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说:“你对象是冷峻吧,他是我小弟,我叫王奇,他应该提过我吧。”
陈思雨回握:“王奇同志好, 我没听我对象提过您, 但回去我会问他的。”
这滴水不漏的一段话换来的是, 其后长达7个小时的时间里, 王奇的前列腺神奇的具有了憋尿功能, 再也没有来上过厕所。
飞机降落,陈思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咖啡香气。
这股香气一直萦绕着她们,直到下榻的宾馆。
宾馆的对面有一家小小的面包房,在卖冰咖啡和烤黄油面包,那两样都是陈思雨的最爱,看了一下标牌上的价格,咖啡是5法郎,黄油面包是三法郎,目前的法郎兑人民币是一对一,陈思雨带了三百多块钱,兑成法郎也是三百多,一杯咖啡加一块面包,她卖得起。
但是在来之前曲团就三令五申过,必须听号令统一行动,私自出酒店,哪怕踏出去一步,都会被视之为叛逃。
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陈思雨就只闻闻,想一想,就不出去了。
入住不久,就到了下午茶时间,酒店有提供的咖啡和饼干,而且是送到客房里,这在陈思雨和梅霜看来没啥,但杂技团的,黄梅戏的,一帮地方演员们还从没享受过这种服务,就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惊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芭蕾虽发源于意大利,但兴盛于法蓝西,也可以说,法蓝西是芭蕾的摇篮。
他们下榻的酒店位于皇家歌剧院旁,这一带的芭蕾氛围尤其浓,坐在宾馆二楼的阳台上喝着咖啡看楼下,楼下全是咖啡店,磁带店和书店,而在一家磁带店的门外,还有一台电视机,电视里正在播放芭蕾舞剧《雷蒙达》。
正好离得近,陈思雨和同住的梅霜就坐在阳台上,看对面电视机里放的《雷蒙达》,边吃边喝咖啡。
到达之后的行程是这样安排的,前两天,因为外事团要开会,文工团的人暂且休息,第三天开始排练,在周末的晚上,于欢迎宴会上表演。
之后,文工团将会跟皇家歌剧院文艺团的人,于法蓝西的13个大区展开巡演,向法蓝西人民展示来自东方古国的传统文化艺术,进行文艺交流和展示。
梅霜上回随团出国,已经是八年前了,按八年前的惯例,这两天的休息时间,大家就应该出去逛一逛,走一走,见识一下法蓝西的风土人情。
陈思雨也准备趁这个时间,去看一些新剧,以供她创作时参考。
喝完下午茶,她招呼陈思雨:“换上你最漂亮的裙子,咱们出去逛街。”
陈思雨心里觉得,以现在的形势,外事团应该不会放她们出去玩,但又不好打击梅霜的热情,就把自己新做的白裙子换上了。
有人敲门,梅霜笑着说:“肯定是曲团,比咱俩还着急。”
开门,曲团在,身边还有王奇。
王奇手里还捧着笔记本,笑着说:“梅老师,还有两天时间歌剧院才能腾开场地给咱们排练,这两天咱们先学习政策,自我批评吧,你们觉得,咱们大家是聚在一间屋子里相互批评好,还是大家关起门来自学,单独自我批评的好。”
梅霜说:“王奇,你这思想有问题啊,难得出门,这两天既然是休息时间,我们当然想出去走一走,逛一逛,都出国了,还自我批评,搞什么行式主义呢你。”
王奇是三秘,也是负责团务的,整个文工团团员的思想也由他来盯。
梅霜是他阿姨,王奇不好驳斥,但就行式主义四个字,要放在国内,王奇都可以针对性的批评一下梅霜了,文化形势如此,王奇也没办法。
别的房间的门也都开着,而除了梅霜和曲团,陈思雨她们,别的文艺工作者都是从各地方来的,他们难得出国,政治思想和觉悟也更高,唱黄梅戏的于媛媛站出来说:“就在房间开批评会吧,大家一起开,我先给大家做自我思想批评。”
王奇见梅霜脸色特别难看,陪着笑说:“梅老师,要不咱们就先听听于老师的自我批评?”
梅霜最烦的,就是那些思想觉悟特别好的人,正好于媛媛并非凭实力,而是凭借思想觉悟才入选的,她不喜欢批评别人,更厌烦人们自我批评,性格又爽快,瞪眼就准备挤兑于媛媛几句,幸好陈思雨拉了一把,才没叫她把火发出来。
“算了,关起门来我们自我批评吧,王奇,你忙你的去,不用操心我们。”梅霜说。
王奇还年青,也不喜欢拉着一群人搞批评会,大家关起门来自我批评,他就能解放,当然好。
但他还有件事,他说:“梅老师,我得借调一下陈思雨,她的芭蕾被取消了,我这边工作比较多,让她协助我处理一下工作吧。”
梅霜声音一提:“思雨的芭蕾取消了,为什么取消?谁取消的?”
王奇说:“刚才我去跟法方文艺团的人员敲定节目时间时,发现时间严重超时了,经过协商,法方建议取消咱们的芭蕾,梅老师您是知道的,法蓝西是芭蕾舞的摇篮,他们有太多优秀的芭蕾剧目,人家想把他们优秀的芭蕾展示给我们看,我们别的节目可都是带着文化使命,取消咱们的芭蕾表演虽然是无奈之举,但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欢迎宴的表演时长是固定的。
不仅华方要表演自己的节目,法方文艺团也要出节目,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而在时间不够的情况下,去掉华方的芭蕾,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而当芭蕾节目被去掉,陈思雨就是个闲人了。
王奇既要为领导写发言稿,还要盯着文工团团员们的思想,工作比较忙,让她去当副手,配合自己,合情合理。
但梅霜并不愿意。
芭蕾被取消,她也不愿意。
她说:“王奇,在你们看来,思雨跳的只是芭蕾,在这个芭蕾底蕴非常浓厚的国家,它不够出彩,取消就取消了,但在我看来,《娘子军》,《血色华章》,它代表的是新时代,我们东方女性的勇敢和自信,我必须让它上。”
王奇面露难色,提醒说:“梅老师,外交使团那边已经达成共识,明天就要出节目单了,外事团的工作特别忙碌,明天还有好几个会要开,我实在不好因为这点小事就去麻烦他们。”
“不用你,我们自己想办法。”梅霜说完,对曲团说:“走吧,咱俩去想办法。”
王奇怕她俩要去找领导,提醒说:“梅老师,曲老师,外事团去开会了,你们最好不要打扰。”
“打扰他们干嘛,我们去歌剧团,直接跟法方协商。”梅霜说着,跟曲团俩一起走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别的文艺工作者们也关上门,自我批评去了。
王奇还在陈思雨的房间门口,此时走廊没有别人了,他说:“晚餐会由服务人员直接送进房间的,法式小香肠,小羊排,罗勒意面,鹅肝和蔬菜沙拉,还有红酒,你能吃得惯吧,要什么不想吃的,或者特别想吃的,都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帮你做备注,说明。”
其实酒店供应的是自助餐,按理,大家该下楼去吃。
但因为国内意识形态紧,主要也是怕团员们万一跑出去,叛逃了,就麻烦了,所以王奇跟酒店商量好,改为由服务人员往房间送餐。
其目的,就是尽量减少团员跟外界的接触。
这是年代特色,陈思雨改变不了,也只能适应。
也许王奇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但陈思雨作为一只千年的老狐狸,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已经察觉到了王奇的不对劲,正好黄梅戏演员于媛媛的门开了半掩,正在望外面,陈思雨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王奇的,就说:“王奇同志,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咱们文工团里最小的女孩子,拿我当妹妹看,就额外的,总想关照我一下。”
王奇愣了一下,才说:“我有额外关照你吗,没有吧。”
“当然有啦,你都没问于老师,杂技团的老师们有没有口味方面的要求,专门来问我,这不就是额外关照吗?”陈思雨一脸天真,眨了眨眼睛。
而在她眨眼睛时,王奇突然意识到,还真是的。
当外交官敲定,说芭蕾节目取消,让芭蕾演员给他做助理时,他心里有种异样的开心,而关于餐食,作为负责人,他本来想的是,只要敲订单子就行了,是直到看到陈思雨,他才想起来,应该让大家挑挑口味的。
是的,他确实在额外关照陈思雨。
但心里意识到了,嘴上也不能承认,他笑着说:“思雨同志你多想了,为人民服务,那都是我应该做的。”
陈思雨凑近一点,望着对门眨了眨眼睛,低声说:“最好没有,不然,等回去了,大家写思想感悟的时候,万一谁给咱俩造个谣,我清清白白一女孩子,我还有男朋友的,我男朋友要听到了,得多伤心!”
王奇有一口流利的法语,眼色好,勤快,在外事团是个得力的小助手,跟着老领导们历练二三十年,应该会是一个优秀的外交官。
但他并不了解国内,目前正值火热的思想斗争。
所以陈思雨一直在眨眼睛,在暗示,想让他知道,黄梅戏演员于媛媛在回去后,很有可能为了表功而兴风作浪搞告密,故意诬赖他俩有不正当关系。
示意他离自己远一点。
反而,陈思雨这种说话风格,让他觉得这姑娘人是很漂亮,也很可爱,舞跳的很好,但脑子似乎不大灵光,还有点自我感觉太良好。
不过被陈思雨这样打击,他也是有自尊心的,他郑重其事的说:“好的,为了不让你的男朋友伤心,我从现在开始,尽量离你远一点。”
“小羊排要嫩一点的,还有,我不吃罗勒。”陈思雨说着,关上了门。
这天晚上,梅霜和曲团去了皇家歌剧院,直接找法方文艺团的人,想要交涉事情,但并没有找到负责人,未果,失望而返了。
但她俩都是不服输的性子,第二天一早,才起床,早餐都没吃,俩人就又跑到歌剧院去等人了。
快到中午时,梅霜急匆匆的回来了,上楼就在喊:“思雨,快,收拾收拾跟我走。”
按团规,文工团的人进出,必须曲团带队,梅霜一个人在外面跑,已经违反规则了,她还要带陈思雨出去,就更是,一错再错。
因为是同一院的长辈,王奇不好指责她,可他要跟着去吧,宾馆里的人就没人照料了,不跟吧,就会有一种可能是,梅霜要带着陈思雨跑了呢。
当然,王奇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可这事儿它是违反规则的。
站在走廊里,他眉头紧锁,尽量温声:“梅老师,梅阿姨,你这样做,叫我怎么写行程记录,怎么汇报。”
梅霜性格耿直,张嘴就要吵架,陈思雨能不让她说,就不让她说,她抢着说:“王奇同志,你可以这样记录:本来,因为法方的各种原因,我们的芭蕾无法在欢迎宴上公映,但因为梅霜和曲团的努力,它得到了上演。”
不守规则,是为了节目能上台,违反的是小规则,达成的是在成就,这样写,回国后汇报,确实没有问题。
可王奇并不相信,梅霜和曲团,陈思雨几个,能在两眼一抹黑,没有任何人际关系的巴黎,在两方外交团一致否定东方芭蕾的情况下,还能让东方芭蕾上舞台。
他不信,所以他依然拦着。
梅霜懒得理他,已经到楼梯口了,喊陈思雨:“思雨,时间不等人,快点。”
王奇为难,堵不住梅霜,就只能以眼神暗示,不准陈思雨去。
陈思雨也不想起冲突,就说:“相信我,我们真的可以。”
王奇总算还是让开了,可也按捺不住愠怒:“你们不可以。”
“我说可以就可以,等着吧,在欢迎宴上,我们的东方芭蕾,一定能上!”陈思雨说完,转身跑了。
王奇不了解陈思雨,也不了解她的性格,经过两天的接触,给她下了个定义,性格耿直,大大咧咧,脑子不大好使,对了,还特别的,自我感觉良好。
当然,这些看法都是建立在,他认为,梅霜她们决不可能在私底下,能努力到,让东方芭蕾上舞台的前提下的。
……
在皇家大剧院盯了整整半天后,梅霜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说服的人。
她是皇家大剧院芭蕾舞团的编导,是个苏国人,名字叫安娜。正好梅霜懂苏语,于是就让曲团把安娜堵在下班的路上,带着陈思雨赶过去了。
从陈思雨本身的舞蹈功底,再到东方芭蕾,梅霜用苏语,一直在说服安娜,想让她跟导演,团长去说,让东方芭蕾上舞台。
安娜被冒然拦住,听了半天才听懂梅霜的来意,正好欢迎宴的芭蕾是由她所带的舞团来出的,她也就跟梅霜讲起了自己的观点。
说白了,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文化自信,而芭蕾,就是法蓝西的文化自信。
它柔媚,妩媚,轻盈,华丽,跟源自苏国的,风格硬朗的东方现代芭蕾完全不一样,安娜认为,即使陈思雨上了台,也引不起观众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