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张氏心中再度变得不平静。
“那处庄子是我的陪嫁,一直有人打扫着,里面一应都是全的。”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张氏准备即刻送走顾昭。“你带些贴身衣物就够了,丫鬟的话就带一人罢。”
“我记得你身边有个叫落蕊的丫鬟,瞧着倒很忠心能干,就让她跟你去罢。”
听到张氏竟指定带落蕊,顾昭和初丹俱是一愣。
初丹年龄大些,人也更沉稳,能替她出谋划策。相比之下,落蕊对她的忠心毋庸置疑,只是她比顾昭还小一岁,性子也更跳脱。
果然舅母还是防着她,怕她在外生事。
“既是舅母已经安排好,顾昭从命。”片刻之后,顾昭神色温顺的应下。
张氏满意她的识趣,语气也温和了些。
“马车已经安排好了,此时出发,晚饭前能到。”张氏笑了笑,道:“若有不顺心的事、不服管的人,给舅母写信就是。”
幸而先前已经暗中收拾过行囊,即刻出发也不至于慌乱。
顾昭含笑应下。
不多时,有小丫鬟来通传,说是马车已经准备妥当。
舅母究竟是有多怕她不肯离开,把她先找来正院,再亲自盯着她离开……若她稍微流露出一丝不愿,舅母怕是要将她绑上马车罢?
顾昭心中哂然,面上却不动声色的起身拜别了张氏。
***
八月伊始,山里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
转眼顾昭和落蕊搬到京郊这座别庄已经有月余,张氏并没有刻意苛待她,在这里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只除了一件事外。
“姑娘,奴婢的腿已经都好了,您别出门了。”落蕊放下手中的托盘,用力跺了跺脚,向顾昭证明自己已经无碍。
虽是她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细看去仍能发现她眉眼间泄露的忍耐。
“才养得好了些,你这般勉强,咱们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顾昭忙制止了她,不赞同的道。
落蕊的腿上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这座宅子虽是张氏的陪嫁之一,却因着十数年没有主子来住,以致年久失修。虽是张氏也拨了银两,但底下人贪了修缮的银子,顾昭房中的窗子坏了关不严。
落蕊担心她着凉生病,找了这里的人几次,好话了银子也给了,却被一拖再拖。
她气不过干脆自己动手,却因踩着的板凳腿儿断了,她不慎摔下来伤了腿。
因受伤的是丫鬟,这里的人本不想管。
顾昭把手头的银钱、值钱的物件散了出去,又一改往日宽和温柔的性子,在她态度强硬的要求下,这里的婆子才找来大夫给落蕊医治。
只是她的银钱被婆子贪了大半,取回来的药太少,尽数用完后落蕊的伤口还没痊愈。
见落蕊已经能走动,收了钱的婆子便撒开手不理会了。
顾昭的娘亲卧病多年,她在旁侍疾,对药材有些了解。当初大夫来诊治时,她有心多问了两句。
后来寻得机会顾昭悄悄溜出去了一次,从附近的山脚替落蕊采了些草药来,竟比买来的药还好些。
“今日当值的是陈婆子,她最是懈怠散漫,哪怕我整日都不在她也不会察觉。”顾昭已经有了计划,她轻声道:“你替我遮掩一二。”
见姑娘坚持要去给自己采药,落蕊绞尽脑汁的想理由劝阻她:“上次您回来就被虫子咬了,那个大包足足两三日才消了!”
“且奴婢听婆子说雨后容易有蛇,这太危险了!”
婆子们怕她们乱走,在顾昭主仆才来时,就告诫她们山里有蛇毒性极大,若被咬上一口不出七步就会没命。
顾昭闻言,露出安抚的笑容:“你不是才给我缝了驱虫的香囊么?婆子们也说了,有人想捕了那蛇卖钱都寻不到呢,想来已经跑到深山里去了。”
若说完全不怕是假的,可她更怕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的落蕊从此留下残疾。
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并不进山,只是在外围,前两次去连寻常小蛇的影子都没见到。
“最后一次。”顾昭保证道。
***
雨后的天空澄澈如洗,流云缓缓浮动,微风徐来,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颇有些秋高气爽之感。
有些泥泞的小路上,一道身穿粗布衣裳的纤细身影匆匆赶路。
顾昭手中提着竹篮,乌发用两根低调的素簪子绾住,高高的衣领遮住修长白皙的脖颈,若不细看,与寻常乡下女子无异。
走路到山脚约莫半个时辰,她一面加快步伐,一面在心中默念着采药的路线。
她需要快些回去,否则一旦被庄子上的人发现,禀告到舅母处,定会以为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上次她往侯府送的信里提到了需要治外伤的药膏,可送回来的东西里有价值不菲的补品,独独缺了不算贵重的药膏。
舅母大概是存了要敲打她的意思——
顾昭暗暗叹了口气,这也是她坚持出来采药的缘故,落蕊不能妥善治伤,是受了她的连累。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到了上次来采药的地方,雨后的林边湿气重,路也愈发泥泞,走路都变得有些困难。
-
鞋子已经完全不能看,顾昭俯下-身将裤腿挽了起来,一脚深一脚浅的顺着山边走去。
雨后山脚下的树林格外清静,只有些鸟虫的鸣叫声、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顾昭看准了自己要采的草药,正要蹲下-身子去采,却不防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到在了石头旁。
她好不容易扶着石头站起来,还来不及细看自己满身的狼狈,忽然听到了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人的声音——
顾昭吓了一跳,下意识的藏在了石头后面。
这块山脚下的大石头周围有不少一人高的草木,刚好将她严严实实的遮住。
难道这拨人是来打猎?
她躲在石头后悄悄往外看,来人是个男子,虽是看不清容貌,身量高大挺拔,看起来就非等闲之辈。
想到这儿,顾昭愈发往后藏了藏。
顾昭胡乱猜测着,想着等他离开,自己就先赶快回去。
然而她没料到,男子竟翻身下马,就在她藏身之处的附近徘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顾昭突然僵住了身子。
雨后多蛇。
她瞪大了眼睛盯着男子身后,婆子们口中传说的那条有毒的蛇,正从不远处以极快的速度滑行而来。
顾昭耳边仿佛传来轻微的滑动声,可她知道那只是自己的想象,实则早被山中的各种声响给覆盖了过去。
砰!砰!砰!
顾昭紧张极了,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了喉咙。
虽说她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但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有人被蛇咬ᴶˢᴳᴮᴮ伤甚至送命——可她怕得厉害,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末了还是她狠狠将指甲刺入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颤抖的提醒:“危险!你、你身后有蛇——”
她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银芒闪过,男子身形未动,手中的匕首甩了出去,精准的钉在了那毒蛇的七寸之上——
男子未去看蛇,抬眸望向了草木掩映后的顾昭。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
顾昭身子抖得厉害,腿也发软,说话时没站住滑了一下。
这次她没有了方才的好运气,顾昭没能扶住石头,反而不慎将头磕了上去。
她软绵绵的栽倒下去。重重跌到的疼痛并没传来,恍惚中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顾昭勉力睁着眼,入目的是一张俊美的脸,还有一双墨色的眸子正投来冷厉的目光。
她来不及害怕,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李翾堪堪接住了顾昭,让她免受再次伤害。
小姑娘无知无觉的倒在他怀中,他甚至来不及问她一句话。
她是谁,为何会躲在此处?
起初李翾猜测她是周围村落的人,当他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她身上,见袖口中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才觉出她并非寻常农女。
这里位置偏僻,虽然也有山水,无论是景致还是繁荣程度却远不如西北京郊,并不是京中世家贵族们避暑的地方。
一个小姑娘孤身出现在这儿着实有些蹊跷。
看她所在的位置,应该是见到他来后才藏起来的,想来她已经观察了自己一段时候。
李翾蹙着眉打量她,小姑娘双眼紧闭,本该光洁白皙的额头被石头的棱角划伤,有两道不浅的血痕,还有一处深深的瘀伤。
她脸上沾着泥水,身上也脏兮兮的,鞋子也掉了一只,整个人狼狈极了。
忽然不远处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他们循着血腥味赶来,发现了此处的异状。
领头的许怀青在马背上时先看到了被匕首钉死在地上的蛇,又看到了巨石旁的李翾,立刻翻身下马。
“主子,属下来迟——”许怀青快步走到李翾身边,神色焦急的道:“您有没有受伤?”
说话时他才留意到天子怀中被抱着的小姑娘,眼底闪过一抹惊讶。
他和主子分开不到半个时辰,那时还未见主子身边有人!
主子出门是一时兴起。
主子因旧疾需要取一种毒蛇胆做药引,这种蛇不仅毒性大,且数量稀少,只在这附近的山中出没过,一般人很难抓住。
左右今日闲来无事,主子就亲自过来碰碰运气。
“无碍。”李翾神色与寻常无异,淡声道:“让人去周围搜查,看两个时辰内,是否有人来过的痕迹。”
李翾的否认让许怀青放了心,他恭声应下,立刻跑去安排。
方才细看主子身上的血迹,应该来自怀中的小姑娘。
她是怎么跟主子遇上的?
他满腹疑惑,一时也想不出所以然。
“主子,这位姑娘是……”许怀青回来后见主子并未将小姑娘假手他人,低声问道。
李翾的目光再度落到顾昭身上,她看起来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偶然遇见的。”他没有多解释,语气没什么波动的道:“将她先带回去。”
许怀青心底的疑问越来越大,却也只得暂时按捺下来。
今日是为了打猎出门,又没有女眷在,故此没预备马车随行。小姑娘哪怕没受伤昏过去,怕是也不一定会骑马。
正当许怀青琢磨着是自己带这位姑娘走,还是命人去取马车时,却见主子已经有了动作。
李翾叫来了自己的马,又淡淡的看了许怀青一眼。
这下许怀青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
主子虽生得俊美,近几年来脾气也看似温和了不少,实则骨子里的淡漠冷厉始终没变,只是愈发内敛,轻易让人猜不出真实情绪。
更何况主子非怜香惜玉之人。
可他瞧着主子的意思,分明是要亲自带她?
李翾挑了挑眉,坐实了许怀青的猜测:“帮忙把她扶上来。”
他本想将小姑娘交给别人,可到底她是为了提醒自己才跌倒。尤其是他察觉到小姑娘如同幼猫似的依偎在他怀中,那模样可怜兮兮的,便难得心软了一回。
且她若真是个局外的无关之人,小姑娘将来是要嫁人的。
知道她此时遭遇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不过这些缘由,不足为外人道。
在许怀青险些藏不住惊愕的目光中,李翾翻身上马,顾昭护在身前,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她严严实实的遮住。
“你们六个,随主子回去。”许怀青立刻点了护卫过来,让人将蛇简单处理后带回去,他留下来带人搜查。
***
别庄。
当李翾带着顾昭回去时,张卓英已经带人在大门前候着,一乘软轿已在旁边备好。
“找个院子安置她。”李翾下马后将她抱进了轿子里,又吩咐道:“让柯聿过去给她瞧瞧,她的头撞到石头后昏了过去。”
张卓英跟在李翾身边十数年,早就练出了处变不惊的深厚功力,他立刻恭声应下。
送李翾离开后,张卓英思忖片刻,选了间接待女眷的院子来安置顾昭。
“去随云小筑。”他叫来了人,道:“请柯公子过来。”
一炷香后。
“哟,好漂亮的小姑娘。”柯聿挑了挑眉,眼底透出一丝玩味之色。“张总管,这人是哪里来的?”
此时已有丫鬟替顾昭清理了脸上、手上的泥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虽是伤口处还有血污,丝毫没影响她的美貌。
师兄这几年来少近女色,在此处养病亦是自己来了,女眷一概没带。
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若师兄有别的心思,这小姑娘着实小了些。
张卓英假装看不出柯聿熊熊燃起的好奇心,淡定的道:“是主子带回来的,亲自吩咐了请您为姑娘医治。这位姑娘的额头有撞伤,听说是撞在石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