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家与宁家婚事传开后,戚家便止了念头。
戚侯与戚无忌是朗阔无羁霁月风光的男儿,戚夫人与戚无双却犹存肖想之意,不然这么多年,媒人都踏破了门槛,戚无双为何迟迟不定亲?
戚夫人想必也是见燕翎与宁晏成了亲,才下定决心给女儿相看。
戚夫人看了一眼宁晏的方向,这个女孩子生得花容月貌,恬静悠然,她浑身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抹处变不惊的从容与镇定,仿佛没有什么能令她上心。
是啊,自家求而不来的郎婿,却被她嗤之以鼻。
偏偏这么久了,也没传出来燕翎要与她和离的消息,戚夫人想起那个岳峙渊s,文武双全的男子,心中的不甘与遗憾不是零星半点。
宁晏没把大家的话放在心上,她在想戚无忌的伤,戚无忌伤势一日不好,燕翎就会愧疚一辈子,连带将来他们的孩子也会在戚家面前低一头,她得了空得问问燕翎个中详情,没准能想想法子。
至于戚无双要嫁何人,她不感兴趣。
霍夫人话说出来后,便期待着宁晏怼上几句,她好有下文,结果宁晏丝毫没开口的意思,霍夫人便有些难堪了,仿佛是被人拧在半空,不上不下,反倒是被人看了笑话。
戚夫人也巴不得宁晏能说两句,好给她一个台阶下,偏生宁晏置若罔闻,脸上就有些挂不住。
最后是淮阳侯夫人打了圆场将“半个儿子”的话题给揭过去。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
“哎呀,我这是来迟了吧?”
阳光炫丽,长长的一束光投递在明厅门口,一梳着高高凌云髻,满头珠翠的俏丽女子,挺着孕肚自光晕中迈了进来,她生得唇红齿白,眉眼生动,波光流转中自有一番妩媚风情。
亮晶晶的眸子在厅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宁晏身上,扶着丫鬟的手臂,便款款走了过来,
“可别告诉我,这位就是燕翎新娶的夫人?”其他人她都认识,唯独宁晏面生,又见她与秦氏坐在一处,便猜得她的身份。
宁晏没想到这位少夫人一来就寻上她,眉宇间对她饶有兴趣的样子,很是疑惑,她一面起身与她问好,一面看了一眼秦氏。
秦氏眼底的妒意一闪而逝,连忙上前介绍道,
“嫂嫂,你不认识吧,这位是云阳长公主的独女,如今嫁去了定国公府,是国公府的二少奶奶。”
宁晏一脸恍然,“原来是韩二夫人。”徐氏曾与她提过燕家的姻亲故旧,晓得定国公府韩家也是一门显贵。而这位云蕊之更是燕翎嫡亲的表姐,想必都是自小在宫中走动的。
云蕊之是个自来熟,瞧见漂亮可人的姑娘便生好感,亲昵地拉着宁晏,“叫我韩二夫人客气了,燕翎比我小三岁,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平日唤我一声表姐,你也跟着换我表姐吧。”
宁晏虽不习惯与人亲近,却还是温顺地喊了一声“表姐”。
戚夫人赶忙起身过来搀云蕊之,又吩咐丫鬟给她抬来圈椅,塞上靠垫褥垫,垫的舒舒服服的,方扶着她坐下,嗔道,“你怀着身孕怎么过来了?”
云蕊之就坐在宁晏身侧,挽着她的手腕没放,“闷坏了,前段时日燕翎成亲,我身子不好没顾得上去,今日是您大寿,又听说翎哥儿媳妇露面,特意来瞧一眼。”
她是个没什么心眼的人,都顾不上与戚侯夫人搭话,转背往宁晏觑了一眼,
“生得这样美,难怪有资格埋汰我那表弟。”
宁晏一张脸躁得通红,“表姐莫要说玩笑话....”看来行宫的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
云蕊之可不顾忌她害躁,爽快问,“燕翎那小子哪儿不好,你与我说,回头我教训他。”
宁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没有的事,他挺好的。”
宁晏说的是真心话,落在众人眼里却是明显没有诚意。
云蕊之打量着宁晏,她这些年可是见过太多姑娘一提到燕翎便面红耳赤,娇羞不已,而面前的宁晏,神色间没有半分扭捏之态,出了行宫那档子事,燕翎丢了那么大脸,也不见燕国公府传来什么不好的风声来。
只能说,这位表弟看着冷漠,怕是被人吃得死死的,于是见微知著道,“很好,总算有个能制住他的人。”
宁晏哭笑不得,她们怎么会误会到这个地步。
片刻后,又来了不少贺客,宁晏小日子还没走,小腹有些不适,中途出来厅堂,正想问恭房何在,一穿着绿色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子上前来行礼,
“夫人,您是要去哪?奴婢领您过去?”
如霜便委婉提到恭房,那小婢子在前引路,领着她们朝偏院走。
宁晏这是头一回来戚家,不熟悉布局,穿过两个院子,渐渐的便离人群远了,越过一片发黄的竹林,来到一个四四方方的偏院,与其说是偏院,还不如说是一个讲武堂,堂中有一硕大的庭院,院子空旷无物。
小婢子引她从穿堂左边门出去,沿着一巷子往里走,尽头便是恭房。
宁晏带着如月进去,吩咐如霜在外头候着。
片刻,她便换好褥垫,擦洗了手出来。
倏忽间,讲武堂内传来戚无双与女眷嬉戏的笑声。
迈过穿堂进了庭院,戚无双的视线也投落在她身上。
“宁晏,要不来玩一把?”她扬了扬手里的羽箭,
宁晏看了一眼那个小女婢,小女婢当即垂下了眸,宁晏心中有数,左右长廊各有人有意无意挡住了去路,宁晏只得信步下了台阶,沿着石径来到庭院当中,大约有十来位姑娘在此处投壶。
其中便有小姑子燕h,燕h正拧着个羽箭往壶口一投,正中贯耳,惹得众人喝彩。
戚无双没理会身后的嘈杂,手里握着十个羽箭,挑衅看着宁晏。
宁晏目光移回来,淡声道,“戚姑娘,我身子不适,今日不比了。”
戚无双唇角冷冷牵起,打量她道,“什么时候可以比?”
宁晏无精打采道,“那算你赢?”
戚无双被这话给气到了,小脸绷起,
“怎么?以为有淳安公主替你撑腰,你就有恃无恐?”
宁晏没理会这茬,这时,戚无双一位表妹,冷嘲热讽道,“宁晏,别以为能嫁燕翎就很了不起?我告诉你,当年燕世子是有意与戚家结亲的,只可惜燕国公不答应,否则,哪有你今日的风光?”
戚无双脸上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骄傲地迎视宁晏,“燕翎哥哥已娶你,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不可以无视他的好意,他那么好的人,能娶你是你的福气,我希望你今后对他好一些,珍惜他。”
宁晏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淳安公主说得对,京城的姑娘不是盯着哪个俊俏的郎君,便是嘴里比着高低,无趣得很。
“戚姑娘,你不认为盯着人家夫君,不太礼貌吗?”
戚无双脸色一变,正想怼过去,余光瞥见一道清隽的身影从宁晏身后的穿堂迈过来,她顿时狠狠吸了吸鼻子,眼眶泛酸道,
“宁晏,你什么意思?你这是诬陷我惦记着燕翎哥哥?没错,我与他是青梅竹马长大,可是我一直拿他当亲哥哥对待,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你明明知道今日我娘要给我定亲,却当着这么多姑娘的面坏我名声,我哥哥已经娶不到媳妇了,你还想害我嫁不出去吗?”
话落,往后退了一步,泪水涟涟,已是泣不成声。
宁晏眯了眯眼,只觉她有些不对劲,正疑惑着,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在做什么?”隐隐地压着沉怒。
宁晏身影一顿,瞬间了然。
戚无双太了解燕翎,每一个字精准地踩在燕翎软肋上。
她被算计得明明白白。
辩解是无用的,抛开前因后果,她那句话单独拧出来,着实有挤兑戚无双的嫌疑。
宁晏拿自己与戚家,在燕翎心里比一比,便知解释只会显得自己很懦弱,燕翎这暗含怒火的话已经表示,他信了戚无双。
既然已在燕翎这里担了恶名,若不捞点好处,便亏大了。
她知道戚无双软肋在哪里,踩一踩就是了。
宁晏脸上没有半分被抓包的窘迫与慌乱,反而长吁了一口气,脸上泛起夸张的笑容,
“太好了,有了戚姑娘这番话,我就放心了,此前见戚姑娘一口一句燕翎哥哥,我只当戚姑娘对我夫君有非分之想,如今得了戚姑娘当面澄清,我心中的石头落定了,戚姑娘懂得保持距离,不让人产生误会,又如此谨慎小心能避外男则避外男,实乃闺誉之典范,如此,戚夫人也可放心给你议亲。”
宁晏从来不是一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否则早在宁家便尸骨无存。
这头的动静闹得铱j有些大,已有不少人闻讯赶来,戚夫人担心女儿惹麻烦,也匆匆追了过来。
宁晏这番话便敞亮地落在所有人耳廓里。
戚夫人是聪明人,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宁晏的用意,心猛地一沉。
而戚无双呢,脸色白一阵红一阵,傻眼似的盯着宁晏。
很快,她嚼出宁晏这话的味,气得咬出一口血来,宁晏这是在堵她的路,以杜绝她今后与燕翎交往。
没错,她母亲是有意替她择婿,但她不死心,宁晏都当着皇帝的面埋汰燕翎呢,以燕翎之骄傲迟早与她和离。
戚无双这辈子就喜欢过燕翎,她没办法嫁给别人。
可现在她却深深掉入宁晏给她挖的坑里。
一字一句在讽刺她没能与燕翎保持距离,让宁晏产生误会,而她刚刚又口口声声表明自己对燕翎没男女之情,倘若之后再纠缠不清,岂不是名声坏透了?
宁晏哪宁晏,不按常理出牌啊....
戚无双这下真的气出了眼泪。
戚夫人心疼女儿,连忙上前将她搂在怀里,与宁晏道,
“世子夫人,双儿只是无心之失,还望世子夫人莫要咄咄逼人。”
戚无双倒在侯夫人怀里哭得更大声。
宁晏冷笑,正要回怼,却见身侧的男人传来一句话,
“够了!”
燕翎往前迈了一步,拦在她跟前,语气明显淡了下来,
“侯夫人,此事与晏儿无关,错在我,先前没与她说清楚,让她们产生误会,今后,我定注意。”
戚夫人脸色明显白了几分。
燕翎虽是常来戚府,从来只去无忌的院子,他不喜女子靠近,对戚无双从无逾矩之处。丽嘉
燕翎最后那句话,何尝不是对戚无双的敲打,他以后怕是不会常来戚家了。
这个宁氏容貌过人,秀外慧中,三言两语斩断无双与燕翎之间的关系,厉害得不动声色。
戚夫人很快整饬心情,换上一副笑容,
“小事一桩,快开宴了,翎儿快些带你媳妇过去吧。”
众人哄着戚无双说是今日她母亲寿宴,不能落泪,戚无双这才擦干眼泪,被人群簇拥离开了,众人也陆陆续续散去。
燕翎则示意宁晏跟着他离开穿堂,二人沿着一条石径来到一个偏僻的庭院,这个季节,庭院里本无可观赏的花草,偏生此处竹环水绕,四处摆着一些盆景,簇簇的花团在风中摇曳,伴随小桥流水叮咚,颇有几分世外桃源之韵。
燕翎在一平直的木桥上立住,转身看向宁晏。
小妻子没了刚刚的冷嘲热讽,又恢复了往日的恬静,燕翎顿时有些看不透她,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锋芒毕露,除了吃醋,他寻不到别的理由。
燕翎言简意赅道,“这件事我不怪你,但今日是无忌母亲的寿宴,望你收敛。”
宁晏听了这话,原本要解释的念头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不怪你”的潜台词是她有错。
“望你收敛”是在敲打她,莫要再生事。
误不误会的,已经无关紧要了。
宁晏连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嫣然一笑,“世子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随后,干脆利落转身离开了。
燕翎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回想她怼戚无双那番话,这是他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夫君”二字,却没成想是这样的场合。
胸膛涌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躁意。
宁晏这厢走远后,如霜委屈地心头泛酸,“姑娘,今日明明是那戚无双胡搅蛮缠,姑爷为何不护着您?”
如月在一旁将手帕揉成了一团,冷哼哼道,“还能怎么,姑爷定是怕小姐跟戚无双闹起来,回头折损了人家侯夫人与戚姑娘的面子呗!”
如霜愤愤不平,“难道咱们姑娘就活该受委屈?”
宁晏被两个丫鬟吵得有些脑仁疼,她驻足看着如霜,“我问你,若我胡搅蛮缠与旁人吵架,你护着谁?”
如霜毫不犹豫回,“当然是护着您啊。”
“这就对了,世子只是护着他觉得更为重要的人而已。”
无可厚非,因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如霜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