,用狐疑的小黄豆眼打量着她。
她的身后,感应到她低落的情绪,那只魔也冒了出来。
黑气汇聚的魔头看了看她空空如也的手,低下头的阴影几乎将她笼罩,丹凤眼在阴暗处显示出冷冰冰的危险审视。
多疑的魔头,脑子里一万种阴谋诡计闪过,然而还没有等这魔头开口——
下一秒,他就听见了一个很轻的声音,
“燕雪衣,你是不是故意的?”
魔界之主,冷冰冰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竟然还有点迷茫:他故意什么了?
她看起来有点糟糕,长发散落,面色苍白,
“你故意用这把剑来嘲笑我?”
“嘲笑我活得压抑、循规蹈矩,没自我?”
魔头:?
她的声音很轻,但是一句比一句尖锐、近乎咄咄逼人。
黑气化作的魔尊此时愣住了,那张漂亮的脸上,表情有点古怪。
他要怎么回答她?
反驳自己没有嘲笑她、觉得她不好?
——那不就是逼他承认,他觉得她很好么?
魔尊恼怒不已。
人族,不仅喜欢花言巧语,还爱听漂亮话!
小眼睛立马谄媚: 主人,她可能是在撒娇!
他漂亮的丹凤眼闪了闪,身体后仰,藏在了黑暗里。
高大的魔族青年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我没想过嘲笑你,你很好。”
“一直都很好。”
是有点规矩、还挺正派的,但是想想从前对他刀剑相向的时候,还追着他给他念《清心经》,小呆子一个,也挺可爱的。
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显然她遭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魔头都被殃及池鱼了,但是向来脾气不好的魔尊竟然没有暴怒,还表现得怪怪的。
她抬头看了看那个魔族,他整个人都在黑暗中,眼睛却亮得吓人,像是一只大狼狗似地盯着她。
“……”
她对他发脾气,他为什么那么高兴?
她有点狐疑地看着他,刚刚想要凑近,就看见了那只魔头化作一团黑气,嗖地原地消失了。
——他走那么快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