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椒的肩膀塌下去，妥协了：“我要怎么做？”
　　路遥温柔一笑：“先叫声‘妈妈’试试？”
　　胡椒：“……”
　　路遥不再开玩笑，起身到厨房拿了几盒提前准备好的糕点和礼物，“刚来新家，自然要拜访邻居。胡椒，陪妈妈出门一躺。”
　　胡椒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慢吞吞地从沙发上翻下来，走到玄关处穿鞋。
　　路遥站在门口，耐心等他穿好鞋子，朝他伸出手。
　　胡椒顿了半晌，才走过去握住那只手。
　　女人的手有些干瘦，但又柔软温暖，与他记忆中那个女人的手不一样。
　　两个人站在门外，305号房有钢琴声传出来。
　　路遥准备先去旁边几家，练习一下摆放的话术，最后再去305室。
　　但305室的钢琴声忽然停了，胡椒身形一顿，深深呼吸两次，抬头看路遥，“要开始了。”
　　小时候就是这样，女人总希望他给她长脸，给他报了很多补习班，钢琴、奥数、书法。
　　他也确实有天赋，每一科学得都还不差。
　　为此，家里还给他买了昂贵的钢琴，每天都要练琴几个小时。
　　但男人的脾气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会夸两句，心烦的时候就会忽然动手，没有一点征兆。
　　这种琴声忽然断掉的情况，多半就是男人心情不好的时候。
　　路遥拉着胡椒转身，抬手按响305室的门铃。
　　没有人应门，路遥又按了几次，并抬手敲门：“请问有人在吗？”
　　大概过了两三分钟，门从里面拉开，长相端正的男人从门后露出脸：“你是？”
　　路遥顺势把门推开一点，递出点心盒子：“你好，我是隔壁306新来的住客路遥，这是我儿子胡椒。”
　　男人接过点心，垂眸看了一眼站在路遥腿边的小萝卜头，唇角牵起一丝笑容：“客气了。”
　　胡椒被那笑容吓到，下意识抱住路遥的腿，往后面躲。
　　路遥微微弯腰揽住他，尴尬地笑：“这小子平时皮得很，见到生人就害羞。听隔壁说，你们家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小朋友？”
　　男人不咸不淡地点头。
　　路遥仿佛看不出男人的不耐烦，继续攀谈：“刚才听见你家传来钢琴声，是小朋友在练琴？”
　　男人眉心隆起几道褶子，回头喊了一声：“胡奇，出来跟阿姨和哥哥打声招呼。”
　　胡椒的真名叫胡奇。
　　小胡奇从房间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痕。
　　男人注意到路遥探究的神色，肩背僵直，干巴巴地解释：“他练琴不认真，总想着吃零食，刚刚才说了他。”
　　胡椒站在路遥脚边，与小胡奇对上视线，心绪复杂难言。
　　胡奇懵懵懂懂，乖巧地走到男人身边，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脆生生地喊了一句“阿姨好”。
　　路遥从身后拿出小黑龙模样的毛绒公仔递过去，“小胡奇，你好呀。第一次见面，送你一头小黑龙。他叫阿尔弗雷德，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他讲哦。”
 
 
第234章 第六间店
　　小胡奇看到小黑龙玩偶眼睛明显一亮, 仰头去看男人的眼色，得到应允后，才小心翼翼伸手：“谢谢阿姨。”
　　路遥乐呵呵地把黏在腿上的路胡椒推上前, 介绍道：“这是我家的小朋友，名字叫路胡椒，今年六岁。”
　　胡椒比胡奇略微高一点, 大概还没能适应新身份，僵硬地站着，也不知道搭话。
　　胡奇水润的大眼睛眨了两下, 软软地喊：“哥哥好。”
　　他今年也是六岁, 不过还没过生日，便自觉喊了哥哥。
　　路遥和胡椒没有在胡奇家停留太久，送完礼物，又和男人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
　　从始至终, 女主人都没有出现。
　　路遥也没有多问。
　　从胡奇家出来, 胡椒明显情绪不高。
　　路遥让他先回家, 自己把剩下的几盒点心挨个分发给另外几户邻居。
　　305室。
　　胡奇的母亲披头散发站在窗台边, 偷听门外的动静, 目光时不时扫一眼站在角落的胡奇。
　　胡奇手里抱着刚得到的小黑龙玩偶, 抿着嘴暗暗欣喜, 没注意到母亲的眼神。
　　听见306室的房门打开又合上，胡奇的母亲蹙着眉回身，一把抢过胡奇手里的玩偶, 严厉道：“玩什么玩？练琴去！”
　　说完随手将玩偶丢进垃圾桶。
　　胡奇无法违逆母亲，沉默地回到琴房。
　　只是琴声响起没多久, 就又断了。
　　306室。
　　胡椒坐在客厅靠近窗沿一侧的沙发上, 眼底沉沉, “小时候，我总是对女人言听计从，我以为是因为我爱她。长大后才知道，她的能力通过语言发动，能力值低于她的人只能被动接受命令。”
　　路遥正在整理衣服，闻言停下动作：“言灵？”
　　胡椒：“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路遥：“既然有这种能力，她应该有能力反抗你父亲啊？”
　　胡椒稚嫩的脸上浮起与年龄不符的嘲讽：“她的能力虽然很有挖掘的价值，但她本人对超能力没有太多兴趣。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穿衣打扮、与人攀比上。除了幼时的我，她的能力控制不了任何人。”
　　路遥眼看胡椒脸色越来越黑沉，暗暗考虑是否该屏蔽他的部分记忆，更有利于推动补习进度，想了一会儿又放弃，走过去捧起胡椒的脸，低声道：“一味沉浸在过去，很容易被吞噬哦。我们从未来跨越时间回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再一次经历痛苦，对吗？”
　　胡椒回神，对上店主严肃中夹杂着柔和的眼睛，怔愣一瞬，反应过来，猛地抬手挣脱开，缩到角落：“说话就说话，你——你——”
　　路遥一脸坦然：“我现在是你妈，请尽快习惯。明天就要去学校，我看你的交际能力还没有隔壁的小胡奇好，你该思考一下明天的行动。别到时候交不到朋友，孤零零一个人。”
　　胡椒：“我……”
　　搬家、拜访邻居、整理行李忙了一整天，晚上路遥简单煮了两碗面条。
　　最简单的酱油面，面上码着几片脆嫩的青菜，中间卧着一个煎得两面金黄的鸡蛋。
　　胡椒吃了一口，露出惊奇，过了半晌，不咸不淡道：“味道还行。”
　　路遥不跟小孩一般计较：“乖。”
　　胡椒：“……”
　　吃完晚饭，胡椒开始自己收拾书包。
　　他拿着笔郑重其事地在记事本上写下名字，回头问路遥：“为什么我要姓路？我们是单亲家庭？”
　　正在叠衣服的路遥手上一顿，莫名觉得以前好像也有过类似的情景。

　　——“我不要姓‘路’，不要跟你同姓。”
　　——“那你喜欢什么姓氏？自己选。”
　　耳边响起哗啦哗啦翻书的声音，过了半晌，清润的少年音说：“我要这个‘陆’，陆……潇和路遥，既相同又不同。”
　　路遥好像笑了一下：“幼稚。”
　　……
　　“你在想什么？”胡椒不知什么时候跳下椅子，凑到路遥面前，仰头打量她，“笑得怪怪的。”
　　路遥惊醒，抬手轻柔额头，随口道：“没什么，书包收拾好就自己去玩儿，别打扰妈妈做家务。”
　　胡椒：“……”
　　-
　　天枢市，千门山。
　　稚子站在冰筑的房檐下，遥遥望向山巅，喃喃自语：“第一场雪还没有来吗？”
　　千门山上终年积雪，可稚子固执地等待立冬后的初雪。
　　祂总是念叨初雪降临，就是下山的时候。
　　姬非臣侍立在一旁，“往年这个时候山上早不知下了几场大雪。不知为何，今年的初雪就是迟迟不来。”
　　稚子仰头望向天，冰雪雕琢就的眼睫轻轻扇动，鲜红如血的眼瞳里跃出几缕欢悦：“应当快了。”
　　山上的天惯来是灰蒙蒙一片，姬非臣实在看不出同往日有何不同。
　　-
　　橘子市，金桔小区。
　　胡奇独自吃过晚饭，又自己接了水洗漱，换上睡衣，爬上床准备休息，脑子里还在想被妈妈丢掉的小龙玩偶。
　　他第一眼看见那个玩偶就心生欢喜，想去捡回来，又怕被妈妈发现。
　　正在往床上爬的胡奇发现床铺中间鼓起来一团，还以为是枕头压在下面了，掀开被子一惊，被妈妈丢掉的小黑龙居然盘着尾巴趴在床上。
　　阿尔弗雷德被发现，索性爬起来打招呼：“你好，我叫阿尔弗雷德。”
　　胡奇没有被吓到，用力爬到床上，小心翼翼伸手戳了戳阿尔弗雷德凸出来的小肚子，眼睛发亮：“真的是龙，你怎么会来我家？”
　　阿尔弗雷德短粗的爪子吃力地环在胸前，“你忘记了？今天隔壁的路阿姨把我送给了你。”
　　胡奇眼中惊奇：“你是小龙玩偶？”
　　阿尔弗雷德煞有介事地点头：“不过这是个秘密，不能让大人知道。你要帮我保密哦。”
　　胡奇用力点头，眼中冒出欣喜：“你要住在这里吗？”
　　阿尔弗雷德上前两步，轻拍胡奇的膝盖：“嗯。我以后就是你的伙伴，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讲哦。”
　　这个晚上，一无所有的小胡奇得到了人生最宝贵的一件礼物，独属于他的珍宝。
　　他有了一个秘密的朋友，名字叫阿尔弗雷德。
　　早上，胡奇不放心把阿尔弗雷德一个龙放在家里，偷偷把他藏进了书包。
　　男人一早出门上班，女人早起化妆就花了一个多小时，根本没有询问他是否收拾好文具。
　　他们出门的时候，遇到也要出门的路遥和胡椒。
　　两家人客气地打了招呼，又一路闲谈着坐电梯下楼。
　　得知胡奇和妈妈也是去金桔小学，路遥主动提出带她们一程。
　　女人盯着路遥新提的车，笑容勉强，推辞两句就上了车。
　　女人坐了副驾，胡椒和胡奇坐在后面。
　　去学校的路上，女人一直观察车里的内饰，又不动声色打听路遥的工作。
　　路遥笑着道：“我没有说过吗？我是金桔小学的老师。”
　　正绞尽脑汁想和小时候的自己搭上话的胡椒：“？？？”
　　女人的脸色也变了一变，有些坐立不安：“……原来您是老师。”
　　路老师很随和：“不用太紧张，我其实是体育老师。”
　　抵达金桔小学，女人匆匆跟路遥母子道别，拉着胡奇快步离开。
　　可惜她带着胡奇刚找到教室，就看见路遥和胡椒也走了进来。
　　路遥惊喜地打招呼：“胡奇妈妈，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胡椒和胡奇以后就是同学了。”
　　“……”胡奇妈妈干笑着点头。
　　孩子到了教室，基本就没有家长的事情了。
　　不过路遥离开前，强势地安排胡椒和胡奇做了同桌。
　　胡椒还没有想好怎么跟胡奇搭话。
　　哪怕躯壳变小，身份也换了，面对小时候的自己，他就是无法坦然。
　　胡奇在桌子下拉了拉他的衣袖，声音软软：“胡椒哥哥，你要看一眼我的小龙吗？”
 
 
第235章 第六间店
　　“小龙？”胡椒不解,转念想了一下，大概是昨天路遥送给他的那只玩偶，他给带到学校来了。
　　到底还只是六岁不到的小孩,有着大人无法理解的天真和童心。
　　从另一副躯壳观察小时候的自己,视角很特别。
　　胡椒记忆里的童年充斥着暴力、责骂、委屈、无力，他从来不敢过深的回忆。可面前的胡奇，面容虽稚嫩,眼神明亮,没有一点阴霾的痕迹,抿着嘴期待地望着他。
　　胡奇没有得到回应，又轻轻扯了扯对方的衣袖。
　　胡椒回神,他其实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相处，回想路遥和小有朋友相处时的语气和神态,尽量轻柔地出声：“什么小龙？”
　　胡奇拉着胡椒靠近一点，压低声音道：“他是我的朋友,只给胡椒哥哥看,不要告诉别人哦。”
　　他还记得昨晚和阿尔弗雷德的约定。
　　胡奇其实很会察言观色，一直注意着胡椒不太好看的脸色,没来由地想逗他开心，一不留神就说出了秘密。
　　话说出口才察觉说漏嘴,但两相权衡,胡奇还是希望胡椒能开心一点。
　　居然把玩偶当做朋友,胡椒忍住想要捂脸的冲动。
　　哪怕面前这个小孩就是小时候的自己,看起来还是很蠢。
　　胡奇会看眼色,但也还不到大人那种程度。
　　他看不出胡椒复杂的心绪,只当他是答应了,小心翼翼从课桌下拉出书包,捂着拉链扣一点一点拉开，“他叫阿尔弗雷德，是一头可爱的小黑龙，还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