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不夜坠玉——藤萝为枝
藤萝为枝  发于:2023年01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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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萝衣只握住涵菽的手,郑重道:“涵菽长老,答应我,进去之后,看到谁都不要信。哪怕是我!该动手时,一定不要心软。”
  涵菽怔了怔,倒是并未不信她,沉吟着点头:“好。”
  她只当是师桓教过萝衣什么,对于师萝衣,她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
  所有人一起进去,眼前已没了迷雾,然而进入清水镇的那一刹,识海微微一震,令人一刹恍惚,眼前弥散着刺眼强光,师萝衣忍不住伸手挡住了眼睛。

  待那强光过去,她赫然发现自己坐在一处池塘旁边。
  一朵清雅的荷花,不知何时落在了自己怀中。
  眼前的男子蹲下来,无奈轻笑道:“怎么回事,累着了吗?晚上还要拜堂洞房,娘子可有力气?”
  师萝衣放下手,惊讶地看着眼前与前世截然不同之人。她心里沉了沉,叫出眼前这人的名字。
  “蒋彦?”
  眼前的人,竟然是穿云宗失踪在清水村的少宗主!
 
 
第14章 蒋彦
  师萝衣认得蒋彦。
  然而眼前温和带笑的蒋彦,显然与她记忆里的完全不同。
  她与蒋彦之间,有过一段龃龉。约莫三十年前,师桓在不夜山举办两千岁寿诞。
  道君寿诞,天下宗门大能都前来贺寿,唯独穿云宗,来的人是少宗主蒋彦。
  当时师萝衣虽已有了少女模样,却还未成年。少年蒋彦年纪也不大,他看上去一派如玉,待人接物很是老成。
  不夜仙山上,并没有与师萝衣同龄的孩子,卫长渊又总是在明幽山习剑,师萝衣找不到玩伴。蒋彦容貌俊朗,温柔知礼,讲话风趣,他少时在蓬莱学艺,后来随着师兄周游列国,见多识广。
  他给师萝衣讲故事,做纸鸢,还带她偷偷下山看人间灯会。
  父亲将她保护得太好,师萝衣第一次认识到除了茴香以外的好朋友,也很高兴。
  后来,蒋彦说带她去一个好玩的地方,他脸上仍旧带着温和的笑,却一把将师萝衣推下了万魔渊。
  那段回忆,是师萝衣少时最可怕的记忆之一。
  她掉下万魔渊后,一路逃跑,召出神陨刀,努力想要活下去。她遇见了许多可怕的魔物,它们有的要吃了她的身体,有的觊觎她的神魂。纵然她一直在战斗,可她年龄小,修为也低。最后一朵腥臭的魔花,将师萝衣吞噬进去。
  师萝衣被困在花瓣中,花丝捆绑住她的手脚,毒液注入身体。她动弹不得,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成为魔花的养料。
  师桓道君只身跳下万魔渊,一人斩杀数千魔物,寻找到了小女儿,把她带回了家。
  师萝衣养了许久的伤。
  后来,师桓问她:“穿云宗把蒋彦送过来给你请罪,你要去看看吗?”
  她当然要去,她很想知道,为何对她那般好的朋友,会毫不犹豫将她推下万魔渊。
  师萝衣看见了在大堂跪着的蒋彦。
  少年身上血迹斑斑,衣衫褴褛,没一块好肉。显然,穿云宗怕触怒道君,为表诚意,已将蒋彦折磨得不成人样才送过来。
  师萝衣小脸苍白,质问他:“为什么?”
  他唇角带着血,却仍是笑得温和:“小萝衣,好久不见。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一时失手而已。”
  这样的谎言,任谁也不肯信。师萝衣甚至觉得他口中的一时失手,是因为没有害死她而惋惜。
  穿云宗把蒋彦压来的长老,见他“死不悔改”,连忙把他的头摁下去,要求他给师萝衣道歉。
  被胁迫的磕头一声接一声,蒋彦却始终不肯开口,眸中带着浅浅的怨毒嘲讽之色。最后连师桓都看不下去,皱眉打断:“够了,带回去好好管教责罚吧,别吓着萝儿。”
  蒋彦临走前,满头满脸的血,他忽然看向师萝衣,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
  “下次见你,我把做好的纸鸢带给你?”
  给、给什么给!他是不是有病!
  师萝衣被最好的朋友背叛,一连几日郁郁寡欢,后来才知道蒋彦为何会朝自己下手,道君给她解释:原来蒋彦的父亲,很早以前,也对南越绾荨公主一见倾心。但蒋家只是个小宗门,在公主嫁给道君后,蒋父被迫娶了蒋彦的母亲。
  蒋彦母亲嚣张跋扈,行事狠辣。她一心痴恋着夫君,对公主又恨又妒。
  蒋彦是她下了药,才怀上生下来的。蒋父越厌恶她,她就越折磨和夫君相貌极其相似的蒋彦。
  十五岁以前,蒋彦在穿云宗,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
  他的母亲已近疯魔,父亲也从不管教他,身为少宗主,蒋彦却几乎是靠着同门的可怜接济才长大。
  痴迷不改的父亲,癫狂折辱他的母亲……他的恨意一日日滋生,从母亲怨怼的话语中,他认定是绾荨公主的存在导致他活得不似人样。
  前些日子,蒋彦母亲去世,他若无其事带着下属来为师桓祝寿,这才有了师萝衣被推下万魔渊的惨剧。
  或许是他隐忍多年,终于有了报仇的能力,却发现南越公主已然去世,世间之人恨无可恨,继而报复公主的小女儿。
  得知这段过往,道君也是一声叹息,觉得那孩子可恨又可怜。他询问萝衣想要如何处置蒋彦。
  “穿云宗已对他用过鞭刑、仗刑。”顿了顿,道君又道,“还有剥皮之刑。”
  年纪轻轻,蒋彦那一身皮囊,却再也不可能恢复完好了。
  师萝衣听得有点难受,不知为蒋彦,还是为自己。她用被子盖住自己,半晌闷闷道:“他既然已经得到惩罚,我也没什么事,就这样吧,爹爹,我再也不要看见蒋彦了。”
  那还是她第一次结交的朋友,令她伤心又生气。她觉得他可怜,又厌恶他的迁怒歹毒与不讲理。
  道君摸摸她的头,表示安慰。他算是个心善宽宏之人,查清过往后,也没有非要杀了蒋彦。
  但从那以后,穿云宗的任何弟子,再也不许踏入不夜仙山半步,师萝衣便再也没看见过蒋彦。
  师萝衣盯着面前的蒋彦,心里只觉毛骨悚然。
  他轻轻笑道:“为何这般看着我?”
  眼前的男子眸光清亮温和,墨发半束,穿着人间教书先生一样的青灰长袍。蒋彦撑着一把油墨纸伞,将师萝衣遮住,伸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两人肌肤相触,师萝衣感觉到一股冰冷黏腻之感,她忍住不适,问他:“我这是在哪里?”
  若她没记错,蒋彦被施以剥皮之刑后,脸上已经留下伤痕,断不可能如此完好。
  如今眼前的蒋彦,已经是一只不化蟾了。
  “不化蟾”之所以叫不化蟾,是因为它们没有完成执念,或者没有被杀死前,不会轻易化成森冷的蟾蜍模样。
  它们保留着生前的记忆,甚至能运用身前的功法,就像常人那般生活着。直到他们不愿再伪装。
  人形的不化蟾,远远比本体好应对。师萝衣深知这个道理,因此不急着逼他显出原形。
  前世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并非蒋彦,而是卫长渊。当时师萝衣不明所以,真以为是对自己关怀备至的长渊师兄,险些真的与他成了亲。
  后来“卫长渊”打斗中变成不化蟾,也从未用过蒋彦的脸。师萝衣心里有个猜测,兴许前世的“卫长渊”,也是眼前这个蒋彦所化。
  她记得蒋彦好像是不化蟾的“首领”。
  蒋彦听她问这是哪里,笑了笑:“还在生我的气吗,晌午我不过和珠儿多说了两句话,你就气得跑了出去。小醋包,你自己不会绣嫁衣,我才托珠儿为你绣。她今日只是送嫁衣来,跟我回去吧,我们去试试嫁衣,嗯?”
  师萝衣越看蒋彦,越垂头丧气,或许那个说自己会带来厄运的传言是真的,她就这般倒霉。
  那么多不化蟾,偏偏她就遇上了最强的一个,前世变成长渊师兄来骗她,今生用自己的脸也不放过她。
  要杀了不化蟾,必须找到他的死穴,一刀斩下他的头颅,否则其余伤害只能不痛不痒,他轻而易举就能恢复。师萝衣知道蒋彦的头颅藏在宅子里,虽然危险,但她这边危险,涵菽那边就安全了,她只好跟着蒋彦走。
  “今晚要成亲?”
  “当然。”他笑着说,“我可不允许你反悔。”
  “……”师萝衣木着小脸,行吧,绕来绕去,还是得过这一关。如果接下来的发展没错,便是要她去试嫁衣,然后洞房之前,蒋彦无意间触到她的脉搏,发现她并非处子之身,开始发疯……
  已经经历第二轮,她对这种事就比较有经验,早点走完流程,早点去救涵菽长老。
  尽管师萝衣始终没有想通,为何变成不化蟾后,蒋彦最后的执念是要和自己成亲,按照他的脑回路,不应该杀了她才对吗?
  又一想,蒋彦或许是想恶心死她、吓死她、折磨死她,那就合理了。
  多大的仇啊,他如此歹毒!
  眼前强光之后,卞翎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杏林。
  被龙脉养着的不化蟾,成长迅速。连造出的蜃境也如此逼真,仿佛在嘲笑他曾经的痴傻天真。
  他低头看自己,隐约能感觉到衣衫下,掩盖的鲜血与碎骨。
  与三年前一模一样的场景,连衣衫上松纹都相差无几。他养好伤,刚能下地走路,便去明幽山找她。
  卞翎玉换上自己最体面的衣衫,掩盖好自己的破碎身体。他当时一无所有,连生命与力量之源都已失去。但他那个时候许多东西都不懂,人会因为无知而无畏。
  他在师萝衣练刀的杏林待了整整七日。他的身体连凡人都不如,能偷偷去明幽山还是托了卞清璇的福。
  他深知今后恐怕再难有这样的机会,怕错过了她,他就一步都不曾离开。久到衣衫变脏,骨刺从袖中不听话地生出,等到模样丑陋,骨头发疼,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卞翎玉终于见到了她,他还不知自己这样会让人觉得丑恶,想上前与他说话。
  少女拎着裙摆,飞奔向另一个少年。
  她姿容艳丽,像一朵轻飘飘落下的花,落在卫长渊的怀中。
  “长渊师兄。”她声如脆铃,抱怨道,“我等了你好久!”
  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她拉到一旁,温声问她近来的功课。他语气略微严厉,训她贪玩不够努力,然而隔着许多杏树之后,卞翎玉轻而易举便听出卫长渊话中的关怀与爱意。
  那个贵胄少年,一板一眼、却又认真地规划着小未婚妻的未来。纵然师萝衣的父亲沉眠,生死不知,不再高贵,他仍旧惦念着他们道侣大典。
  他们坐在一起,吃卫长渊从人间为她带来的小点心,说着两小无猜才会谈论的天真话语。
  卞翎玉冷冷看了一会儿,半晌,他蜷缩在一棵树下,发疼的骨头和茫然的心脏,哪个令他更难受,他已然分不清。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应该离开,但七日七夜的等待,令他刚好的身子彻底垮掉,他发现自己站起来都很困难,脸上发疼,他抬起手,果然触到了坚硬的鳞片。
  临近傍晚,天边下起了小雨。卫长渊回去师门复命,师萝衣练了一会儿刀,发现了躲在树下的他。
  她轻轻“咦”了一声,血色长刀指向他,掷地有声:“不夜山怎会有怪物?”
  卞翎玉咬牙,往后退了退,低下头,掩盖自己的脸。
  他病骨支离,银白骨刺无力生出,弄破了他的衣衫,丑陋而惶然地无处摆放。体面的衣衫早已变得肮脏不堪,再也看不出七日前的模样。
  那柄血红的长刀,因为他的躲避,生生划破了他的肩膀,香甜的血腥气在空中蔓延。
  少女嗅了嗅,困惑地收起刀,声音也低下来:“不是妖气,你不是妖物呀?”
  见他始终低着头不说话,身体微微发颤。她蹲下,以为他是初化形的精怪,面上露出愧疚,温和地哄:“难道你是杏林中生出的精怪,就像茴香一样?真对不起,我误伤了你。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先给你治伤,你的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卞翎玉闭了闭眼,哑声道:“别过来,走开。”
  最后一丝尊严促使着他将骨刺竖起,强硬地驱离她。
  待师萝衣终于走远,他撑着身子,手指几乎死死陷入了泥地中。
  雨越下越大,卞清璇撑伞找到了他。
  少女低低一笑,温柔地道:“哥哥,狼狈成这样了呀。怎么样,对她说出你的心意了吗。哎呀,我忘了告诉哥哥,小孔雀有心上人了哦,你方才在这里,可否看够?很嫉妒吧,哦,你大抵还不懂嫉妒是什么,就是方才你觉得痛苦的滋味。”
  她低低蛊惑:“反正你今生注定得不到,要么,狠下心肠来杀了她罢?嗯?否则你这一生,都会沉浸在那种滋味里。”
  而今,卞翎玉清醒冷漠地看着事情重演。
  杏林、快要变成“怪物”的自己。若没有猜错,很快,杏林深处便会出现一个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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