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画家,也为了她的爱情,她脱下了赛车服,扔掉了滑雪板,穿上以前连看都不会看一眼的淑女裙,一步一步变成了画家最喜欢的样子。”
讲这些的时候,程堰的眼睛始终落在人群里,他似乎正在透过那些喧闹的表象,思念一个很远很远的人。
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他认识的人吗?
“变得温柔贤淑之后,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女孩以为,只要她牺牲一下,变成画家喜欢的样子,就能把握住他永恒的爱,就能和心上人天长地久。”
“可是婚后的现实和幻想中的样子完全不同,画家借着她家里的名气和财力飞黄腾达之后,就开始对她冷暴力,打压她的自信,洗脑她只是个精神有问题的疯女人。在外人面前,他们永远都是和睦的恩爱夫妻,画家是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模范丈夫。没人知道,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喻婵的心猛地揪成一团,本以为这是个老套但美满的爱情故事,没想到故事的走向居然如此可怕。人心难测,谁都没办法预料到,枕边人会是这种披着羊皮的狼,每时每刻想的,居然是怎么弄疯自己。
这种感觉,只是想象一下,就已经细思极恐,浑身发冷了。更不用说,故事的主角,正在亲身经历这一切。
她后来怎么样了,有没有脱离苦海,从丈夫的精神控制中摆脱出来……
忽然,喻婵心里划过一道闪电,大脑仿佛被雷劈过,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极力想否认自己的猜测,怎么可能是她想的那个人,程堰的母亲温柔知性,传言里见过她的人,都夸她端庄优雅,像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画中美人。
哪怕所有细节都对得上,这些大概都只是巧合。
她心惊胆战地看向程堰:“学长,那个女孩,现在还好吗?”
这话问出去之后,她就后悔了。
因为她见到程堰眼睛里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这种悲伤将他禁锢在阴影里,如同某种张牙舞爪的怪物,在光照不到的地方,肆意横行。
不需要回答,她已经知道故事的最终答案了。
女孩最后自杀身亡,葬在了远离故土的墓园里。形单影只,身侧只有孤山苦水相伴。
她从没想过真相会是这样。
高中同学们明明都说,程堰的母亲温柔清雅,说她家世显赫,爱情美满,是大家都羡慕的人生赢家。
谁都不知道,撕掉表面那层岁月静好之后,真正的现实,居然是这样血淋淋的残酷。
她从不知道,原来在结婚之前,程堰的母亲竟是个离经叛道的千金小姐,她开赛车,玩直升机滑雪,坦坦荡荡爱人,轰轰烈烈做事,自由如绕过山涧的风,热烈如天边的晨曦。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让她硬生生变成了油画里的模样。那样的她,虽然依旧很美,却像一只美丽的飞鸟,被禁锢在滴落的松油里,燃烧血泪,化作供人赏玩的琥珀。
画那幅画的人,到底有没有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如果见过的话,他画出那样的她,又是什么居心呢?
喻婵不敢深想,仅仅是这么听着,就忍不住为她的命运感到惋惜。比看不见花开更残忍的,是眼睁睁看着一朵绚烂的花枯萎。
“学长……对不起。”
程堰笑着揉揉她的头发,火光下,两人的影子亲昵地依偎在一起,空气里带着潮湿的海腥味,与松木燃烧后的松香混杂,让人昏昏欲睡。
他轻笑着,声线再次慵懒随性起来:“你说对不起干什么,这故事明明是我起的头,是真是假你都不知道,怎么就先道起歉了?这么乖啊——”
最后一个字被他故意拉长,尾音拖着长长的尾巴,一路蹦蹦跳跳着,跑上喻婵的心口。
喻婵忽然觉得嘴巴很干,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抿着嘴巴小声说:“那这个故事是真的吗?”
程堰眼角带笑,从旁边的果篮里掏出一只橘子,拨开递给喻婵,“真假不重要,我的意思是,为了任何人失去自我,都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你现在的样子就很好,没必要为了任何人的审美,委屈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就像这只橘子,它不需要变成苹果,也会有人喜欢。”
“这也是那天我的本意,以为你是为了什么人,才忽然换了风格。但是那会儿我犯浑,没说人话,不管怎么说,都让你伤心了,现在我人就在这里,你想怎么打我骂我出气都可以,哥哥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眯起桃花眼,曲起指尖,在喻婵耳边打了个响指,嘴角的笑轻佻散漫,仿佛刚刚的悲伤和思虑,都是篝火照出来的重影,如影似幻。
喻婵认真地凝视着程堰的下颌线,心里仿佛被人打翻了辣椒盒子,呛得她想落泪。所以,他那天的那些话,没有要嘲讽她的意思,也不是借着尤利娅的嘴巴敲打她不知分寸吗?
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横亘在心里最大的疮痍就这样被治愈了。
原来他并没有讨厌她,也没有在嘲讽她,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
虚惊一场的误会。
“学长。”
喻婵整理好五味杂陈的心绪,扯了扯程堰的袖子。
程堰轻轻歪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嗯?”
“谢谢你肯向我解释,还有告诉我这些道理。”
“非要跟我这么生疏吗?”
程堰故意板着脸,曲着手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下次再说谢谢,以后我就叫你喻谢谢了。”
喻婵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薄荷糖,摊开在手心里,递过去:“那以后该说谢谢的时候,我就请你吃糖吧。”
“行啊。”
程堰撕开包装纸,把糖果咬得嘎嘣作响,薄荷味在口腔里炸开,像是缕清新的海风。他不怎么爱吃甜食,不过,这糖还真的挺好吃的。
“还有,”两个人并肩坐了一会儿,程堰忽然又说,“以后如果有委屈,一定要说出来,别什么都憋在心里。”
他顿了顿,舌尖抵着薄荷糖中心最甜的部分:“如果是在我这受了委屈,记得也要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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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二合一)这么听话就跟我走,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晚风打着旋从远处的海面上略动,吹起整片浩渺烟波。程堰的这些话被风揉碎了洒进喻婵心里,带着一池春水,泛起粼粼涟漪。
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棉质衬衣,最上方的纽扣端端正正地系着,将她纤细雪白的脖颈包裹在布料里,衬得整张脸肤色雪白,小巧玲珑。
明明正直气爽天高的金秋,气温凉爽适宜。喻婵却觉得自己浑身满是燥热,耳朵边缘红得发烫,像正在被暖炉烘烤,四周满是蒸腾的热气。
“嗯,”她低着头,藏在衣袖下的手指微蜷,鼓足勇气才让声音尽可能地平缓,“我记住了。”
程堰点点头,余光瞥见,旁边有一道正向他们这边飞奔而来的身影。
“姐姐,”喻柏从人群里钻出来,一路小跑到喻婵身边,手心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你猜猜我手里的是什么?”
喻婵怕他跑得太快摔着,忙支起身,张开怀抱稳稳地将他接进怀里:“是什么呀,可以告诉姐姐吗?”
“是贝壳!”喻柏献宝似得捧着这枚贝壳,小心翼翼地拿给喻婵看,“而且,它背面还有五角星形状的花纹。”
喻婵长这么大,有着五角星花纹的贝壳,是第一次见。
她新奇地揉揉喻柏的后脑勺,笑着夸道:“能捡到这么独特的贝壳,小柏真棒。”
喻柏靠在喻婵的掌心软软地看着她,晶亮的眼睛湿漉漉的,像是丛林中最无害的小鹿。他把贝壳塞到她手里,扬起个巨大的灿烂笑容:“送给姐姐。”
余光瞥见旁边的人,他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惊讶地指着程堰,“漂亮哥哥也在,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聊天啦?”
“小柏。”喻婵拍拍喻柏的小肉手,假装严肃地板着脸,“见到别人的第一件事要干嘛,都忘了吗?”
“没忘没忘,”喻柏忙站稳,朝程堰招招手,声音乖巧,一板一眼地说,“哥哥好。”
“你好。”
程堰也学喻柏的样子,小幅度地招招手,回应他的问好。
喻柏左边看看姐姐,右边看看程堰,亮晶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捂着嘴巴偷笑几声,丢下句“你们继续聊,我我先走啦”,就匆匆跑开了。
坐在旁边的程堰忽然笑出声,掀着眼皮道:“你们姐弟两个长得还挺像。”
“我妈妈小时候也总这么说,”喻婵双手抱着膝盖,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星星,“她说,小柏刚满月那会儿,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一比一的复刻版。要不是年龄对不上,她真的打算过要把我们俩当双胞胎养来着。”
程堰双眸漆黑,火光的掩映给瞳仁增加了一层雾化效果,看上去温柔如水,看向喻婵的时候,眸子里还点缀着几颗璀璨的星子。他兴味盎然地问:“这么说的话,我刚刚算不算见到了八九岁的你呀?”
喻婵总是没办法坦然地直视那双眼睛,她的心里藏着太多见不得人的秘密,生怕被他识破,将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袒露在阳光下。
大概还是因为她心理素质不够强大。
仅仅是和他对视着,涌动的心意就忍不住要从眼睛里逃出去。
太危险了。
她低下头,耳廓和脸颊都染上了一层嫩粉色:“算是吧,大差不差了。”
“嗯,原来我们喻婵小时候就这么可爱了。”
程堰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揉了揉喻婵的头发,说这话的时候,他声线慵懒散漫,落在她心头酥酥麻麻,撩得人腿软。
轰——
喻婵听到了自己脑海中的火山爆发的声音。热气从小腹处一直往上升,顺着锁骨攀升至发顶,尤其是被程堰摸过的地方,她甚至觉得,自己正在透过那里,不断地向外冒热气,像一口噗噗作响的高压锅。
程堰总是这样,随口无心的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能让她顷刻间方寸大乱,失了所有的自制力。
“谢谢学长……的夸奖。”
她缩缩脖子,微张着嘴巴大口呼吸,试图依靠新鲜的氧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去。
又听见她说那两个字,程堰偏头看过来,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眼睛里光点的比海面倒映出的月色还要亮。
揶揄之色溢于言表。
喻婵忙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塞给他:“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你什么都没听到好不好——”
这话不自觉地带着点儿娇嗔的味道,尾音上翘,听着像极了她在和程堰撒娇。
喻婵好不容易控制好的心跳再次激烈起来。臊得满脸通红,刻意别过脸不敢看程堰的样子,生怕对上他戏谑的眼神。
篝火边的联欢还在继续。
海浪声声,在月球引力的牵引下,浪花前赴后继地冲上沙滩,发出阵阵舒缓的白噪音。流水潺潺,薄雾虚虚地悬在半空,像月宫的仙子掉落凡间的薄纱。
这种环境的确很适合放松心情,只是在旁边坐着,听浪拍在海岸上的声音,那些烦躁不安,就悉数飘散了。
真想永远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听于洋说,前段时间,你拜托他帮忙找了个律师。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需要帮忙的事倒是没有,只不过……
喻婵垂着头盯着地上的沙子,不确定地问:“学长,和亲人对簿公堂,是不是说明,我是个很冷血的人啊?”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始终是一道坎。
外婆已经没了一个女儿,如果让她知道,自己那么疼爱的外孙女,把她的儿子告上了法庭,不知道会怎么想。
用家里其他亲戚的话来说,沈庭伟的行为再怎么恶劣,他和她的血缘关系没办法改变。
不管怎么说,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她不知道自己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究竟是对是错。
程堰看了眼在人群里嘻嘻哈哈的喻柏,问:“为了弟弟?”
喻婵点头,沉吟一会儿,又补充道,“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小时候的喻婵。”
程堰认真地凝视着喻婵的眼睛,点头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只要你想说,我都在听。”
他眼睛的引导性很强,又或者是,凡是涉及与他有关的事,她的理智总会不受控制地离家出走。
在那样温暖和煦的目光下,喻婵的心理防线逐渐溃塌,将一直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其实,我一开始,是真的拿他们当家人。”她抱着膝盖,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我小时候,经常会跟着妈妈去舅舅家玩,每次他都会给我的口袋里塞零花钱,还带我去游乐园骑旋转木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