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站起来, 点头。
　　班主任看着路遥, 跟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几句，挂掉电话后才笑眯眯看向路遥：“你是小美的小姨？”
　　路遥点头。
　　班主任这才蹲下去，指着路遥跟小美介绍。
　　小美眼里的戒备逐渐散去, 慢吞吞走到路遥跟前，“小姨好。”
　　小女孩在没有被家长通知的情况下，遇到陌生人来接自己, 心里有几分委屈和无措。但小孩儿也很会察言观色，得知陌生人真是自己的亲戚, 忍着不熟悉、害怕的情绪，主动上前打招呼。
　　路遥把这些看在眼里, 这样的小朋友其实很让家长放心。
　　有时候也正是这份过于懂事、隐忍的性格太令人放心，而使其成长过程中的需求被忽略。
　　路遥牵起小美的手，跟班主任告别。
　　一路上, 小美都很安静。
　　路遥四处找了找，看到小贩在前面路口, 拉着小美走过去, “这蝴蝶小发卡好可爱, 要不要买？”
　　小美的目光在发卡上流连一瞬, 仰头看路遥, 摇头。
　　路遥挨着她蹲下，“可是我很喜欢欸，你帮我挑一个？”
　　小美眨了眨眼睛，站在木架前仔细看了一阵，伸手指向中间一枚蓝色翅膀的蝴蝶。
　　路遥让小贩取下来，递给小美：“帮小姨戴上好不好？”
　　小美没说话，接过去小心翼翼给路遥戴上。
　　路遥对着手机屏幕照了照，笑着道：“小侄女眼光不错啊，我很喜欢。”
　　小美眼里闪着光，抿着嘴有些开心。
　　下一秒，小姨从木架上取下一枚粉紫色蝴蝶发卡，“小侄女给我挑了一枚这么漂亮的发卡，小姨也想送你一枚发卡做礼物。这枚好看吗？”
　　小美垂下眼睫，羞赧地点头。
　　路遥把粉紫色蝴蝶发卡替小美戴上，“很漂亮。”
　　回去路上，路遥又买了鲷鱼烧、小蛋糕，还给小美爷爷奶奶带了糕饼。
　　到家的时候，小美嘴角还沾着一点鲷鱼烧屑屑。
　　路遥伸手帮她擦干净，在家门口跟她道别。
　　小美面露不舍，“小姨不住我家吗？”
　　路遥指着旁边的门号，“小姨住你家隔壁，你有事情过来敲门就是。”
　　小美这才松手。
　　回到家，小美把糕饼放在桌子上，说是小姨给买的，爷爷奶奶一脸习以为常的模样，看到小美头发上的发卡也没有反应。
　　小美心下一定，小姨确实是她的小姨。
　　这天下午佳佳依旧到小美家找小美玩儿，奶奶拿来一块糕饼，大得一块分给佳佳，小的一块给小美。
　　小美和小姨在外面吃了鲷鱼烧，又吃了小蛋糕，根本就不想吃糕饼。看见佳佳抓着一大块糕饼就往嘴里塞，也没什么感觉。
　　佳佳玩了一会儿就回去了，奶奶喊吃饭，小美就乖乖起身吃饭。
　　自这一天起，小姨每天下午都会到保育中心接小美。
　　六岁，小美开始上小学，每天放学也是小姨来接。
　　小姨是个温和又很有耐心的人，放学后时常带着小美到处吃吃喝喝，也会仔细聆听小美讲在学校发生的事情。
　　和小姨在一起的时间，总是过得轻松又快乐。
　　一晃几年过去，小美升上中学。
　　中学开始寄读，最短也是一周回家一次。
　　小美敲开路遥的门，站在门边，眼中不舍：“小姨，我要去学校了。”
　　路遥摸摸小美的额角，从身后拿出一个黑色玩偶，“送你一个小玩偶，他叫阿尔弗雷德。在学校遇到问题，可以跟他商量。”
　　小美接过小龙玩偶，也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脸上带着笑意：“这是我送给小姨的离别礼物。”
　　路遥有些惊讶：“这还是第一次有补习生送我礼物，可以打开吗？”
　　“补习生”三个字路遥说得含糊，小美没听清，也没仔细分辨，笑着点头：“我用超能力试着做出来的，小姨别嫌弃。”
　　小美的超能力是可以随意操控金属，使其变形、融化，或是悬浮起来。
　　经过这几年对能力的开发，她已经可以对金属进行精细操控。
　　今年生日，父母送了她一条细细的纯金项链。
　　小美偷偷从上面截了一大截下来，又用多年攒下的压岁钱买到一克超新贵金属，将其融进金水里，做出这枚细致精巧的莲花耳坠。
　　路遥眼前一亮：“真是你做的？这也太可爱了。”
　　精细小巧的莲花做底托，细弱的枝干下坠着一线细细链条，阳光折射，泛起莹莹碎光。
　　小美害羞地抿嘴，“小姨喜欢就好。”
　　她没有说这枚耳钉材料的来源，只要小姨喜欢，一切都值得。
　　小姨左耳常年戴着的那枚耳坠实在惹眼，看不出材质，只觉得贵且罕见。
　　要做出与之相应的质感，实在很难。
　　她考虑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办法。
　　那截金链其实都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是那一克超新金属，经由她的超能力锤炼，和金水融合得恰到好处。
　　和小姨告别，小美就准备去学校了。
　　路遥犹豫一刻，叫住她：“小美，小姨准备搬家了。”
　　小美愣住。
　　路遥两手交合，神色郑重：“工作需要，小姨要搬去别的城市。我觉得还是要正式跟你说一声。”
　　小美：“小姨以后都不回来了？”
　　路遥思考了一下，摇头：“我们还会再见，不过大概是几年之后。”
　　小美长吐一口气，“那就好。小姨，我去学校了。”
　　路遥点头：“苦恼的时候，就跟阿尔弗雷德商量。他也是很好的老师。”
　　小美的第一次补习结束。
　　回到补习中心，小美的意识与补习记忆融合。
　　路遥起身，倒了一杯温水给她，“先缓一缓。”
　　小美抬头，眼睛被细碎的光芒刺痛，缓了一下睁开眼，看见店主右耳上的耳坠，有一丝惊奇：“你真是我小姨？”
　　路遥在她对面坐下：“感觉如何？”
　　小美回忆了一会儿，笑着点头：“很好。”
　　她也反应过来，店主不可能真是她的小姨。
　　但她送给店主的礼物，店主送给她的小黑龙玩偶，全都真实存在。
　　这是不是说明那些美食、玩具，她和店主一起度过的童年，也都不只是一场梦？
　　路遥问：“本来该再去确认一次，又觉得应该相信你。上大学时，有再遇到他吗？”
　　小美点头：“他主动追我。只是原来那些令人心动的甜言蜜语和礼物，好像都蒙上一层虚假的面纱，再也无法触动心弦。”
　　路遥满意地点头：“看来不需要进行第二次补习，恭喜你顺利毕业。”
　　小美没忍住起身抱住路遥，“谢谢小姨。”
　　童年补习中心的补习方案与小美预想中完全不一样，哪怕已经从郑思瑶那里听到一些，也远没有实际补习体验来得真实震撼。
　　补习期间，店主没有灌输任何价值观，也没有讲过大道理，小美感觉只是和小姨一起生活了几年。
　　当小姨离开，她开始独自面对世界，周围的世界既陌生，又分外熟悉。
　　陌生是因为她要独自面对世界，熟悉则是因为小姨好像已经无形中教会她如何与世界相处。
　　小时候，那些被忽视的琐碎时刻，那些没有被满足的情感需求，那些后来自卑的源头，全都被小姨不动声色地抚平。
　　等到后来再遇见那些追人的蹩脚把戏，那些批发式的甜蜜陷阱，全如闹剧一般，令人提不起兴趣。
　　路遥回抱住她，“耳坠我也很喜欢。”
　　小美忍不住道：“我还以为会消失。”
　　路遥笑而不语。
　　似梦非梦，似真又似幻，大概是童年补习中心最具魅力、引人遐想的一面，也能最大限度发挥补习的作用。
　　假若补习只是一场幻梦，对于补习生来说，和看一场电影、做一次心理治疗没太大区别。
　　而虚实不定的童年补习，只要你相信，它就是真实存在的经历。
　　小美抱着小黑龙玩偶和结业纪念徽章出来，加入郑思瑶和实验体的闲聊。
　　安晏侧头看向补习室。
　　小美注意到，笑着道：“店主接连完成两场补习，十分疲惫，休息去了。”
　　安晏摸着二心光滑温暖的肚皮，没有出声。
　　一旁实验体念叨：“太有意思了，我也想和店主一起度过童年。”
　　安晏眉眼低垂，心思浮动。
　　-
　　天气渐冷，白镜这段时间比较忙，已经有小半月没有来商店街。
　　停了车下来，打眼看见盲盒店旁边的新招牌，竟是一家补习中心。
　　白颐从副驾下来，弯腰拍干净小皮靴上沾得灰尘，才起身四处打量：“这地界还有心理咨询室，不是本家联系，我还真不敢相信。”
　　白颐是白家旁支的人，比白镜小一岁，也叫白镜堂兄。
　　路遥要人，白家就把最好的送过来。
　　只是白家这一辈里，钻研心理学的少，本家的孩子大多走了临床医学和中医的路子。
　　突然要找心理学专家，还要年岁合适，只得从旁支挑人。
　　白镜一开始选了堂妹白颐和钟秋生。
　　钟是外姓，娶了白家女，便也被纳入选择范畴。
　　但钟秋生接到电话就拒绝了，表示自己有门道，不稀罕白家的门路。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其实就是不满意商店街这个去路而已。
　　白颐对本家的安排欣然接受，所以出现在这里。
　　白镜在钟秋生那里受了气，不知暗骂了多少句蠢货，看到乖觉的白颐，也没遮掩：“如果本家有合适的人，不会挑你和钟秋生。那个蠢货不知事，也是命里承受不住这等机遇。”
　　白颐诧异，能让白镜说出这番话，看来这次的去路，确实不一般。
　　白镜又道：“店主是个亲切的人，你不用太拘谨，但也不可忘形。”
　　有了这番叮嘱，白颐对传说中的店主越发好奇，也暗自坐实了那个猜测。
　　这次的工作，表面看来毫不起眼，暗地里恐怕很有些来头。
　　前段时间发生在姬氏小辈之间的笑谈，白颐也知晓一二。
　　最离奇的就是关于姬止心的那些事。
　　一个瘫痪五年的男人，神鬼无策，偏偏在摇光市治好了腿。
　　那个男人回到天玑本家，打了所有人的脸，又只身回到摇光市。
　　外面传什么的都有，但也不见姬止心出面澄清。
　　如此，反倒越发挠得人心里发痒。
　　白颐暗想，说不定姬止心就在这处上班呢。
　　白颐想着自己发笑，抬头就看见姬止心从大马路旁的一扇门走出来，偏头看见他们，还打了声招呼。
　　白镜走过去：“我们来找店主。”

　　姬止心扫了白颐一眼，指着对面：“她在补习中心，我带你们过去。”
　　白镜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直有意无意瞟向白颐，主动道：“店主联系我，店里招新店员，带她过来试试。”
　　姬止心想到自己来商店街那阵发生的事情，不免想起姬止熏几个，唇角勾起一点笑意。
　　白颐头皮有点发麻，还真是姬氏那位大少爷，不过神色怎么感觉像是讽笑？
　　姬止心感官敏锐，“只是想到我家那几个蠢货，不是笑你。”
　　白颐干笑：“……”
　　这话可没法回。
　　姬止心把白镜和白颐带到童年补习中心，听说路遥还在休息，三人就坐下来等。
　　白颐走进补习中心就发觉了奇异之处，再看门外赫然是高楼耸立，人流如织。
　　和方才的荒山郊野，完全不同。
　　白颐指着外面问徐晓晓：“请问这外面是哪里？”
　　徐晓晓奇怪地看她一眼，“三花市呀。”
　　三花市？
　　从来没听说过的地名。
　　白颐还想再仔细观察一阵，听见白镜叫她，转身走到货架后。
　　玻璃茶室里，白镜身侧坐了一个年轻女生，看起来比白颐还要年轻。
　　白颐走过去：“店主？”
　　路遥点头：“你来应聘补习老师？”
　　白颐老实道：“堂兄说您这边招人，要求有心理学基础。”
　　路遥点头：“你刚才过来应该看见了，我们这里远离市区，工作环境不算优越。你先考虑一下，如果愿意进一步了解，我再带你体验工作内容。”
　　白颐去看白镜，白镜眼睫低垂，并没有任何提示。
　　白颐便问：“我想先了解薪资和休假。”
　　路遥：“正常薪资，上六休一，多上的那一天有加班费。”
　　商店街的店铺很少歇业，基本全年无休，店员只能进行调休，基本都是这个待遇。
　　不管是不是场面话，都比白颐预想中好，她忍不住又问：“门外是什么情况？我们刚才进来，好像不是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