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这边的位置宽敞一些,他朝她伸出手。
宁晏嘴唇翕动了下,慢吞吞爬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将她抱入怀里,她靠在他胸膛,坐在他身上,就这么望着窗外,艳丽的烟花破空而开,忍不住抬眼,堪堪撞上他的视线,心不可控地跳了几下。
在这样一个谁也不适应的节日,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怎么就开始了,等到宁晏反应过来时,琉璃窗雾气蒙蒙,她已娇喘吁吁。
这里可是窗炕上,即便瞧不真切,总归是有影子的。
只得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余光瞥见小案上那几页来年预算账目,
“对了,世子,我有事情要同你商量...”
燕翎已许久没碰她,这会儿娇妻在怀,其实没多少旁的心思,不过见她如此慎重,便悬在她身上,直勾勾看着她,“你说。”
如果不是确认他在干什么,如此平静的语气真难让人生出遐想。
宁晏面颊又红又嫩,耳根已被烫红,这还怎么好好说话,“你起开一些....”她尾音发颤,秀发搁在胸前,露出那清媚到极致的容。
燕翎反而把身子往前送了送,“你说,我听着呢。”
宁晏深吸了一口气,羞愤愈加,她抿着唇不吭声。
燕翎得意了,低头在她耳根前哄着,“今夜是除夕,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你也得为我着想一下...”
宁晏心就软了下来,深深闭了闭眼,决定忽略他的坏,仰眸望着窗牖,雾气越积越浓,外面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喃喃开口,
“明年预算缺口有两万五千两,二房与三房开支不少,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可以分家了?”
燕翎神色一动未动,嗓音有些含糊不清,语气却是笃定的,
“只要父亲在一日,便别想分家的事。”
宁晏苦笑一声,身子陷入枕巾里,“我明白了,既如此,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想法子将他们的收成归拢到公中来。”
“你办得到吗?”难度不小。
宁晏这会儿还能理智的思考,眼底漾起一抹锋刃般的亮芒,“我自有法子,不过得世子帮我一个忙....”
燕翎一听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便有些得寸进尺,嗓音也跟着低哑了几分,“为夫任你差遣...”
宁晏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正经,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被他一步步蚕食,又气又怒。
从炕床到碧纱橱里,从明光堕入昏暗中。
一次又一次地穿凿入彼此的心隙,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交流。
有的时候语言是苍白的,他们也不是煽情的人,无声的交缠,相融的汗水,很好地填补了除夕带来的那点空缺和不知所措。
大年初一,宁晏枕着燕翎的胳膊,在一片炮竹声中醒来,每年这个时候,各府均攀比哪家早点放烟花炮竹,燕国公府算晚的,再晚也比平日时辰要早,燕翎倒是习以为常,他上朝也是这个时辰起,宁晏便有些昏昏懵懵,夫妻二人各自换上新装往容山堂去,天色依然黑漆漆的,整座城池却喧闹起来,璀璨的烟花已取代漫天的雪花占据这片天空。
各房的人都赶到容山堂用新年第一宴,徐氏体谅宁晏年前操劳,今日的晨宴由她亲自安排,这回只有自家的儿子媳妇女儿,起得比平日早,大家脸上都残存着睡意,康哥儿更是被燕瓒抱在怀里,眼睛都没睁开。
一家子在围炉坐齐,昨夜守岁到很晚,这会儿一个个的都没什么精神。
直到一婆子忽然进来禀报,
“国公爷,兰苑的梅姨娘今晨起来呕吐,刚刚请了贺嬷嬷把脉,是喜脉呢。”
这话一落,整个明间里的人都愣住了,连着那懵昏的睡意也一扫而空。
梅姨娘是国公爷的妾室,三十出头的年纪,跟了国公爷很多年,膝下一直空虚,乍然在这大年初一传出喜讯,即便是国公爷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男人,也忍不住瞠目结舌。
还是当家主母徐氏最先反应过来,她脸上挂着凉凉的笑,“原来这新春第一喜应在国公爷身上,国公爷老当益壮,妾身恭贺您喜得贵子。”
国公爷听得妻子夹枪带棒的话,大感头疼,脸上也没有为人父的喜悦,他都这把年纪了,家里妾室怀孕反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面对一家儿子媳妇,还有个未出嫁的女儿,老脸也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一声,
“多大点事,在院子里好好养着便是,咳咳,来,咱们开席。”
徐氏深深看了一眼那婆子,什么都没说,开动筷子。
燕h平日性子最刁钻,这会儿压根连饺子都吃不下,闷闷不乐地搅动了筷子,不肯入嘴。
燕瓒与燕Z脸色也不那么好看,谁也不希望家里妾室抢母亲的风头。
最淡定的自然是燕翎夫妇,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默不作声吃饺子。
直到这回,宁晏牙齿磕到硬物,吐出一瞧,一颗铜板落入掌心,宁晏呆呆看着很是纳罕,燕翎唇角也含着笑,温和地看着妻子,“岁岁平安。”
宁晏眼眶漫上一抹酸楚,她十六年来头一回得到彩头呢,她满心欢喜看着丈夫,“世子,谢谢你。”
这是与他成婚的第一年,是个好兆头。
宁晏很开心。
燕翎覆上她握着铜板的手,目色温柔,无声地笑着。
国公爷趁着机会立即转移话题,只有燕Z与燕B配合地笑了下,其余人都没什么反应。
宁晏也不在乎,早膳结束,燕翎带着妻子入宫给皇太后拜年,也不知为何,到了皇太后的慈宁宫,夫妻二人反而自在多了,就像到了自己至亲身边,很是随意,皇太后晓得燕翎不喜欢热闹,其他人一概赶走,就留着他们夫妻用午膳,还给了大红包。
“你们都是没娘的孩子,不怕,有外祖母,外祖母疼你们。”
这才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啊。
午膳后,燕翎去奉天殿给皇帝请安,宁晏又陪着皇太后话闲,给她老人家说起了在泉州的趣事,没想到皇太后见多识广,知道南洋诸多小国,与宁晏聊起来头头是道,祖孙俩十分契合。
到了初二,便是回门的日子。
宁晏并不喜宁家,出门时都是慢吞吞的,燕翎也陪着她,待二人赶到宁府,其余客人都到了。
燕翎如今身份不一般,是当朝阁老,时任工部侍郎的宁家大老爷在燕翎面前都是下官,亲自迎在门口,殷勤将他们夫妇迎入松鹤堂。
燕翎牵着宁晏进来时,松鹤堂已坐满了人,三皇子赫然在席,因宁老爷子今年在府上过年,萧家也被邀请过来吃席。
燕翎一眼就看到了萧元朗,萧元朗父子客气地起身与他招呼,光禄寺少卿萧融前段时日负责使臣的宴席,与燕翎打交道的时候多,今日过府其实也是想私下多结交结交燕翎,也不需要燕翎提拔,至少内阁有人,办事方便许多。
他们这些在官场上混迹的老油条,太明白内阁有人是何等便利,是以今日都早早等在松鹤堂,就盼着燕翎过来。
三皇子也想借着连襟的机会拉拢燕翎,今日来之前再三警告宁宣,莫要寻宁晏的不痛快,宁宣心里气得呕血,面上却不敢违拗丈夫。
众人相互见了礼,宁晏去到隔壁女眷席,燕翎留在厅堂里说话。
大家的话题几乎是围绕着他,他漫不经心应付着,只偶尔主动问萧融几句话,慢慢的也察觉,其余人对他都很客气甚至是讨好,唯独萧元朗几乎是不做声的。
中途见萧元朗忽然离席,燕翎跟了出去,他没有别的意思,先前一直想见萧元朗一面,上回宁晏为了明宴楼的事去求表兄萧元朗帮忙,于情于理,他身为丈夫都该亲自与萧元朗道谢。
顺着抄手游廊往后面走了几步,一眼看到萧元朗驻足与一女婢说话。
“你这盘子里放着什么?”
萧元朗在屋子里闷得厉害,想去后院透透气,忽然看到女婢捧着一剔红的食盘过来,便叫住了对方,他已看到红盘里搁着好几碟小食,其中有一碟酸辣藕丁。
宁晏吃藕丁过敏的事,萧元朗是偶然得知的,也不知是哪一年的家宴,宁宣与宁溪欺负她,在她饭里夹了细碎的藕丁,她吃了几块,随后便吐得厉害,恰巧被他撞见,帮着喊了大夫,他是个细心敏锐的人,暗中派人一查就查到了宁宣与宁溪身上,从那之后,但凡来了宁家,他暗地里总归要照顾些她。
今日撞见这碟藕丁,下意识便端了起来,语气温和道,“我正有些饿了,这盘藕丁给我,其余的端进去吧。”女婢哪里多想,屈膝行礼便从侧门进去暖阁。
随后,燕翎就看着萧元朗将那碟藕丁倒入花丛里。
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也不爱刻意去揣摩人,从昨夜宁晏没吃那块藕片,慢慢回想之前他似乎夹过藕片给她,她闹了不舒服,再到眼前萧元朗这突兀之举,所有线索连起来,由不得他不多想。
第55章
萧元朗将碟子倾倒干净,搁在花坛边一个小篓子旁,自有人来收,他轻轻拍了拍手上灰尘,正觉外头风太大,打算转身回去,只见燕翎立在廊庑高柱侧,墨色的鹤羽衬得他长身玉立,气度威仪。
萧元朗微愣了一下,从容折回台阶,来到廊芜下朝燕翎施礼,“请世子安。”
燕翎视线与他相交,萧元朗神情分外平静,谈不上温和,谈不上冷漠,也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尴尬。
燕翎默了片刻,拱手朝他行了家礼,
萧元朗眸色微微一挑,连忙避了一下,“世子寻在下可有事?”
萧元朗是敏锐之人,燕翎不可能无缘无故等在这里。
燕翎颔首,神情变得有几分复杂,“上回内子拜请表兄帮忙,燕翎今日特此道谢。”
萧元朗闻言唇角微微溢出一抹苦笑,这哪里是来道谢的,是来宣示权利的。
他神情含笑,眼底的冷淡一瞬间散去,慢慢浮现一抹润物无声的谦和来,“世子客气,我母亲总是怜惜宁三表妹孤苦,那一夜下人禀报她来访,母亲二话不说吩咐我帮三表妹跑一趟,遵母命而已,况且,我虽与表妹不熟,到底是至亲骨肉,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自然在所不辞。”
三言两语告诉燕翎,他是因为母亲吩咐才帮宁晏,他与宁晏不熟。
萧元朗的话并未让燕翎好受半分,他若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是傻子,无论他介意与否,萧元朗曾与宁晏有他不知的过去是事实,或许只是不经意的浅笑,或许只是举手之劳的一次照拂,但凡这些在心里滚过一遍,都是不好受的。
原先崔玉等人常常在他面前唠叨男女之事,他心中嫌弃至极,而今自己亲身经历,才懂得个中滋味。
他燕翎也有今日...
他再次施礼,旋即转身回了厅堂。
尚在门槛,便听得里面传来几道朗笑声,有些陌生,却又不完全陌生,燕翎猜到是自己那位岳父回来了。
宁晏的父亲宁三老爷姗姗来迟,宁老爷子正在当庭呵斥他,直到燕翎进来,才止住话头,燕翎看了一眼宁三老爷,一身修长的白袍,颇有几分疏狂之风,原还气势勃勃与宁老爷子辩驳,这会儿瞧见燕翎,嗓音戛然而止,愕然地愣着。
燕翎朝他行了家礼,宁一鹤回过神来,冷淡又尴尬地应付了一下。
遥想当年燕翎随国公爷来宁府,宁一鹤以为他是要娶宁宣的,与他相谈甚欢,如今成了自己女婿,反而不说话了。
他不喜宁晏,没对她上过心,自然也没想过去沾她的光,前几日在茶楼遇见几位同僚,有人提起燕翎娶了宁氏女,问他是哪位,被宁一鹤含糊过去。
宁一鹤不搭理他,燕翎也不会去凑趣,宁晏从未与他提过宁一鹤,可见父女俩感情有多差劲,不对,这一会儿燕翎忽然意识到,宁晏从未与他提过宁家,也不曾告诉他,她在宁家过得好与不好。
他不仅不知道她的过去,甚至连她生活习性都不知晓。
燕翎坐在圈椅里,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便有些走神。
翁婿二人因为身份的缘故坐得近,却又如同陌人,
反倒是宁大老爷时不时与燕翎搭讪,三皇子也偶尔插一句,场面不至于冷清。
宁老爷子在这样的场合,手里依然拧着一只鸟笼,里头攀着一只金丝雀偶尔细细啼叫几声,众人心有嫌弃却无人敢说什么,宁老爷子也不在意晚辈的看法,问起燕翎国公爷最近闲暇与否,他要寻国公爷去钓鱼遛鸟。
燕翎对他老人家倒是温和,耐心回答他。
末尾老爷子忽然笑吟吟问道,“晏丫头没给你添麻烦吧?”
燕翎听了这话,心中忽然一顿,竟有些无从说起,新婚夜是他怠慢了她,后来种种两人从陌生到如今心意相通,碰过多少壁,又有多少艰难,不足为外人道,在这慢慢融洽的过程中,有一条始终没变,宁晏最初如何悉心照料他,如今亦然,倘若现在回到大婚那一夜,他定不会失约,哪怕先去探望外祖母,回了明熙堂也不会再离去。
纷繁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最后汇成一句,“她很好,特别好。”
屋子里众人都跟着愣了一下。
宁老爷子却是笑容不改,漆灰的眸眼藏着几分看透世间沧桑的洒脱,“她呀,外表温顺,性子却倔得很,看着事事周全,实则极少有事能入她的心,以后但有怠慢,还望世子多多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