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大人……”
“枝干木石沉重,救救……”
好像沉睡的他成为了百姓救援的阻碍。
苏木道:“没事,我现在就能移开那些木头。”只是会痛一些,但与血珀侵蚀相比,这点力量耗费实在算不得什么。
“不过你让我劝他做什么?”
“因为天道大人……拒绝了。”最后三个字,采采说得很轻,似乎生怕那崇高冷酷的存在听见。
苏木从未见采采对谢卿辞露出这样的表情。
采采此前对谢仙君固然敬而远之,却是念在清萤姑娘与他为夫妻关系,刻意避嫌,但她从不觉得谢仙君是可怖之人。
“不救人?那谢仙君……天道大人要做什么?”
“他要立即去地府。”
苏木纳闷:“地府?”
说到此处,采采眼圈红了,有泪水打转。
“因为……清萤姐姐去世了。”
苏木愣在原地,心中生出莫大不真切与荒谬感。
谢仙君证位天道的一日……他的凡间妻子,却突然去世了?
第72章 生死簿
相比性格感性温柔, 更多为清萤离世伤心的采采,苏木想到的事情要复杂, 也更深入。
谢仙君表现出的性情风格, 自始至终都非常明了。
冷淡、公平,宛如剑刃般利落。
百姓与谢仙君接触甚少,只通过清萤的只言片语了解, 皆以为他是温柔清冷的性子。
可他苏木还不知道谢卿辞的过往,以及对清萤的深情么?
天穑村之所以能变得生机勃勃, 人人欢声笑语, 更多是因为两名决策执行者清萤和采采温柔善良,而谢卿辞全力支持她们――不, 准确说是清萤的决定。
是那名人类少女的存在, 维持了他身为天道道种的凡性。
可一旦当清萤去世?
苏木觉得,现在所有人最好都开始祈祷,地府真的能把清萤还回来。
“我去看看。”
苏木表情严肃, 当即态势, 最好的局面当然是谢卿辞愿意留下镇守天穑村,待事态平稳再做打算。
而最坏的局面……
苏木此刻不顾伤痛, 立刻去寻谢卿辞, 便是防止最坏的局面发生。
随着他的法术施展, 横亘全村, 既是保护也是阻碍的树木根结纷纷退去。苏木走出木洞,顿觉耳边喧杂, 其中哀哭之声尤为明显。
“出来了出来了!”
“神木大人醒了。”
“快救人!”
百姓们纷乱嚷嚷着,有人拿工具匆忙救人, 也有已经失去的家人的百姓, 哀泣着请求谢卿辞帮助。
谢卿辞在一处高坡上, 四面八方都匍匐着百姓。
一名鬓发微白的妇人哀哭:“天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儿子,他才十七岁啊,还未成亲!”
又有嘴唇颤抖的男人哀求:“仙君在上,求求您,救救我的娘亲和女儿,她们……她们……”
而俊美清冷的神o站在最高处,神色冷漠,像在垂眸望着世人,聆听众生哀求,又像彻底的无动于衷,没有半分动容。
他冷冷想到,清萤舍去性命,保下的便是这样的人。
弱小,无用,只会攀附强者。
而且。
法则降临时,同化了这些人心神,他们便是如此拖长了声音,情真意切地哀求他顾全大局,拯救天下苍生。
谢卿辞微微阖目。
成为天道后,他气运已勾连天下地脉,法则再难压制他,他可随时乘云而去返回仙界,亦可出现在天下任意一处。
这便是他历练七世,曾执着追寻的结果。
“仙君!”
年老长者伸出衰老干瘪的右手,卑微地想要挽留谢卿辞,只是情急之下,他的手将要碰触谢卿辞的衣摆。
即将碰触的瞬间,老者不期然对上谢卿辞的视线。
老者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刻骨的冷漠,仿佛容纳着三界古奥隐秘,只看一眼,便让人有匍匐在地的诚惶诚恐之感。这样冷酷漠然的他,与昨日婚礼上身着红色喜服的俊美仙君,浑然不似一人。
他右手僵在原处,微微颤抖。
就在谢卿辞冷漠的目光转向老者右手时,苏木见状不对,立即出言呼唤。
“谢仙君……”
谢卿辞的眼眸仿佛冰雪凝就,冷漠凛然。
视线只是稍稍相对,本能就促使苏木垂眸,他艰涩道:“天道大人……”
谢卿辞淡淡道:“本尊将往地府。”
说完这句,他的身影倏忽消失,众人恍惚抬眼,可除了干燥无止息的风,什么也看不见。
现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敬畏
与恍惚的神色。
天道大人言语寥寥,神色亦是平淡,但抬眼垂眸间的强大威压,让所有人都发自内心的敬畏匍匐。
苏木望着周围恍惚百姓,脸上不自觉露出苦笑。
这短暂的一日夜发生之事,尚且是这些凡人难以理解的。但他身为神农遗留之种,倒分外清楚三界共主的地位。
至少仙君这泛泛二字,根本不配用来称呼天道。
“苏木!”采采焦急而来,她惊疑看着匍匐一地的百姓,以眼神询问方才发生之事。
采采着急到一定地步时,就会忘了尊称,而称呼他本名。
“先帮大家。”苏木压下心中不安,露出微笑。
天穑村民直到此时,方才从天地之威中陆续回神。
他们恳求地看着苏木:“神木大人、圣女大人,我们让谢仙君生气了么?”
苏木微笑摇头。
村民明显松了口气。
苏木顿了顿,随后道:“不过,以后勿要以谢仙君这等不敬之词称呼那位了。”
百姓疑惑:“那应该――”
“天道大人。”
“三界共主。”
“仙人之尊。”
“这便是那位如今的身份。”
……
忙完百姓救济安抚之事,已近傍晚。
采采捶着肩膀道:“得亏你的木头把房子都撑着,倒是没倒,要不然今晚都没得歇。”
苏木道:“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采采叹气:“哪里能歇?大家都慌着呢,只怕过一会儿就又要有人哭着来求我了。”
苏木道:“凡人孱弱,遇到如此天劫,内心慌张也是无法。”
“所以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谢仙君……我感觉他好像生气了?是有人冒犯他了么?”
苏木点头。
“你是说那个老爷爷?他碰了谢仙君的衣服?”采采有些难以置信道,“谢仙君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木道:“是他们恳求天道大人复活逝去亲人,初时还是一人,后面所有人都被带动。”
采采嘴唇颤抖了一下。
“谢仙君不是要去地府么,此事他应该能有所作为?”
苏木沉默地望着她。
采采带了些哭腔:“那清萤姐姐……”
“所以我最初才祈祷,地府最好愿意放人。”苏木轻声道,“否则以断情证位的天道,于三界……先代天道,断情后直接导致死亡十万的灾变,其后更堕落为祓神。最终历经万年波折,方才重新证得道果。”
采采抹了把眼泪,没说话。
苏木忍住心疼,严肃道:“还有,我之前的话是提醒他们,也是提醒你我。只以天道尊称,勿要僭越。”
在苏木还是种子时,已通过大地灵脉的震彻,知晓天道之怒究竟有多么恐怖。
灵脉中回荡着告诫呢喃:“日月陨落,三界陷入寒冷与黑暗。”
采采睁大了眼睛。
她实在无法将清萤姐姐口中温柔清净的谢仙君,与苏木口中掌管日月乾坤的神o联系在一起。
“明明昨天,他还与我们说过话……”
苏木轻声道:“证道飞升,往往只在一瞬间。”
“那天道大人去地府,是准备改生死簿?”采采不确定道。
苏木颔首。
或许,今后三界安定,都要取决于今日阎王的一念间了。
*
阴曹地府。
亡界的天空总是浅灰色的,阴寒雾气中,以黑曜石铸就的八方宫殿,露出隐约的轮廓。
八方宫殿正中是忘川,阳间新死的亡魂会穿过忘川,来到后四
殿批命,进而断定在炼狱赎罪,还是转世投胎。
这里充斥的总是亡魂的呓语,与鬼差冷漠的呵斥声,然而今日,地府却热闹非凡。
阎王殿是地府八大殿之首,专司三界轮回转世,乃是地府禁地中的禁地。
天道空悬的当下,阎王身为亡者中的帝君,隐隐有三界众仙之首的架势。
好在阎王做事严谨低调,始终维护生死轮回的大义,三界生死仍维持着庄严。
然而今日,地府并没有那么平静。
一名鬼差踉跄从殿门外闯入,本就寡淡的脸上因惊慌而更添一层惨白。
大殿守卫长戟一横,尽职尽责地叱喝道:“放肆,竟敢冲撞阎王正殿!”
“快通报阎王大人,快!”鬼差哆哆嗦嗦道。
“什么?无诏不得――”
鬼差自喉咙里挤出一句话:“天道大人亲临!”
“管什么天道大人……啊?”守卫皱眉,“休要胡言乱语,违反律法,理应……”
白无常声音在鬼差身后响起:“非常时刻,勿要耽搁时间!”
白无常虽也属鬼差一流,但时时能面见各位地府殿主,因此颇有些颜面。
“不得对天道大人无礼!”守卫严肃道,“天道大人临位之初,事务繁忙,怎会来我地府?”
白无常面露焦急色:“就在昨夜。不要嗦,快让我见阎王大人,我不想强闯!”
守卫有些狐疑,却还在恪尽职守:“你等我通传……”
“不必,我已知晓。”
威严低沉的嗓音在众鬼身后响起。
“见过阎王大人。”白无常纵使心急如焚,还不忘向阎王行礼。
只是一抬眼,他微怔。
阎王穿的居然不是平日的黑绸蟒龙常服,而是更庄重的黑金礼服,头戴冠冕。
要知道这套装扮,唯有每五十年一次,超度三界亡魂的大祭祀,阎王才会换上。
“天道尊上前来,我怎可不亲身相迎。”
阎王肃容道:“还愣着做什么?传唤七大殿主,各方鬼使,均来鬼门关外觐见天道尊上。”
白无常:……不愧是阎王大人。
即使是,嗯,如此尊崇上级言语,也说得威严肃穆,仿佛宣读礼法。
心里如此想,不耽误白无常反应敏捷。
“是,属下这就去办。”
阎王投以白无常满意的一瞥,接着微振双袖,挺胸抬头道:“其余人,随我觐见天道尊上。”
天道大人真的来地府了?
一路上,众鬼皆是错愕与震惊交织的心情。
他们知道,昨夜西岐部洲响了一夜的天雷,因此死了不少人,原本地府还准备派人去查看发生何等大灾,好以此决定派出鬼差数量。
但法则之声响彻三界,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即万年之空悬后,今有天道尊上证位,自此邪祟魇怪不得放肆,魑魅魍魉不得僭越。三界敬仰,生灵信奉。
地府没人知道天道的来历,生死簿也不配记录那等大能的来历宿命。
不过地府相对仙界凡间更为独立,想来天道大人也只是来拜访做客吧。
……
走近鬼门关,阎王眉心微蹙。
鬼门关是地府正门,历来阴气森森,鬼哭狼嚎,十分彰显地府森严,然而此刻鬼门关却悄寂无声,只比凡间阴凉了些。
阎王险些怀疑自己走错地了。
直到他看到鬼门关外,神色冷淡的谢卿辞。
方才证位的三界共主,天道尊上。
还是凡人时,他的天才之名便传遍三界,就连阎王也听过他殄灭百鬼的事迹。却没想到谢卿辞不
凡到如此程度,竟是天道在凡间历劫。
只见谢卿辞身着白衣,他全身无华丽装饰,只腰间佩剑,气质却凛然森严,他镇守此处,阴冷鬼意便丝毫不敢侵犯。
“见过天道尊上。”
阎王带头,率先尊敬地行礼。
手下人见上司拜得这么快,纷纷惊讶,但还是手忙脚乱地跟着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