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环境吵吵嚷嚷的,时不时有人喝彩,杳杳却觉得耳边静极了,只回响着方才周云辜的话语。
半晌,她回过神来,仔细思考了一下,又皱了脸。
杳杳:“可你好端端的干嘛突然道歉?对不对的没什么所谓啦,反正……”
她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眼神躲闪了一下,却还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杳杳:“反正我从来未曾想要同你计较这些,放宽心啦。”
她朝着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周云辜听在耳里,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
他看着她时而呆愣时而灵动的模样,思绪就好似飘远了些,直直跨越了轮回的界限。
那也是同样的日子,同样的灯火璀璨;同样的一张脸孔,朝着他露出同样的笑容,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无二无别。
他将思绪扯回现世,低低“嗯”了一声。
他们继续往前,边走边逛。
杳杳时而同他说上两句话,不是问问他哪个颜色的香包好看,就是要给他买上几个糖人儿。
长街漫漫彷佛没有尽头,人们也总会盼望美好的时日永远停驻。
夜色彻底降临,空中却突然升起了绚烂的烟火。
行人纷纷驻足观看,发出惊叹,时而穿插着小孩子的笑闹声,尽数交融在礼花爆炸的砰砰声中,奏响的是属于世俗人间的欢愉。
他们同行人一样停驻下来,仰头去看夜空中的星火,光影交织中如同白昼。
杳杳不知道他人看到如此震撼美丽的场景时,心中会想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此刻想着的人正站在自己身边,和自己一同亲临着此时的盛大情境。
她觉得心里柔软又熨帖,转头去看周云辜。
那张脸庞是她所熟悉的如玉模样,察觉到她的目光,也低下头来静静瞧着她。
那双眼里本是深邃漆黑,此时却如同被点亮的夜空一般,闪烁着异彩光芒。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那个本该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梦来,梦中的场景与人物同眼前的一点点重合,却又有些微区别。
她伸手在周云辜脸上比划,神色一派天真。
啊,差个面具。
她拉着周云辜挤过停滞不前的人群,找到一处卖面具的小摊,挑了两只,递给他一个,示意他戴上。
周云辜接过,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用力捏了面具,似有所思,顺从地戴上。
杳杳瞧着,就觉得对了味。
面具只有半截,堪堪遮住了额头以及眉眼,她就细细打量周云辜露在外面的半张脸,目光热烈且大胆,顺着他挺直的鼻梁骨描绘到唇峰凌厉的嘴唇,再移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处。
怎么有人可以长得这般勾人呢?她有些着迷,不自觉地微微凑近了些,脑袋里昏昏沉沉,耳目却清明,倒像是喝醉了一般。
眼前的光景一点点同模糊的梦境重叠,只差一点儿,杳杳就要踮脚吻上去。
周云辜却突然轻声开了口:
“其实今日是我的生辰。”
本来白日里是想邀你陪我过生辰的。
这句话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其实他已经有很多年未过过生辰了,直到又见到她,勾起了往事,才升起了这些微末的心思来。
杳杳闻言,睁大了眼。
“啊。”
“那祝你生辰快乐呀,万事顺意,平安喜乐。”她紧接着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忙不迭送上祝福。
周云辜面具下的唇就微微抿了抿,随后牵扯出一个笑容来。
往日里冷着神情不爱笑的人,偶尔露出些笑意来,一时间竟是比漫天的烟火还要夺目。
杳杳呆了片刻。
紧接着她似想起了什么,兴冲冲拉着周云辜,逆着人流要往外挤。
杳杳:“我们去放花灯呀!生辰逢上过节,多少人都没这样的好运气呢。”
周云辜顺从地“嗯”了一声,伸出另一只手护着她不被拥挤的人群推搡到。
一边往外走,杳杳就一边同他搭话。
“诶,你知道关于神祀节的来历吗?”杳杳兴致勃勃地抛出话题来,不等对方应答,又自顾自接上:“这件事情人们争论不休,有说是感恩神的陨落所带来的福泽,也有人说是神诞生在天地间的日子。”
“但实际上嘛,我还听过一个更隐蔽的传闻——”
她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见周云辜配合地表示好奇,心满意足地压低了声音继续往下说:“我听有些来路的人说,今天这个日子实际上是数百年前,一位上古的神仙化象诞生在凡间的日子。”
周云辜颔首。他自然听说过这个传闻,正是仙门里流传的版本。
杳杳见他也认同,就神色盎然,笑着朝他道:“那这么一说,你同神仙还颇有缘分,一会儿你可要诚心祈愿,说不准上古的仙君会看在这样凑巧的缘份上,多多关照你的心愿哦。”
周云辜见她高兴,难得搭了腔。
“但愿如此。”他听见自己声音里含着笑意。
等他们到了河边,放河灯的地方已经聚集起不少人,河里飘了上百盏花灯,点点烛火在夜色里顺着水波盈盈而去,将美好的祈愿带往远方。
徐言诏站在一处较高的石头上,冷着脸抱着手臂,也不知等了多久,一眼就瞧见牵着手走过来的二人。
杳杳瞧见他,举起还空着的那只手,用力朝他挥了挥,随即拉着周云辜加快步子挤了过去。
徐言诏脸色臭得很,正要发作,却被小姑娘急声打断。
“小徐!你知道吗,今日是周云辜的生辰欸,”她语气中的兴奋压根藏不住,娇娇软软地祈求道:“快,快送上你的祝福呀!”
徐言诏皱着一张脸,嘴张张合合了数次,颇为不情愿地挤出一句“生辰快乐”来。
他再要开口指责杳杳同周云辜偷溜,就已然失了先机——呵,小姑娘等到那句祝福后,早牵着人去河边领了河灯,压根没有半点要管他的意思。
而周云辜那样拽得二五八万的人,此时像个跟班似的,乖顺地被杳杳拉着就走,神色里瞧着竟还有几分宠溺意味?
徐言诏就不爽极了。
杳杳此时写完了自己的纸条,塞进灯里,正催促着周云辜写。她手上不小心沾染了墨水,眼珠子调皮地一转,伸手就要往周云辜脸上抹;让人吃惊的是,周云辜竟然不躲,连眉头也未曾皱上一下,就让小姑娘在他白皙冷冽的脸上抹了污渍。
徐言诏突然觉得此时的自己是那么的多余,压根挤不进去他二人之间。他皱眉良久,呼出一口气来,默默离去了。
也是,兴许人家本就是有缘分的一对。他懒得凑这个热闹了。
周云辜随手放了灯,杳杳则真地拿了竹竿,够着身子要将花灯送得更远一些,丛丛烛火汇聚成温暖光线,柔和地晕在她的脸上,难得娴静。
“好啦。”杳杳终于满意地将他二人的花灯送远,收了手,望向周云辜,神色得意道:“祝你生辰快乐。有我同你一起向神仙祈愿,你日后必定事事顺遂,余生得偿所愿。”
周云辜就觉得有些难以移开目光。
她正发着光。
他就想起上辈子啊,也有那么一个人,用相似的语气祝他生辰快乐。那人还说:“今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过呀。”
当时他只笑着摇摇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而此刻,隔着一道生死轮回,她又站在他的面前,言笑晏晏,如同圆了他一场二十余年来的梦。
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却难以抑制地有些颤抖。
他问:“今后的每一个生辰,你都会陪着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每晚9点3k!
第12章
夜已深了,满城的热闹才渐渐散去,重归于冷清。
杳杳拎了满手的花灯面具等各色小玩意,周云辜身上则更是夸张,原本佩玉的腰间此刻挂满了种类繁多的香囊挂件儿,还插着一根风车并两只面人儿。
好端端的翩翩公子生生被装点成了花里胡哨的货物架子。
银杏早先瞧见他二人放灯时,就识相地悄悄回来了。此时听见响动,迎了出来,就看见满载而归的两人,活像两个兜售零碎物件儿的小摊贩。
杳杳甚少熬夜,其实有些困倦了,眼皮子打着架,但一想到今日同周云辜的相处,整个人精神又有些亢奋。
当时他眼神专注地低声出那句,“今后的每一个生辰,你都会陪着我吗?”,神色温柔的模样是那般醉人,其中潜藏着的小心珍重像是将自己的一颗心都□□裸地捧了出来。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周云辜,脆弱又深情,她却未曾生出半分陌生之感。
而他话里的内容,却又直白热烈,几乎如同告白。
杳杳心跳得快极了,心脏若是下一秒就从心口飞奔出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她根本压不住越跳越急的心脏,就好像她的心在催促她,快,顺从自己的心意,说出来。
她就听见自己说:“好呀。今后的每一个生辰,我都陪你过。”
她也看过不少话本子,以为初初像这般表明了心迹后,二人相处之间免不了一些脸红心跳又朦朦胧胧的情绪拉扯,可此时自己经历了,却只觉得欣喜雀跃。
她甚至生出了想要吻一吻眼前人的冲动。
而周云辜却只是用手抚上她的脸颊,停留片刻,替她细细将面具戴好了,牵着她逛了一宿。
杳杳正回味着,见到迎出来的银杏睁大了眼睛,嘴角用力似乎在憋笑,她就顺着目光转头去瞧落后她半个身位的周云辜。
这一看她登时没了睡意。
早先逛得开心了,人又带着几分心愿得偿的畅快,杳杳看见什么都欢喜,瞧上了就买,买完了就塞给周云辜。
此时她扭头一看,才发现周云辜一身花花绿绿,手上也拿满了东西,倒是难为他还一副怡然自得模样,让人瞧着竟不觉得他狼狈。
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银杏很有眼力见,顾不得感慨,连忙上来替他们接过杂七杂八的物什,悉数拿进屋去,也不多话,就将清净地方留给他二人独处。
卸掉了手头身上的“担子”,周云辜又是一副清爽的如玉公子样儿,此时闲闲站定,挺拔如同修竹,一改往日的冷脸,真真是温润。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无论何种姿态模样,都是这般气质超然——
杳杳就觉得怎么看怎么满意。
她一满意,小嘴就甜。
她感叹道:“我第一眼便觉得你是个顶顶好看的人,但此时才发觉,这并不是我眼光有多好,而是你这个人实在出尘。”
周云辜闻言就一愣。
倒不是受不住这般夸奖,只是他潜藏的回忆中,也有一道如同她这般娇娇软软的嗓音,也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却是凑近了他,将他逼至墙角,肆无忌惮地打量,偏偏眸子里懵懂得很,叫人不觉得冒犯。
记忆里的小姑娘顶着和眼前人无二的脸孔,杏眼水润又微微上挑,仰着头望他,檀口微启,认真道:“天上都没有像你这般好看的……人。”
周云辜此时就觉得心中微悸,是压抑不住的情绪在作祟。
他曾经想过一心向着虚无缥缈的道,入境登仙,就能再次见到她;更想过湮灭在生生世世的轮回流转中,再也不得企及她。
他却没想过,她会如此鲜活地站在他面前,用截然不同的、他未曾预想过的凡人身份,却做出如此相似的事情。
周云辜抿唇,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就伸出了手,像是追逐着梦的人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飘渺的光。
杳杳自然瞧得见他此时外露的情绪,有些疑惑,想要凑近些同他说话。
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就轻轻落在她的鬓边,不经意撩起的头发划过脸颊,微微有些痒。
那手停留片刻,杳杳也猜不到它下一秒的动作,屏了气,又忍不住重重呼出来。
周云辜就收了手,掸了掸指尖,若无其事道:“有树叶。”
杳杳偏头,分明没看到什么树叶,周云辜神情却淡然,不似作伪。她就不再多想。
夜已深重,她恋恋不舍地与周云辜告别,重新打起了连天的哈欠,回了卧房歇下。
接下来的几日,周云辜日日都来教导她练剑、修习,还指点了她几个法术。
杳杳学起术法来,比练剑顺手多了。
她记得周云辜一开始的叮嘱——修习了法术,在普世行走之时要低调,能不用就不用。
她就只能同周云辜炫耀。
她好几次趁其不备,捏着法术朝周云辜脸上糊,却偏偏快不过他的剑,本就不扎实不牢靠的术法扔出去,被他一柄剑格挡了个一干二净。
杳杳不服气。
“我想不明白。”
周云辜正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剑,闻言头也不抬。
杳杳:“我虽然没你懂行,但我自认悟性不错。在我看来,习剑的与习法的斗起来,分明应该是习剑的更吃亏——”
她眼神控诉,就好像在问,凭什么到了你这儿,术法通通不管用了。
周云辜轻哧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