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问:“你能联系到游令吗?”
柯羽鸢:“怎么了?他今天回家了。”
“我给他发消息他没回。”苏苏说。
柯羽鸢问:“现在吗?会不会已经睡了?”
苏苏:“应该不会,他平时睡不那么早。”
柯羽鸢想到之前高医生说的药物带来的失眠副作用,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忙不迭问:“你们今晚有聊什么吗?”
“没聊什么,”注意到柯羽鸢开始急了,苏苏就更急了,她有些语无伦次,“我们,就是,就是他忽然找我,他知道那个游乐场的票是陆宇舟送的,他不让我去,我说了我不去,我感觉他好像不对劲,我送他回家,他也跟我说他到家了的,可是平时的话,就算他到家了,也会拉着我说点什么的。”
“你先别急,我去他家……我直接给他爸爸打电话,我先挂了。”
苏苏说:“好。”
没一会儿,苏苏就收到柯羽鸢发来的语音。
她应该在车里,说得很快:“他回家了,但是又出去了,现在手机关机,打不通了,我觉得我知道他在哪儿,苏苏,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凌晨一点半,苏苏坐上柯羽鸢家的车。
“你家里人,没关系吗?”柯羽鸢脸色不太好。
深夜很冷,即便坐上车,也要缓一会儿才能回温,苏苏拢了拢外套,低声说:“明天再说吧。”
莫名地,她没敢继续问别的问题。
柯羽鸢也不多言。
她们各自沉默,车子一路飞驰,车内外都是漆黑一片,苏苏看着车窗照出的自己,失神又恍惚。
渐渐地,车子驶出了抚青。
不知道为什么,离抚青越远,苏苏却觉得,离游令,好像更近。
不知道过去多久,车子终于停下。
停在一处陵园前。
深更半夜的陵园实在有些可怖,苏苏心脏狂跳,忐忑又不安,她偏头看着漆黑的外面,怎么也不敢相信,游令会在这里。
她心存侥幸地看向柯羽鸢,“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希望游令在这里。
因为任谁都能想明白,这个点,在这种地方,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司机忽然开门下车,柯羽鸢却无动于衷。
她打开车窗,扭头看向窗外,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她却一直盯着某处。
好像能看见什么一样。
“他就在这。”柯羽鸢说。
苏苏轻轻眨了下眼睛,喉咙重重一咽,沉默下来。
“我妈已经把你发的东西,分别发给了张彩霞和游天海,贾青家长,也已经开始沟通了。”
苏苏后背靠着真皮软椅,没有应答。
柯羽鸢却忽然说:“你知道我并没有把你当成朋友吧。”
“你那么聪明,比我想象中聪明。”她说。
半晌,苏苏才低低“嗯”一声。
“游令不对劲那段时间,我就在想,你会是怎么样一个人,才能把他逼成那个样子,他过去花里胡哨的,谁走谁停,好像都没所谓,”柯羽鸢忽然又问,“你知道为什么谁走谁停,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吗?”
苏苏张不开嘴,也没有力气点头。
她有点害怕。
她怕柯羽鸢要说的话,她听不下去。
“我们听个歌吧。”柯羽鸢说着真用手机放了一首歌。
手机连了车载蓝牙,车窗关闭,整个人仿佛陷入一个全角度播放音乐的空间里。
歌曲是英文歌。
钢琴曲温柔得像风又像水,男人嗓音低沉又平静。
“If I die young bury me in satin
Lay me down on a bed of roses
Sink me in the river at dawn
Send me away with the words of a love song
oh oh oh oh”
苏苏没听过这个歌,也听不懂,甚至有点听不清,耳廓忽然开始变得很胀,耳朵里嗡鸣一片。
她听到柯羽鸢说:“这歌词里,有一段,是这样翻译的: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我已经活了足够的时间,若我英年早逝,请将我葬在绸缎中,让我躺在铺满玫瑰的床上,在黎明时分将我沉入河中,用情歌中的词句为我送行。
“三年前,他就是听着这首歌,吞了过量的安眠。
“我们到他家的时候,整个屋这首歌,他昏了大半天,家里三个人,没有一个人知道。”
歌声曲调忽然拔高,男歌手的嗓音也从平静的低沉转高,像在挣扎。
苏苏只觉脑中神经剧烈一扯,她疼得猝然闭眼,一片黑暗里,她再也不愿意睁开眼睛。
可是柯羽鸢的声音没有停下,她继续说,一直说。
从游令出生前开始。
游令的出生,是被期待的,他的母亲武意欢因为长相太优越,遭遇过一场有意的伤害,之后一直走不出来,渐渐患上抑郁症。
后来,她认识了游天海。
游天海生意做得不错,家境虽然不如武家那么好,但胜在父母为人清白,他对武意欢也是真心的,所以武家便同意他们这桩婚事。
婚后武意欢定居抚青,因为个人身体缘故,一直没要上孩子。
武意欢自己也着急,身体更加不好。
后来武意欢开始学着调理自我,慢慢怀上了游令。
怀孕是喜事,可怀孕带来的反应让她变得更加情绪不稳定。
游天海生意做大,开始越来越忙,出国也是很频繁的事情。
大概就是游天海没有时常陪着,所以武意欢孕晚期状态一直不好,导致游令早产,身体更差。
他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方面的疾病,抚青专家不多,游天海就把他送到国外找更加专业的医生。
这一去,就是五年。
而这五年间,武意欢状态越来越差,每次只有和游令视频通话的时候才会好一点。
可是游令并不喜欢和她通电话。
因为他身边的姐姐时常告诉他,因为他的出生,他的妈妈身体变差,所以他的妈妈不喜欢他。
这个姐姐,是邵婷。
原来早在武意欢怀孕期间,游天海频繁出国时,游天海就认识了邵婷。
邵婷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不要钱,也不要车房,她要一个读书的机会。
游天海给她了。
后来游令被安排出国,邵婷就在旁边照顾游令。
一个小孩子,身边接触的除了医生护士,就只有这么一个姐姐,所以对她亲切,又言听计从。
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她说妈妈不喜欢他,他就忍着血液里裹缠的本能思念,不给妈妈打电话,也不催促爸爸带他回家。
五周岁那天,游令回国,邵婷陪同一起。
初入自己的家,哪里都不自在,妈妈对他很冷淡,也很疏离,一看便是不喜欢他。
是该不喜欢他吧,如果不是为了要生他,她的身体也不会那么差。
所以游令尽可能地让自己少出现在妈妈身边。
直到游天海和邵婷的事情被武意欢发现。
武意欢没做什么,也没有情绪异常,她在一个落日里,拦住了要出去玩的游令。
游令一直记得,那天的落日很耀眼,金灿灿的,远远望去,像打翻的果酱,闻一闻,风里都泛着甜腻的味道。
光芒沿着妈妈的轮廓给她镶了一层彩色的边,温柔又好看。
他贪恋那一点柔情,小心翼翼地拉住妈妈的手。
“明天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
游令眼睛也被落日照得亮晶晶的,“真的吗?”
“对呀,我们和爸爸一起去好不好?”
游令当然说好。
第二天,他们一家三口去游乐场。
入场前,游天海接到邵婷的电话,要他回去,游天海犹豫再三,想要回去。
武意欢至此才爆发。
游令一直记得那天,他对一切满怀期待,换来的是亲生父母在童话世界外,撕破脸皮。
无数路人指指点点,他在嘈杂中回头,看到一对父母牵着一个孩子从他面前走过,笑着进入那座童话世界。
而他距离那里,仅有百米不到。
那一天,所有真相揭露。
妈妈没有不喜欢他,妈妈好喜欢他,也好想他,可他每次都不愿意接触妈妈,所以妈妈觉得是他不喜欢她这个妈妈,她每次的疏离和冷淡,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而他的躲闪,被邵婷在武意欢面前解读成:“他,可能有点怕您,您也知道外面总是风言风语的,小孩子害怕了。”
外面传了些什么?
外面都说游天海的妻子是一个精神病,疯子。
小孩子当然害怕疯子。
如同害怕女鬼一样。
武意欢会怎么想?
她在想,为什么一切都和当初说的不一样。
游天海明明说过不会嫌弃她,却还是会跟其他枕边人埋怨,用词尖锐如刀。
“真是受够了她那样,我一天到晚生意不做了?全伺候她去?”
怀孕的时候明明那样大费周章,甚至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是什么?
是亲生儿子的害怕。
害怕和嫌弃有什么区别?
这世界上本该和她最亲的人,都因为她生病,而嫌弃她。
“其实游令也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他从来不说,也不让我告诉你,是因为……”柯羽鸢没有说下去。
但是一切不言而喻。
车里歌曲还在继续,不知道已经开始循环第几遍,明明没有开窗,风声却呼啸不止,潮水也一直涌,埋没了心脏。
人心的每一次跳动都负重千斤,一下一下,扯得人浑身都疼。
可能是太久没开窗了,苏苏忽然有点呼吸不过来,她手忙脚乱去开窗,忽然席卷来的风像咆哮,像哭声。
吹得她一时不察,呛得咳嗽。
她捂着胸口不停地咳嗽,每一次出声,都有眼泪大颗落下来。
视线变得模糊,深夜变得更深,寒冬也好像一瞬来临。
等到渐渐不再咳嗽,苏苏手仍在胸口处放着,她身子微微偏移,侧身背对柯羽鸢。
柯羽鸢看不到她的表情,也看不到她早在无声中,泪湿满脸。
她开口,声音很平静。
只是有一点点闷,又有一点点哑,带着明显的鼻音。
她问:“他前段时间去治疗了是吗?”
她不想心存侥幸,也不想自欺欺人,更不想逃避躲闪,所以选择直接问出口。
“嗯,做了ECT,”柯羽鸢停顿了下,还是转换成中文术语,“电休克治疗。”
而柯羽鸢,也果然没有任何手软,递上一把长刀。
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
我已经活了足够的时间。
须臾生命的尖锐刀锋啊。
苏苏咬紧牙关,腮帮绷紧,她忍了又忍,才强迫自己平稳着声线问出。
“为什么忽然要去治疗?”
“他说,他想好起来。”
想好起来。
想做一个健康的人。
想做一个正常的人。
我不是精神病,也不是疯子。
我只是,想爱你。
作者有话说:
《If I Die Young》/Michael Henry(翻唱)
老规矩,不要打扰评论区。
2分,红包。
第七十一章
毁掉一个人有多容易。
苏苏想起那个夜色里, 刘洁有些茫然地说:“我……我其实没有恶意的。”
是吧,她只是有点胆小。
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好朋友太难堪。
才初中的年纪, 好朋友意外怀孕, 本以为男朋友能做点什么,没想到男朋友一走了之, 扔她一个人独自承受突如其来的恐惧。
“当时我真的有点吓傻了,陶萄平时很听话,虽然谈恋爱,但没听她说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刘洁停顿了下,又说,“也许后来发生的吧, 毕竟后来, 她已经不和我玩了。”
没了刘洁, 陶萄只能找贾青说,贾青第一反应也是意外,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可能贾青真的比她们都聪明, 她想到一个绝佳的解决办法。
刘洁:“陶萄后来跟我说,是贾青告诉她的,把这些推给游令, 因为游令本身就喜欢她, 而且游令很多女朋友,外边总有传言说游令女朋友怎么怎么样了,忽然多一个, 他自己大概也觉得没关系。”
游令真的喜欢陶萄吗?
不重要的。
谁让游令那些朋友会在陶萄路过时吹口哨呢?
而游令也从来没有阻止过。
所以陶萄按照贾青说的那样, 去约了游令。
然后还没等游令给予回复, 陶萄怀孕的消息不知道被谁听去了,学校忽然就起了一阵风,风传进每个人的耳朵,每个人都知道了。
陶萄被叫去办公室,张彩霞也被叫过去。
彼时的张彩霞,还是一所非省重点学校的任课老师。
张彩霞狠崩溃,完全不相信自己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情,她在办公室质问陶萄,要她说出来那个男生是谁。
“妈妈知道你是被骗了对不对?你那么乖,那么懂事,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你告诉妈妈,妈妈肯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