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到了四面八方传来此事彻底传播开后荡起的回音。
有的帖子说看见谢卿辞的用品从万藏密殿中撤出来了。
有的说看见肃纪堂正在重新处理谢卿辞的判卷――他跟脚不正,过往判决也因此作废。
有的说看见掌门找谢卿辞谈话。
真真假假的留言混杂在一起,谢卿辞素来高洁孤傲,得罪很多人,此刻阴阳怪气之语简直看不过来。
其中一个恶毒揣测尤其让清萤愤怒。
“那谢卿辞之前救顾天,真相莫不是想灭口真公子,只是未能得逞?”
这种造谣居然是讨论帖里热度最高的。清萤气急败坏,怒喷此人三十楼,最后以被禁言三天告终。
――她连发言为谢卿辞澄清的权利都没有了。
这她哪里睡得着?
清萤迅速收拾自己,同时联络谢卿辞,想与他汇合。
她蹭蹭蹭下楼,却在门口撞上想要联络的人。
“师兄,回来得这么早?”
谢卿辞神色如常,仍然平静冷淡。
“今日无事需要我处理,我回来看书。”
语气很正常。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清萤赶紧让路,“那你看书吧。”
“嗯。”
谢卿辞在书房看书,她则殷勤地忙前忙后。
“师兄饿不饿?”
“师兄喝水。”
“水凉不凉?我这里才烧好热水,给你加一点?”
小姑娘温柔勤快的态度,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谢卿辞望着她,目光仿佛已经洞悉她的小心思,却没有戳穿。
紫砂壶中倾泻出清亮水线,注入杯中。
“喝吧。”
谢卿辞捏住茶杯,却没有啜饮,他轻声自语。
“前日我看了一本杂书,书中有一疑问,很有意思。”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
清萤听得心里一颤。
第26章 噩耗
“怎么神色如此凝重?”谢卿辞挑眉,“不过讨论闲书言语而已。”
“我不知道。”清萤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嗯?”
清萤深深望着面前青年,如此年轻俊美清冷出尘,和原作中的描述很像,却又截然不同。
“我不知道该劝你保持平常心忍耐,还是愤怒回击。”
小姑娘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迷茫。
“理性告诉我,应该劝你心态平和。 ”
想要回避谢卿辞原作中死亡结局,她必须开导谢卿辞,不让他嫉恨顾天。
但那建立在她不认识谢卿辞的前提下。她如今与谢卿辞朝夕相处,还能不了解他?
将师兄与“嫉恨”这两个字联系起来,都是对他人格的侮辱。顾天之类的货色也配他嫉妒?
“那感情如何告诉你?”
小姑娘瘪瘪嘴,发自心底地叹气:“感情告诉我,不想你出事,想你平平安安。只要人平安,其他什么事情都好说。”
这是很没出息的求稳言语,只要日子过得去。
谢卿辞望着这样不成器的她,微弯唇角。
“笑什么,难道你有办法了?”
“外界言语虽难免令人心乱,可世人常情如此。”
清萤道:“但我就没有!”
谢卿辞立即答:“所以你与他们不同。”
“……”清萤瘪瘪嘴,“那怎么办嘛,师兄?”
“对答虽如此,但世事并不如你那些话本一般极端。”
谢卿辞不疾不徐地宽慰她,能听出来,他对外人的待遇变化并无憎恨,亦无怨言,只是平常心而已。
“你不恨他们么?”
“我为何要恨他们?”
“那就好。”嘴上这么说,小姑娘眉心却始终没有舒展。
她想说服自己,只要谢卿辞温柔对待外界,原作中的命运便都能回避,但心里始终无法安心。
心里一直压抑的担忧在此刻冒头。
“我是不是表现得太浮躁攻击性强了?我不该对秋长老那么凶,不该鲁莽,做人应该留一线……”
她反思自己至今行为,她越说越担忧,越说越沮丧。
“不必,你的好意我心领。”
她发顶微沉,谢卿辞轻揉她发顶。
“母亲、秋长老那里,我来处理。”
“还有回转余地么?”
谢卿辞缓声道:“世事不是非黑即白,并非将对方赶尽杀绝便是胜利,你能意识到这一点,很好。”
原来他是特地给她自由行事,“保护”他的权利,并无声引导她反思进步。
他说话总这么让人安心而乐意信服。
“我们还有机会么?”
“当然,未来的路还有很长。”
谢卿辞眸光因笑意而柔和。
“关于你的未来,我想了许多。”
*
其实清萤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但师兄说,世上并不是很多时候,你有道理,你这么做便毫无问题。
谢卿辞现在已经很尴尬了,她不想给他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有什么不痛快,都等她病治好,或者谢卿辞突破,证道成仙再说。
于是她决定和谢卿辞在别月阁宴请掌门夫妇,缓和双方关系。没想到掌门夫妇十分痛快的答应了,当晚欣然赴宴。
别月阁,月色如水。
秋忆梦笑意盈盈,有些惊诧的模样:“这一桌都是小萤做的?”
清萤抿唇微笑:“都是凡间饭食,不算精致,您喜欢就好。”
“真是乖巧懂事啊。”
谢无言则与谢卿辞聊起近日门中风波,聊起这么些年的父子情谊。
“为父知道这几日委屈你了。”谢无言长叹,“只是天儿骤然与我们重逢,我们也是猝不及防。”
“无妨。”谢卿辞眼眸平和如水。
感觉气氛差不多到位了,清萤咬咬牙,决定履行最终计划。就是以茶代酒,向秋忆梦赔个不是。
根据她的观察,没有这步,敏感高傲的秋忆梦根本不可能释怀,谁知道会憋出什么坏水来。
最近局势紧绷,一切以稳定优先。
但就在清萤端起杯盏,准备开口时,秋忆梦忽然轻叹。
“娘亲知道,天儿回来后,对你们小夫妻是有诸多忽视。而且门内弟子也是不像话,给卿辞带来诸多不变。”
谢卿辞:“无事。”
“但此事没有明确表态终究不行。”秋忆梦望向谢无言,催促道,“给孩子们说说,我们怎么想的。”
谢无言稍作沉吟,道:“是这样,归古演武原本定好由你主持。”
“但我并非真正归古血脉。”谢卿辞提醒。
“但你仍然是归古剑宗首席,有化神期修为。”谢无言温和地看着儿子,“谁能质疑你的资格?你值得这样的尊重。”
演武是归古剑宗特有的祭祀方式,通过彰显后辈的强大武力,卓越天赋来告慰泉下先祖。
“好。”谢卿辞坦然接受。
“我们会在演武典仪上,平息这段时间以来的流言蜚语。”秋忆梦温柔地看着他,“你依然是我们的儿子。”
“你和天儿,便是至亲的兄弟。”
言笑晏晏,宾主尽欢。
*
“看来人还是不能戾气太重。”
家宴结果让清萤很满意。
那晚回去后,茶室关于谢卿辞的恶意诽谤便少了许多,而在谢卿辞主持归古演武的消息公开后,便再无人敢胡说八道了。
归古演武,那是下代掌门才能主持的祭祀典仪,掌门如此决定,不得不让人深思。
七夕的余韵过去,宗门一切都开始为归古演武服务。
“这两日我外出下山,你便在别月阁,不要乱跑。”
归古演武的祭祀典仪,需要主祭人亲手猎杀天级灵兽一头,祭祀先祖。这是继承掌门之位的重要功勋。
危险,却也荣耀。
相识以来,谢卿辞第一次需要出远门。
他需要带领愿意效忠他的核心弟子――通常为宗门下代领导班底,猎杀九幽的魇恶兽。该灵兽性情凶残狡诈,善于蛊惑人心,即使是化神期强者也有可能遭其暗算。
“你也要小心,算了,回来再说。”
这种句式太容易乌鸦嘴了。
谢卿辞微微颔首。他身着素色长裳,周身笼罩着淡淡冷意,清雅至极。
他们在初夏相识,在入秋时别离。
谢卿辞和她说,他预感自己马上突破至渡劫期,届时,便真的不需有任何顾虑了。
“等我回来。”
这一等,便是整整一月。
清萤每天吃吃睡睡,十分滋润,只是偶尔会惦念师兄。
不知道这木头有没有变得懂事,给她带回点风物特产之类的。
可是。
她等到的并不是谢卿辞回家的消息。
那个烟雨朦胧的下午,本该与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浑身浴血弟子,奄奄一息的爬回宗门山下,粉碎一切虚假的平和。
弟子嘶哑凄楚的喊声,令人肝胆欲裂。
“谢卿辞临阵突破,为魇恶兽蛊惑心神,重创随行一十二名弟子!其人走火入魔,不知所踪!”
第27章 情劫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谢卿辞走时明明还好好的,他说了他在化神期稳固许久,只待机缘令他找到自己的劫数, 便可突破至渡劫期。
清萤对谢卿辞的话深信不疑,他冷静温柔,不可能会发生这种震撼到荒谬的意外。
他便是自尽,也绝不可能任由自己失控,伤害他人!
“不可能, 肯定哪里搞错了!”
但她的态度毫无价值, 因为连这点消息,来自临水茶室的留言, 以及繁花明月的分享。
那唯一逃回来的弟子, 报完消息后陷入昏迷,被震怒的掌门夫妇控制起来, 他们还派出探子驰援九幽, 调查现场情况。
清萤坐在木凳上, 只觉全身无力,手脚发凉, 无论再怎么深深吸气呼气, 都无法缓解心底的无措与惶恐。
“不行,冷静,冷静。”她捏紧拳头,努力思考如今该怎么办。
“要去找掌门夫人他们么?”
身为谢卿辞未婚妻,她有权得知更多内情。但清萤想起了谢卿辞临走前说的话。
“很多时候,并不是你有理, 做事便是对的。”
她决定不那么鲁莽, 先联系容如玉, 打听一下情势。总之不能在别月阁坐以待毙。
没了谢卿辞,只怕她饿死在别月阁,也无人在意。
“如玉师姐,请问师兄那里,情况怎么样了?”
“我很担心。”
“师姐你在么?”
容如玉身为高阶弟子,此刻定然事务缠身,没法及时回她,她情知如此,却还是忍不住连续发了三条消息。
可以了可以了,不能再发,不然人家会觉得烦。
如玉师姐人虽好,她却也不能毫无分寸。
清萤默默蜷缩在床榻上,把自己的脸埋住。
“师兄……谢卿辞……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织料被温热的泪意湿透。
她很久很久没有因为另一个人的安危而如此挂怀。
清萤闭眼想让自己睡一会儿,可翻来覆去睡不着,只是心急如焚的拿着天枢令等消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收到容如玉的回复。
【调查结果确凿无误,渡劫期实力的谢师兄重创十一人,杀害三人。最后是离火师兄引爆金丹,拼死重伤他,方才迫使他离开。目前长老们正在争执,是否要对谢师兄下公开三界的通缉书,秋长老正在为师兄争取回转余地。你不要着急,我也在为师兄争取。】
……确凿无误?
清萤反复读了三遍,方才茫茫然地看懂,这段话代表什么样的含义。
这和原作剧情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谢卿辞是在一次联合试炼中被顾天重创,怎么会不明不白地失踪于一次下山历练?
她提防了很多,唯独没有防备一次“祭祀”。
可她依然无能为力。
她从没打算与修真界有过多交集,时刻准备收拾跑路,在归古剑宗毫无根基。如今出事,自然也少有关系能够帮助她。
清萤不再徒劳言语。她默默拿被子盖住脸,翻过身。
外面天色已黑,但这一次,不会有人为她点盏温暖的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