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言带人追杀那日,当众发疯的封思长老她印象很深:他坚称谢卿辞杀了爱徒,但真相却是封灵不愿受掌门指使戕害师兄,因此惨遭同门偷袭。
复活的封灵。
九幽城。
为猎杀魇恶兽而来的谢卿辞。
应死于一百二十五日后的她……她回到了师兄出事那天?!
清萤心中浮现出一个荒谬震撼的想法。
她望着人群中的谢卿辞,他黑发束起,眉眼清朗明亮,言语举止进退有度……赫然是她记忆中的师兄模样。
出事后,师兄眉眼间的清朗温柔便消失了,阴郁冷酷是更常出现的表情。
与她相爱扶持后,师兄的阴郁戾气消散了许多,可再白璧无瑕,重重摔裂于地面后,终究会留下扎人的棱角。
无论再怎么缝补修饰,凹凸的手感始终存在。能将它逐渐打磨温柔的,唯有时光酿就的爱意。
记忆中冷淡温柔的师兄忽然出现,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清萤环顾四周,试图寻找这是幻觉的痕迹,却一无所得。
她为什么来到一百二十五日前?她究竟活着还是死了?一百二十五日前的她在做什么?
清萤冥思苦想找不到头绪,决定先试探着与谢卿辞接触,他是她当前所能掌握的唯一线索。
那么问题来了。
――如何才能让谢卿辞看见她?
清萤不敢贸然靠前,担心触发什么隐秘机制,冥思苦想之后,她忽然蹲下,伸手摸了摸土地。
九幽土壤粘稠暗沉,像和了血和泥似的。
清萤嫌弃地皱眉,却借此对自己该如何做有了想法。
……
谢卿辞为同行十二人均分派了职责,剑修们两两组队,分散探索这诡谲偌大的九幽城,而他则居中调和。
黑发剑修轻松跃至全城最高处――城主府的屋顶,他目力极佳,修为又强,全城情况尽入眼底。
而这仔细一看,谢卿辞冷淡平静的面容泛
起涟漪,甚至微微蹙眉。
九幽城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还要恶劣许多,并且这种认知还在随着他的探索而不断恶化。
邪祟蛰伏在各个角落,派出的同行弟子已经有人在与其交战,白日这些邪祟还算克制,但一到晚上,只怕便是群魔乱舞。
死亡对九幽城的百姓并非解脱――他们的神魂永远无法离开九幽,只能在这座鬼蜮内不断轮回。
如此命数,只是想想便觉得凄怆。
谢卿辞面上流露出哀悯动容之色。
历练的这段时日以来,他每晚都会手写风物图志,将历练所见的有趣火花尽数收录其中。
那小姑娘不爱看经书,倒对游记之类的趣闻颇感兴趣。
因此他准备将一些符知识融入在其中,回去后赠送给她。
他历练十日,风物图志收容四篇,至今写了不过三百页,十万余字罢了,但都还算顺利。
唯独这九幽篇,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笔。
毕竟此刻他眼里所见,心中所感,都不适合给白纸一张的小姑娘看。
谢卿辞微微拧眉,正琢磨如何修饰文笔时,忽见一张白纸,在风中飘飘荡荡地飞到他眼前。
白纸上写着炭笔黑字――笔迹潦草处,竟和家中那位如出一辙。
“师兄,我死了,你看不见我,快想想办法!!!”
初时默念,可念到后面,谢卿辞却不由惊诧的失态出声。
这什么??
“清萤?”
然而虽是疑问的语气,清萤却眼睁睁看着,谢卿辞面朝着她,徐徐拔剑。
“你拔剑做什么?你也要杀我??!!!”
狂草逐字浮现,力透纸背,显出十二分的震惊伤心。
谢卿辞:……
平心而论,谢卿辞斩杀了那么多邪祟鬼怪,确实还未出现这种模仿身边人字迹接近他的鬼。
只是这九幽诡谲,而那丫头分明在归古剑宗――
正面已经被写满了,只见白纸翻了个面,写字居然规矩起来,大概是地方有限节约纸张:
“我是你老婆,你却想杀我?”
谢卿辞:?
单凭这句话,就肯定不会是那丫头。
他很清楚,清萤对他只是兄妹之情,绝无旖旎之思,那丫头估计根本不觉得未婚夫妻是什么特别关系。
可看着那居然会估算纸张大小,缩小自己字体的“邪祟”……
谢卿辞冷声道:“若你是清萤,可否拿出证据?”
白纸颤抖了一下。
谢卿辞脑海中居然浮现出清萤拿着白纸的画面。
这个高度……她必然是要垫着脚才能把白纸怼在他眼前的。
纸张颤抖……想必是气的,平日让她默写口诀,也是这样折腾无辜纸张。
笔迹犹犹豫豫地出现。
“你的左边锁骨有一处红痣,你说被我亲的时候会很痒,算不算?”
第69章 温柔
算, 当然算。
他罕少欣赏自己的皮囊躯体,因此就连他本人,也是在纸条上浮现这样字句后, 方才想起自己确实有这么一处身体特征。
谢卿辞立即捂住自己领口。
领口严严实实, 袖扣上的云纹凹凸明晰。
也是……以他的实力,无论什么时刻,都能够维持从容平和的外表仪态。
况且即使敌人买通照料幼时的他的仆妇, 也无从得知“红痣被吻会痒”的讯息。
因为这点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可如果设想, 清萤踮脚轻吻他锁骨……
谢卿辞表情浮现细小波澜,在捂严实的领口之下,锁骨似乎当真传来虚幻的酥痒之感, 难以忽视。
“我没偷看, 你自己给我亲的。”
与此同时,白纸一处空白上,出现了小而拥挤的委屈字迹。
“此事暂且不论。”谢卿辞面不改色道, “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你的身份?”
这怎么能不论?
清萤急得团团转,焦急之下,她伸手想抓住谢卿辞的衣袖, 却被冷淡地躲开。
谢卿辞冷淡开口:“你身份不明, 勿要……碰我。”
清萤心里委屈,险些要掉眼泪。
就冲师兄的瞬间犹豫,她就能敏感地察觉到,他绝对感觉到她的身份了,他绝对动摇了。
他可是她在混沌不明的亡界,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但她能明白大局, 只吸吸鼻子, 抓紧时间, 快速在纸上写道:
“你的腰沟很深,可以伸进我两根手指,划过时很流畅。”
两根手指?!
谢卿辞被如此精准的用词集中。
“她”说得言之凿凿,连几根手指都能讲清楚――而且谢卿辞莫名有种预感,如果真的让“她”来尝试,他的……腰沟,一定会完美契合。
所以她为什么会知道?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你为什么知道?”谢卿辞问。
清萤委屈:“我亲手为你沐浴过啊。”
而且在识海中,两人神魂交融,还有哪里是不了解的?
亲手沐浴?
他什么时候手断了?
谢卿辞十分笃定,自己除非断手,否则绝不会让小姑娘那样……服侍自己。
他眸光微冷,这九幽城邪祟的行为,已然触碰到他的底线。
“因为你再过十天就瘫痪了。”
潦草字迹写了一行,不顾这简洁数字已经对剑修造成怎样的惊愕,用力划掉后,重起一段道,
“写起来太麻烦了,还是先解决我不能现身的麻烦吧。”
“我是一百二十五日后的清萤,死在与你成亲的当夜,死因不明。现在我可以触碰除人以外的一切事物。”
“而且你这些同门大半都被掌门控制了,他们十日后就会害你,最后你会根骨尽废双目失明。不过与我成亲前,你已经彻底痊愈了。”
白纸黑字,言简意赅,明明白白。
谢卿辞反复阅读这行字迹,每个字他都认识,笔锋更无比熟悉,但连续在一起,便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他沉默半晌,道:“九幽城邪祟应当无如此……丰富想象力。”
“都说了我真是本人。”
字迹明显加深,对他的怨气溢于言表。
谢卿辞轻叹,到了此刻,他基本相信面前清萤身份,唯独无法相信她怎会死在一百二十五日后。
他怎会让她孤零零死去,沦落至此险境?
谢卿辞满心疑惑,有无数疑惑想要询问。但正如她所说,文字表达有太多限制不便,至少要
让她能够与生者言语才是。
了解到清萤无法触碰活人,却能被邪祟触碰攻击后。
剑修眉心紧蹙:“那必须让我尽快看见你。”
白纸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想必是小姑娘在认真点头。
此时众人还未返回,谢卿辞分出一缕神识洞察四方,自己则沉吟思忖清萤之事。
亡魂复生之事,自古以来都是修士最为关心的议题之一,但能做成者寥寥无几,即使是最出名的几桩案例,也都付出了巨大代价,最终结局也多以悲惨告终,很有警示后世的意味。
那种炮制活尸的法子肯定不能给清萤用。
可以先使用暂代方法,能沟通了解更多情况后,再解决根本。
哗啦哗啦。
白纸翻动的声音唤回了谢卿辞思绪。
“你在想什么?我也想听。”
看到这句话,谢卿辞心中有些无奈,少女渴盼的眼神似乎已在他面前浮现。
清萤带来的消息动荡严重,但对于他来说,没有一百二十五日后的她死去来的严重。
“我在想,要为你尽快寻一个凭依之体。”谢卿辞道,“九幽环境过于凶险。”
“你想到办法了么?”
谢卿辞:“嗯。”
听到那声简短温柔的应声时,清萤分明还不清楚他准备怎么做,心里却已然安心许多,颇有些酸楚之意。
这时候的师兄,与她还只是收留与被收留的关系,关系比外人更亲近,却也没有经历之后的生死考验。
为亡魂赋体,且无太多副作用,只是想想便该知道有多难。然而听闻她遭遇麻烦,谢卿辞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帮助她。
甚至在此处求助的不是她,而是另外的无辜之人,谢卿辞多半也会同意出手相助。
她想起师兄出事时候,自己第一反应是开溜……两相对比,尤其明显。
师兄比她高洁温柔了太多太多。
小姑娘鼻尖泛酸,默默下定决心。
清萤还不知道自己眼下处于什么情况,或许是时间回溯,或许是幻境,或许是她穿越回去,亦或是平行时空。
但不管怎样,她都一定要阻止十日后那场惨烈的意外。
“什么办法?”
白纸已经没有余地让她书写了,清萤正准备再去取一张时,便听谢卿辞轻声道:
“画皮。”
清萤诧异,画皮的典故人尽皆知,大概是恶鬼披着绝色美女的人皮,以各种欺诈手段戏耍人心,并在最终杀死受害者挖出其心肝的故事。
师兄要给她找张人皮?
不合适吧?
清萤不由自主地想象穿人皮是什么感觉,随后整个人都不寒而栗起来。
而且炼制这种法器,通常都要求剥活人的皮……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清萤正寻思该怎么向师兄传达自己的想法,便听谢卿辞道:“我会以符纸为你勾画一副躯壳,注入灵性感情。你届时暂且依凭,待情况稳定后,再做调整。”
“好的,没问题。”
说完清萤才想起来谢卿辞是听不见自己声音的,于是连连挥动手里的纸张。
看见白纸哗啦啦地响,谢卿辞弯了弯眸。
“这段时间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身边。”他叮嘱道,“你既然说同门皆有问题,应该清楚不宜与他们过多接近。”
白纸连连点头。
见小姑娘说什么都同意,表现出平日罕见的听话,谢卿辞有些误会。
他轻声道:“不用怕,有我在。”
清萤:……
其实也不能说误会,死后成为孤魂野鬼,这事搁到谁头上
不怕?
但即使是幻境,面对幻象的只有她一人,当师兄说出如此言语时――
她便确实有面对困难的勇气了。
因为,这是谢卿辞留在她心里的小小勇气种子,它正在生根发芽。
谢卿辞看到写得满满当当的白纸上,居然又有了新笔迹。
笔迹粗.重的哭哭表情覆盖在整面白纸上,手法说不上讲究,但眼睛飙泪,嘴巴瘪瘪的模样居然意外形象。
哭哭表情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想忽视都难。
只有那丫头才做得出来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