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葳蕤感受着脸上传来的温热触感, 深吸了一口气, 扒下陶醉的小黑蛇,扔了出去。
燕愁余伤口上的鲜血滴落, 恰好落入她左眼中,那片碧色再现,其中似有万物生灭。
脑子里一片混沌的燕愁余被远远扔了出去, 但下一刻, 身体便不受控制地倒飞了回去, 贴在太上葳蕤手边, 撒娇似地蹭了蹭。
她将手覆上右眼, 燕愁余的异样,显然也和自己的左眼有关。
看了一眼被钉在石墙上的独孤月,太上葳蕤仍存戒备,但如今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更何况再做别的。
没有管在自己手边像醉酒一样扭来扭去的小黑蛇,太上葳蕤运转心法,四周天地灵气飞快涌入她体内。
独孤月的呼吸已然十分微弱,他艰难地动了动头,望向漆黑无光的地宫密室,心中不甘至极,难道自己真的要死在这里?
他经历过无数险境,安然无恙地活到今天,成为修真界无数人畏惧的存在,现在就要死在这云湖禁地中吗?
堂堂血屠,竟然死在一个金丹和一个筑基期小辈手里,他岂不是成了修真界的笑话!
即便他要死,这两人也该为他陪葬才是!
独孤月催动自己自己体内最后一点灵力,布满黑色刺青的脸上再次扬起诡异笑容。
这点灵力甚至不足以施展一个火诀,但足够催动他藏在血肉中的地宫秘钥。云湖禁地的秘钥,被独孤月藏在右手手臂的血肉中。
独孤月得到秘钥的时日不算长,虽然不曾完全摸清秘钥作用,但也探明这把秘钥除了能让人随意进出地宫外,更能将地宫禁制打开。
既然他要死了,他们便留在这里陪他吧!
脚下一阵地动山摇,墙面上隐隐浮现出道道阵纹,灵光闪过,瞬息之间便有一场箭雨倾泻而下。
太上葳蕤没有躲,她如今也没有足够的灵力闪躲,何况这只是第一波箭雨罢了。
咬破指尖,她以指尖一点鲜血缓缓绘下符文,已经准备好强行扛住这一阵箭雨。
“师姐,小心!”就在这时候,和泠竹一起到达地宫深处的濮阳鸾看到这一幕,失声道。
宫室中有打斗的痕迹,太上葳蕤脸色较之平常更加苍白,濮阳鸾当然觉出了她体内灵力已经耗尽。
不曾想太多,她运转灵力,周身撑起光盾,在箭雨落下之时挡在了太上葳蕤面前。
只是以她的境界,想让自己躲过箭雨不算难,偏偏要强行以光盾抵御,便是硬碰硬的蠢办法。
何况进入地宫这样久,濮阳鸾也消耗了不少灵力。
直到这一波箭雨结束,光盾消散,她终于松了口气,额上渗出细密冷汗。
濮阳鸾回头看向太上葳蕤,关心道:“师姐,你没事吧?”
就像当日从濮阳烈手中救出赵月一般,只要她有余力,便不会对旁人的险境置之不理,何况太上葳蕤是她熟识之人。
但一切看在泠竹眼中,又多几分不同的意味。
阿鸾和大师姐,何时有了这样亲密的关系?
太上葳蕤没有想到濮阳鸾会这么做,她垂眸,敛去有些复杂的眼神,手中画符的动作不停。
“阿鸾!”泠竹站在远处,神情带着几分忧虑。
她正要说什么,余光却注意到石墙上阵纹变幻,这是……
泠竹面色一变,下意识向外退去。
“把你的灵石给我。”太上葳蕤冷声道。
濮阳鸾闻言没有犹豫,当即取出自己纳戒中所有灵石。不知为何,太上葳蕤冷淡的语气,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堪称盲目的信任。
一块块灵石化为齑粉,太上葳蕤加快了手中绘制符文的速度。
眼看着地宫禁制将要再次启动,泠竹高声道:“阿鸾快过来!”
别管什么大师姐了!
濮阳鸾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也没想过将太上葳蕤独自留在这里。若是泠竹师妹和自己联手,应该能将大师姐一起带出去。
“小竹,我将大师姐抱起来,你暂且阻一阻禁制!”濮阳鸾请求道。
泠竹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抿了抿唇,开口道:“阿鸾,这地宫禁制无端变动,我们两人逃出去都很难,若是再加上大师姐,只怕三个人都要死在这里。”
濮阳鸾神情一怔,她怎么也没想到泠竹会这么说。
泠竹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但此时还没有到生死之境,濮阳鸾是绝不可能就这样放弃太上葳蕤的。
小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濮阳鸾心中一阵莫名的难过,她没有再说什么,蹲身想抱起太上葳蕤,便在此时,太上葳蕤以鲜血写就的符文落下最后一笔。
符文成形,瞬息间没入地面,与燕愁余绘出的阵纹相互呼应,石墙上的阵纹已然再次亮起,在禁制将要运转之时,被强行遏制住。
青丝绕破空而出,从独孤月右手中取出带血的地宫秘钥,太上葳蕤按住濮阳鸾右肩,飞身离开。
化作小黑蛇的燕愁余缠在她手腕上,还醉着她的血。
泠竹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看着太上葳蕤的背影,很有些难堪。
咬了咬唇,她起身跟了上去,向地宫出口去。
宫室中燃起熊熊烈焰,大火之中,残余最后一点意识的独孤月抬起头,恍惚间,看到一道多年不见的身影。
“阿月,是你来接我了吗……”他喃喃道。
“我……好想你……”
太傅独孤家的小姐喜欢上了家中卑微马奴,非他不嫁。独孤太傅大怒,以马奴性命为要挟,逼她嫁给了门当户对的少年郎。
毁了容貌,断了双腿的马奴被扔出太傅府,奄奄一息。
他靠双手拖着身体爬向走远的花轿,在雪地上留下一道血痕。
马奴没有死,他堕入魔道,成了玄阴麾下刺客。
只是当他再回来时,他所爱的姑娘早已郁郁而终。
哪怕他屠尽独孤家上下,他爱的人,还是不会回来了。
面上黑色的煞气褪去,露出一张疤痕斑驳的脸。
独孤月颤抖地伸出手,想要拥住自己多年不见的爱人。
但在指尖触到前,少女的幻影便已消失,独孤月的神情因此变得癫狂而扭曲:“阿月!”
“阿月——”
他唤着心上人的名字,鲜血从心口不断涌出,直到身躯湮灭在熊熊火焰中。
整个地宫的禁制都被触动,想要离开这里便多了无数阻碍。
濮阳鸾的灵石飞快消耗,有太上葳蕤在,要躲开这些禁制并非难事。
泠竹险险躲开一道飞来的火焰,脖颈上继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她还是被火焰灼伤了。
看着前方太上葳蕤和濮阳鸾的背影,她心中不禁一阵委屈。
从今往后,她和阿鸾大约再也不能同以前一般亲近了。
就在泠竹分神的瞬间,一簇火焰溅落在她脸上,面上一阵刺痛,她失声尖叫起来。
濮阳鸾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被太上葳蕤按着肩膀带走。
泠竹手中掐出水诀,却没能扑灭火焰,这居然是灵火。
太上葳蕤的身影已经走远,她只能忍着面上灼痛,飞身跟上。
众多进入地宫的修士齐齐向外逃去,太上葳蕤随手破开路上禁制,带着濮阳鸾向前,见此,众人不约而同地跟在了她身后。
“那是谁?居然只看了一眼,就能破解地宫中的禁制!”
要知道这地宫中的禁制,许多都是他们不曾见识过的高阶阵法。
“好像是镜明宗的大师姐……”
“真是太厉害了,这位大师姐在阵法一道上的造诣一定非凡!”
濮阳鸾抬眼看着太上葳蕤左眼滚落的血泪,眸中现出几分担心。
一刻钟后,太上葳蕤身后跟着一群尾巴终于到了地宫出口。
此处已经聚集了数百修士,各色灵力闪过,却始终不能破开出口处的禁制,众人脸上都现出焦灼神情。
“这里有十二重禁制,环环相扣,必须将其一击破开,才能解开禁制!”
“这怎么可能呢?怕是要元婴修士才能做到如此……”
“方才我们一齐动手,竟然都不能破开这些禁制,现在该如何是好?!”
“掌教和众位长老一定发现了云湖禁地的异常,他们会来救我们的……”
“地宫禁制启动,只怕掌教他们还没有来,我们就没了性命!”
周围气氛低沉,破不开禁制,难道他们就要困死在这地宫中了?
赵立见了太上葳蕤,连忙迎上来:“大师姐,你没事吧?!”
“死不了。”太上葳蕤冷声道。
她抬头看了一眼十二重相连的禁制,向赵立伸出手:“灵石。”
大师姐要灵石干什么?赵立有些不明所以,只是看着半张脸都是血迹的太上葳蕤,他实在没有胆子开口问,乖乖从纳戒中倒出灵石。
源源不断的灵石从纳戒中倒出,很快便堆了一人高,灵光闪得人有些眼花。
好、好多灵石,濮阳鸾有些呆滞,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灵石……
濮阳鸾虽然出自濮阳氏,但父亲修为有限,母亲又只是个凡人,家中自然不可能有多少灵石。
而赵立的父亲乃是赵家家主,不仅修为不低,赚灵石的本事也少有人能及。作为赵家家主的幼子,再有一个溺爱自己的祖母,赵立从来就没缺过灵石用。
周围众人也看了过来,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临死之前还想数一数自己有多少财产?
太上葳蕤没有向人解释的兴趣,她将左手放在这堆灵石上,随着体内灵力运转,立时便有无数灵石化为齑粉。
巨量灵力冲击着经脉,随着太上葳蕤抬起右手,一道威势惊人的力量在空中酝酿。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太上葳蕤身上,她是在破解禁制。
看着飞速减少的灵石,有几名少年少女上前,也从纳戒中取出灵石。若是不能活着出去,就算有再多的灵石又有什么用。
在无数灵石碎裂之后,赤金色的灵力冲天而起,撞向穹顶上的禁制。
刺耳的碎裂声响起,石墙上出现不堪重负的裂纹,一路蔓延向上。
十二重禁制一齐破碎,太上葳蕤收回手,素白裙袂在风中扬起,多余的灵力溢散开,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尽数落下。
她站在那里,这一刻,没有人能从她身上移开目光。
第33章
云湖禁地上方, 容洵与一众镜明宗长老也察觉到了湖底地宫的异动,相互对视一眼,神情都有几分凝重。
“地宫外围的禁制怎么都被触发了?!”
“禁地这是要提前关闭了?这才过了不到一日……”
往年云湖禁地开放都在三至五日间, 如今却开放还不到一日就要关闭。
“地宫禁制尽数开启,就算我等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从其中逃出, 只怕此番进入其中的弟子是凶多吉少了。”白发白须的长老叹了一声, 眼中满是忧色。
他的弟子这次也进了云湖禁地,没想到遇上这般意外。
随着禁制启动,湖面的旋涡也在渐渐变小, 这意味着云湖禁地将被强行关闭。
若是漩涡消失, 那么进入禁地的修士就要被困在其中了。
不必多言,湖边元婴境界以上的修士齐齐出手, 以灵力强行延迟了禁地关闭的速度。
正当有仙门世家的修士打算入湖中寻找自己族中小辈时, 巨大的漩涡波动, 进入地宫的修士一个接一个自湖下回归, 身上虽然都显出几分狼狈,但不见有重伤之人。
水波溅起,濮阳鸾和赵立一左一右扶着太上葳蕤落在湖岸上。
容洵余光看见她脸上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呼吸一滞。云湖禁地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少虞为何会受了这么重的伤?
下一刻, 镜明宗弟子带着脸被灼伤的泠竹自地宫而出, 容洵顿时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太上葳蕤。
容玦也快步上前, 他从纳戒中取出疗伤丹药,径直喂给了泠竹:“身上可还有什么伤处?”
泠竹靠在他怀中, 哽咽着问道:“哥……容师兄,我的脸,我的脸不会有事吧?”
容玦温声安慰道:“只是被灵火灼伤, 敷上玉容膏便好了。”
司檀见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女这般形容,看向一旁的太上葳蕤和濮阳鸾:“同为掌教弟子,你们怎么忍心眼见小竹受伤也不管!”
濮阳鸾看了泠竹一眼,没有说话。
泠竹知道,她们从此再也不可能如从前那般要好了。
赵立见此,上前一步,叉着腰道:“你谁啊,敢这么对我家大师姐说话!”
“要是没有大师姐,她早就死在地宫了!”
“是啊,多亏了大师姐,我们才能从云湖禁地中脱困,否则也没人能出得来。”一旁的镜明宗弟子忍不住开口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怎么敢胡乱指责大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