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放光:“要下雨了!”
周云辜:“……”
他坐得离她近,似是犹豫了一瞬,还是伸手扣起食指,用指关节敲了下她的脑门,道:“下雨了也没得偷懒。”
不会吧?杳杳目光立马变得哀怨,死死盯着才敲了她脑门的人。
屋外已经开始淅淅沥沥地落着雨点子,没过一会儿就下得嘈杂。周云辜声音就在这样的雨幕里响起来:“在屋子里学吧。”
杳杳就认定了他是个心狠的人。
饭毕,她不情不愿起身,老老实实地寻了块儿敞亮地方,就要继续扎马步。谁知周云辜给她递过来一卷书,示意她打开。
杳杳眨眨眼,明白过来。
“误会你了,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语气里似有天大的喜气。
“……”周云辜很难不语塞,“你打开来看看,要紧的地方我都标注了,有不明白的尽管开口问我。”
杳杳接过那薄薄的一册书,自顾自地在案前坐下,才意识到什么。
“多谢。”她眨了眨眼,斟酌道:“这算是拜了你为师吗?”
似乎是看出来她的不情愿,周云辜深黑色的眸子在她身上扫过一瞬,道:“随你。”
杳杳就纠结了那么一瞬。若说要真的视他为师长,着实叫人不适应——毕竟他们虽然差了几岁,到底是同辈人,她对他难免失了些恭敬之意;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亲事纠葛,只不过他二人都未行扭捏之态,倒叫自己一时间忘了这茬。
“要不然,那些繁冗俗礼咱们就免了吧。”杳杳眼睛亮亮的,接着道:“但是你毕竟教导了我嘛,我就还是叫你一声师父,如何?”
“都说了,随你。”
杳杳就清脆地叫了他一声。
杳杳:“好嘞,周周师父!”
很有些不伦不类。就连这作风,也像极了他跨越了轮回的遥远记忆里的她。
这叫他觉得有些恍然,难得失了片刻的神,周身浑然天成的冷淡被茫然取代,惹来杳杳略带疑惑的打量眼神。
周云辜回过神来,略有些失笑,还是遂了她的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夏日里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个把时辰就彻底停了。杳杳和周云辜二人却还是一下午待在屋内,她翻书,他就饮茶,她有疑惑,他便作答。
周云辜的秘藏自然精妙,杳杳又是个悟性绝佳的,不过半日就彻底看了进去,自己摇晃着小脑袋琢磨着什么,倒有一时半刻没有开口来请教他。
他坐在窗前,目光顺着雕花的窗檐望出去,就能看见落日洒满了院墙,满墙地锦泛着柔柔色泽。盏里的茶早凉了,他端起来饮了一口,却恍若未觉。
他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松快。
杳杳从书中抬起头来,就看见周云辜坐在窗边似是发呆。他的面孔放松下来,不免比起平日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柔和沉静的意味。杳杳就想起她对他的初印象,看着像是个谦和有礼的公子,实际藏着不好相与的傲意,相处下来才知道他嘴上也时常是不饶人的。此刻他敛了里里外外的锋芒,闲闲坐在那里,一副好样貌任人欣赏,竟有几分柔顺意味,让杳杳瞬间心生亲近。
她没出声打扰他。
周云辜却自己醒过神来,瞧见她愣愣盯着自己,主动开了口:“怎么?”
杳杳脸上有了些偷看人美色被抓包的羞赧。
“没什么。”她也望了望窗外,“啊,都快黄昏时分了。”
周云辜:“嗯。”
杳杳眨眨眼:“雨也停了。”
周云辜似是不解,皱了皱眉头:“嗯。”
“时候也不早了呀。”杳杳摆出一个有些做作的讶然表情,故意问:“难道您要留下来用饭?”
谁知周云辜作思考状,末了竟然应了一声:“好。”
杳杳几乎要翻白眼。她又没有在邀请他——这人怎么不按常理来,还打蛇跟杆上了?
摆好了饭,杳杳也不与他客气,只顾自己闷闷地吃。她心里想着,周云辜总是打破自己对他产生的印象。一开始她是真觉得他难相与,谁知这才不过一天,就莫名混得有些熟络了;好容易对他产生了亲近依赖之感,他又时而捉摸不透、难以接近。
杳杳想得入神,直到倏尔低头发现碗里已被人堆满了菜,才回过神来。
周云辜又云淡风轻地夹了一筷子菜,微微伸长了手,放到她面前的碗里。
杳杳疑惑地看向对面的人,那人倒也不回避她的目光,于是她就望进了那双深邃的眸子。
她又想起这双眼睛偶尔也会流露出温柔目光,而此刻正静静看着她,莫辨情绪。
真是难懂的一个人。
她一脸为难地低头,得,满碗的菜;抬头,周云辜执筷的手骨节分明,筷尖夹着一块红烧肉,正往她这边伸来。
杳杳连忙制止他:“别别别——你自己吃,别给我夹了。”
周云辜顿了顿,点点头。他看见杳杳仍一脸难色地盯着自己,想了想,难得贴心地解释一番。
“多吃点。”
话毕,他的目光又在杳杳身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回想:“轻飘飘的,怪不得身子骨弱成这样,晒晒太阳也能晕倒。”
杳杳:“……”怎么什么都能扯到这令人难堪的糗事上头!
今天也是在“这人还不错”和“这人真讨厌”之间反复横跳的一天。这个认知直将杳杳给气笑了。
用过膳,又陪他饮了一轮热茶,杳杳终于请走了这尊大神。
一天下来,也没做太多事情,杳杳却觉得充实得很,就好像与周云辜相处的光阴是流向了它们该去往的地方,尽得其所。他与自己相处得颇自然,好像两个人都忘记了他们中间还有一段不尴不尬的婚约。
此时想着这个,又想起周云辜临走前告诉她,顾父顾母在隔壁收拾了一处院落,明日他便搬进来,杳杳捂住额头。
她头疼。
“姑娘,你说周公子这人是什么意思呀?”贴心的银杏自然能同她想到一处,此时开口同她八卦,却更像是火上浇油:“他该不会是喜欢上您了吧?”
杳杳眉心重重一跳。
怎么可能。
次日,她起了大早,去父母院里请安。走在半路上,就听见有下人聚在一起说着八卦,那八卦的主角不是别人,正是她本人。
完蛋了。杳杳心想,她讨厌的风言风语又要起来了。
大清早的就不得安生,杳杳也失了几分性子,不等丫鬟通报就挑起帘子要进屋里。
然后她就听见,她的一双父母并着她嫡亲的哥哥,也聚在一处,正在讲自己的八卦——
“怎么就让这小子住进咱们府上了?”她的二哥顾放平时最是温声细语的一个人,此刻说话却有些不客气,“当初他可是连相看一番都不愿意,就说着无意结亲,那姿态可是得罪人得很——”
顾母柔柔地开口劝道:“话虽这么说,但我看他们如今相处得倒是极为融洽。小辈们自己能合得来,才是最最难得的。”
顾放:“那周云辜这次是什么意思,他要娶杳杳吗?”
他问得直接,屋里倒是静了一瞬。
杳杳帘子都挑起来一半了,尴尬地立马放下,一溜烟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怎么沾上他就没什么好事呢?她有些愤愤,回了屋子没坐多久,连早膳都没用,就想着要去找周云辜问一问。
……
她找过去时,周云辜已经安顿好了,闲适得很,捧了卷书,坐在那里亲自煮着茶。
晨起的阳光柔软,铺了半个院子,昨夜微雨染湿了青瓦,茶香在雾气里萦绕。
画面瞧着竟是一派风雅。
杳杳的气焰登时就消了一半。
“早。”她听见自己的嗓音糯糯,没什么气势,“昨日忘了问。你为什么要搬来我家住啊?”
周云辜手上动作不停,头也未曾抬起。
只听他淡淡道:“教导你就够我头疼的了。”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
“难不成还要我三不五时地两处奔波,平白多费些力气?”
听见他这番论调,杳杳先是微愣,随之反倒是舒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她父母、府上的丫头小厮并着银杏等一干人,他们都想错了。
“如此啊。”
自己这样气势汹汹地杀来,行事着实不美。杳杳脸上端起盈盈的笑,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地退出去,才抬脚就被叫住了。
周云辜:“今日的马步扎了吗?”
“……”
看,他待自己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为何人人都八卦他看上她了要回来同她成亲?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杳杳也不同他装模作样了,退回去接过他手上刚斟好的茶,一口饮了,苦着脸开口:“哪有这功夫,我早膳都没用呢。”
原本只是抱怨一句,想博点同情换得他今日放过她。周云辜闻言,静静看了她片刻,不急不缓地起了身,就要往外头走,倒叫她有些纳闷。
似乎察觉到她的纳闷,对方头也不回,却道:“走,带你出去用早茶。”
似是见她半晌没有反应,周云辜终于回过头来。
柔和的光铺洒了他半张俊俏的脸孔,将那些镌刻在眉眼间的冷意驱赶了些,瞧着便比寻常的模样要显得温和可亲些。
而他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洒落了点儿阳光,便透出些浅淡的色泽来,此时那眼神正定定望向自己,仿佛穿越了世事的轮回。
杳杳将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子里驱赶开来,讷讷地“哦”了一声。
周云辜却动了动神色,旋即牵住了她的手。
不是什么暧昧的牵法,倒像是在牵小朋友,牵住她手的那个人面色也平静;杳杳却被手上微凉的皮肤触感激得手心里好似过了电,直直酥麻到心尖上。
她连耳朵都红了,自己还不知道,只将手用力抽出来,仰头自以为恶狠狠地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我自己会走!”
色厉内荏、虚张声势,杳杳这副样子占了个十成十。
周云辜被这么瞪了一眼,面上依旧淡淡,眼底却起了些笑意,倒显得他心情不错。
他敛了眸,敛去眼底所有别样的意味,无意识地摩挲了下自己方才牵过她的掌心。
到底对方一副记不得自己的模样,自己终归是唐突了些。
他这样反思。
第4章
徐言诏有好几日没见着杳杳了。
徐家的耳目不少,他倒是听说周云辜回来了,似乎还住进了顾家,他便有些沉不住气,想着如何寻个由头去找杳杳。
他叹了口气,喂了颗小馄饨到嘴里,正愁得嘴里都品不出什么滋味,余光却突然瞥见正一个要往茶楼里走的身影。
他眼睛一亮,囫囵将嘴里的吃食咽下,探头出去喊了杳杳的名字。
杳杳听见了,疑惑了半晌,循着声音抬头望见他,巴掌大的小脸儿上顿时神采飞扬,浅鹅黄的衣裙衬得她整个人又娇又俏。
一同抬头的还有杳杳身旁的男人。隔着一段距离,他也能感受到那目光深深望向他,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探究,而他周身尽是冷意。
一场远远的交锋,徐言诏就明白过来,来人恐怕同他有着差不多的心思。
只是这才几日,他从来未曾听说过杳杳身边有这样一号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看着杳杳朝他挥了挥手,拉着那人的衣袖进了茶楼,二人模样倒是亲昵。徐言诏重新坐回了桌前,神色晦暗不明。
片刻,小二引着两人进了徐言诏所在的雅间。
杳杳一进来,就笑得眼睛如月牙儿般:“小徐,怎么这么巧呀。”
徐言诏瞧她笑得开心,方才心中些微的不快就散了些。
“可不是巧了嘛!好久不见,杳杳。”他亲密地同杳杳打着招呼,目光却有些张扬地往抱着双臂随意倚在门边的男人身上望。
杳杳笑道:“什么好久不见,明明前几日才一同去城北的河里摸了鱼儿。”
他们寒暄得开心,另外那人却周身冷冽。徐言诏莫名有些害怕,但看见他随着被忽视,脸色愈发地差,徐言诏一时生了胆,故意要将话题引到他身上。
“杳杳,这位是?”
杳杳这才反应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个人呢。实在是进了茶楼周云辜就再没说一句话,倒叫她给忘记了。
她拍拍脑袋,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周云辜示意他坐,开口同徐言诏介绍:“这是周云辜。”
徐言诏想了一瞬,心下便明了。
他同杳杳很投缘,二人性子都活泼,两家也认识,自然玩到一块去。杳杳只当他是好友,许多事情都愿意与他讲,他对杳杳这桩娃娃亲事算是知道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