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没有了灭族时的记忆, 但那琴弦的声响, 如长针直入我七窍。
痛苦倒是其次, 主要是痛苦中夹杂的恐惧,那是我第一次如此害怕听到外界的声响。
我自诩是个八尺男儿,不怕身体上的折磨痛苦, 但在那刻还是让我冒出了不如晕过去的想法。
在这恐怖的声响中,我努力想要看清灭我族人和杀我的究竟是谁。但很遗憾,在痛晕之前, 我也只能记起他是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
我知道, 这大概也是天道对此人的护佑。
就像是我的再次有意识睁眼, 天道自有它所谓的法则。
但那又怎么样,既然天道未抹去我这记忆, 不正是在放话给我,让我杀了此人吗。
所以,我就勉强答应了底下魔众的请求,登上了这魔族之位。
我开始让他们在修仙道门中给我找寻此人的下落。
但很遗憾,修仙道门中掌琴弦的人很多,但多是些女子,少有的男子亦是些合欢宗之流。
但这些人,怎么可能是能弹动灭魔琴弦的人,发了一通脾气后,我自己出了魔族,我打算亲自去会一会这些所谓的修仙道门,也顺便看看那老魔头的笑话。
为此,我特意去了有了老魔尊异动的小镇,槐安镇。
也是在这,我遇见了一个白衣女子——妤蓼。
可笑吧,在她的合籍大典之前,我一直都以为她的名字是苏妤蓼。
说回初见,此女并不如我记忆中娇滴滴的女子,也不是如我娘那般的泼辣性子。
她惯常都是带着些浅浅笑意的,即便是我第一次躲在暗处旁窥,她也没直接将剑意划到我身上。
只是在我忍不住出声时,她反问了我一句是朋友还是敌人?
她的修为很高,可以说是我所见的的修仙人中剑法最为厉害的了。
但她整个人又不似仙门中那些高高在上的,她从不端什么姿态,待人一直都带着些浅浅的笑意。
她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力,在不知不觉中便让我说出了我的所见。
她在面对槐安镇的摊子时,处理的并不算多好,被动又过于相信人性。这时候我也才发现,她大抵是那种从小便待在名门正派修行的人,我好奇之下离开去探查了她身份。
果然,如我预料般,此女她来自无垢山临界,挽清道主便是此女子。
她是临界的守界人,临界的屏障屏的就是魔界,这不可巧了吗,我便是魔界之主。
我和她这算是注定要为敌对,当时心下便有了丝遗憾,甚至还生出了一丝恐慌,我将它压了下去。
对于我的不告而别,她生了些恼意。
她直白的用言语探寻我的身份,我心下准备的说辞说不出口,我知道自己骗不了她了。
最后,我只能用一句:如果某一天我们真的成了对立面,我会正式和她辞别顾伽这个名字。
其实话出口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明知会有这么一天,我这话就是在犯蠢。
我和她约好一起参加簪花大会,她在覃夙的挑拨言辞下,还是替择选了一件红衣。
虽然当时衣服还没到我手中,但她没有将我遗落出去,我很高兴。
也是在这之下,她在我心中越发不一样了。
我甚至第一次感激了天道,毕竟苏醒才能遇见她这般的女子。
但我这心中情意确定的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她心中已然住了个少年了。
住入她心中的少年并非不是我熟识之人,此少年是她的大弟子,但也是她的心仪之人。
其实,我早该发现的。
她大弟子覃夙在初见我时,便对我展现了强烈的排斥感。
凭着身形样貌,我一直走到哪都还挺受欢迎的,这并非是自夸之言。
在面对覃夙的无故排斥,我只当是他是少年人心性骄傲。
其实说白了是我心中有鬼便下意识忽略了,我一直说服自己,将他的排斥当做是少年人谨慎多疑。现在想来,那些都不过是雄狮对它领地侵犯的敌意罢了。
很可惜,晓之晚矣。
在嫉妒之意下,我做了一件很小人的事。
竹林中,她和她弟子被泽阳派追捕时,我乘人之危。
我对她疗伤中的弟子覃夙动手了,想着他在背后离间我和师尊,我便也让他尝尝入魔的滋味。
我知道我这想法阴暗又自私,无非就是对自身是半魔之体,因为她干干净净生出的自卑感,还有便是嫉妒覃夙能光明正大和她待在一块。
种种阴暗面,我便下手了。
我想着看看,她徒弟万一就因为这一缕魔族戾气影响堕魔了,她会作何处理。
我一面希望她对覃夙弃之如敝履,一面又害怕她会如此。
毕竟,我自身还是魔界之主,半魔之身。
她要连覃夙都如此对待,那我会如何,她该会直接举剑而向吧。
说不定她还会誓要将我斩杀,毕竟我这样的身份死于她之手的话,她将会成为修仙道门中的传说,百年内她妤蓼的名字将会响彻修仙道门,无人不知。
别说什么修仙道门不重这些,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几位。
比如泽阳派中的苏子阳,对外是一片的儒雅做派,人称什么泽阳君子,实际呢,背地里还不是和我魔界出逃的老魔头勾结。
参加簪花大会,我第一个本意便是看看这老魔头还要做些什么,二便是想从这中看看有无擅琴的新秀,毕竟我是为追查灭我族人的家伙。
没想到的是,我竟中了覃夙的激将法。
其实他的挑衅很低级,但我就是没忍住,无非就是因为台上她的目光太温柔了。
我见不得这温柔的目光只落在覃夙身上,我见不得她只看得到他覃夙一人。
所以,我暴露了我的魔族戾气。
虽然只有一瞬,但常年和临界打交道的她,一瞬便将目光锁在了我身上。
我以为她会直接对我出剑,没想到的是她会和我约谈。
她和我说:只要不生害人之心便还是做我的顾伽。
魔界中底下魔众畏我惧我,敬我服我者众多,但他们永远不是和我站在一个高度,所以,这话倒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说。
然而我只高兴了一瞬,她下边的话让我知道她这般做是为了无垢山门派。
原来,她的默不作声不过是为了保全无垢山门派的名声,她这是在嫌弃我的身份。
所以,接下来我和覃夙的对战,我对她失信了。
我和覃夙的对战,我几乎是下了死手的打。我承认他是个天子骄子,但比起我还差点,所以他在招数的累计下,他节节后退。
但只有我自己才知道,台面上看似我将他逼得狼狈,实际狼狈不堪的是我。
因为台上她犹如实质的目光。
她看向覃夙的目光是心疼和担忧,看向我的目光则是谴责和失望,实际节节败退的是我啊。
眼看着届簪花大会的魁首要是我时,变故也是在那时发生的。
覃夙这个疯子,竟然和我以命相搏。
我还未惊讶完,他手中的物什便让我再次定住了身形。
他手中灵力聚形的是一把长琴,长琴以他手指拨弄下的灵力发声,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也是在那刻响起的。
原来,我千寻万找的人一直就在我眼前,我们早就遇见了啊。
是以,我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我要杀了他。
我们两人交手了,她也动手了,她终究是为了覃夙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灭魔琴不愧是灭我族人的凶器,我至今仍无法与之一战。
仇未报完,我自然是不想死的,千钧一发之际下,所以我用了泽阳派苏子阳的命来要挟。
虽然我有这伪君子的一条命在手,但在面对她和覃夙,还有众多欲要杀我的修仙门派,我是难逃的。
我已经做好了同他们鱼死网破的准备,想着再如何也要将覃夙拉着垫背。
还有便是开始顾虑到,我会不会将她也给误伤了。
但,她人没有追来。
甚至,我在走的时候留意到她拉住了覃夙。
重伤下我只能回到魔界,我派底下的人去留意她的动向,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这也是追捕覃夙的动向。
然而,底下的一群废物竟跟丢了,也是在这时候我才知晓覃夙的真实身份,覃家嫡孙。
覃家不愧是几百年盛名在身的大家族,虽然爹不疼娘不在了,仍旧有那么多的势力对他的身份打着掩护,难怪我之前对覃夙查探的信息只有他在无垢山的。
但那又如何,区区一个覃家也能阻我不成。
是以,我派了血姬出去。
血姬比那群废物稍有些用,她带回了覃夙的大姐和她的新婚丈夫。
覃夙的大姐覃绾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让我对她多看几眼并非是她的皮囊,而是她眉眼间的温润。
她的温润让我想到了她,虽然在之后发现不过是赝品,但这时候还是令我对她多看了几眼,也多了几分耐心。
我用他丈夫的命让覃绾对我言听计从,说是让她言听计从,其实我也没让她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统共就做了两件事罢了。
第一件,我借她口躲在暗处见了她一面,在她与覃夙说笑辞别覃家的酒楼里。
我二件,我借她手送了她一一身衣服,在她和覃夙的合籍大典里。
我承认因为她身上的伤,我不会闯她加固的临界,但我想要出魔界太简单了,毕竟我可是魔界之主。
合籍大典后,覃绾告诉我她穿了那身我托付的嫁衣。
她还小心翼翼地递给我一枚留影珠,眼巴巴的等着我信守承诺放了她丈夫。
但我在覃绾的诧异中直接毁掉了珠子,我能送她嫁衣但也不代表我就能看她和覃夙是怎样的相爱。
当然,我还是讲信用的放了覃绾和她丈夫。
虽然,她的丈夫是个隐藏的魔族,但这又与我何干?
这世道乱些才好呢,我才好从魔界出去啊。
你说什么?你说我就是想出去看看她?
绝对不是!
毕竟,我势必是要同覃夙不死不休的,当然不是为了看她的!
你闭嘴,再说此类言辞,我顾伽连同你一块杀!本尊没心情不说了,滚!
——顾伽.完
第100章 番二
妤蓼和覃夙以师徒结为道侣的合籍大典, 在修仙道门中广为流传。
这中有艳羡祝福,自然亦有鄙夷和斥责。
但在无垢山这一大门派威压下,那些鄙夷和斥责的言语, 自然是暗流涌动的, 终究是摆不到明面谈论。
泽阳派的没落, 让与之关系密切的门派也收敛了很多。
是以近几年, 在魔族逐渐销声匿迹的情况下,修仙门派之间端的是一派平和。
这日, 妤蓼将小徒弟苏燕儿唤到了跟前。
妤蓼将手中茶盏放下,莞尔一笑道:“燕儿,临界屏障已加固,你可愿同我们一道下山出去走走?”
闻言, 苏燕儿抬首扫了眼站在师尊身后的大师兄覃夙。
大师兄的视线一直落在了师尊的身上, 苏燕儿见此一幕,眼里有了丝艳羡后便是落寞。
她上前径直蹲到了师尊跟前, 仰首眨巴了下大眼浅浅一笑道:“师尊, 弟子想留在临界, 大师兄的唤生术都快要破九层了,弟子也不能落下太多。”
对于她的这般用勤学来推辞,妤蓼自是不能阻拦什么, 笑了笑便让她注意下循序渐进。
近年来,在小徒弟燕儿的分担下,妤蓼开始将临界的事物逐渐交由她。
临界守界人的名讳, 在他人的言论中逐渐成了小徒弟苏燕儿。
当然, 这都是妤蓼和师兄姐们商议后的有意为之。
小徒弟这一拒, 此行出山便只有她和覃夙二人。
自回临界后,妤蓼曾多次见到小徒弟一个人站在后山, 二徒弟孟询的尸身葬在哪,她一站便是几个时辰。
她这个当师尊的不能过多的劝解,过于在意反倒只会让小徒弟强颜欢笑。
“师尊在想些什么?还在想留下的师妹?”覃夙说着将脚下的预剑提了些速度,放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
妤蓼扫了眼二人脚下的剑,对他的小动作了然于心。
覃夙所言并非是她全部所想,与其说她是想着小徒弟燕儿,更多的是对世事的感慨吧。
多年前的出山是师徒一行四人的,如今只余他们二人。
她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道:“当年,是为师没能护好孟询,即便他行事有错,他也永远是我名下的弟子。”
不用看师尊的面貌,覃夙也知晓身前此话下的师尊是何神情,她眸子里一定都带着歉疚和遗憾。
垂眼下,覃夙扫过她发髻上的那支玉簪,眼里的不悦感散去了些许。
他对孟询和苏燕儿两人,自私点来说是不喜多过于喜的。
两个上世在师尊面前都没出现过的人,这一世过于占师尊的注意力了。
“师尊,师弟他自有小师妹的歉疚和担忧,这中因果得她自己偿。”覃夙说着微偏头朝下方扫了眼,又才接着道:“师尊不是说好陪我赴约的吗?师尊就不担心我输了?”
这中的输便是指覃夙的弟弟,覃锋。
早前的十年之约,因为覃夙父亲病情的加重,提前到了三年之后的今日。
妤蓼二人从剑上下来,停在了要入覃家的林子前。
二人刚走几步过去,覃锋便迎了上来。
覃锋面上带笑,在妤蓼二人交握相牵的手多看了眼,手中的扇子被他捏得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