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的心直直往下坠,冰凉一片。
易淮川不懂,为心上人做饭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一件事,怎么能被定义为浪费时间的事。
她爱他时,她不屑她的付出。
现在两人分了手,她连他碰自己做的菜都不愿意了。
只是,梁思思忘了,这一盘剁椒鱼头刚起锅,热油浇过,盘子泛着滚烫的温度。
灼热的温度从指间传来,梁思思忍不住呼出声:“嘶——”
她顿觉自己太蠢了,怎么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还是在易淮川面前。
真的太烫了,但她不想辛苦做出来的鱼报废,正准备忍痛将盘子放回桌面时,手中的灼热的痛意忽然减轻,手中也立刻一轻。
梁思思抬眸——
只见易淮川阴沉着脸,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将她手中的盘子接走放置桌台后,立刻抓起她被烫伤的手到水龙头下冲洗。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等梁思思反应过来时,手指的痛意骤然减轻,冰凉的触感传来。
水龙头的凉水开到最大,她的手被易淮川抓着冲凉。
他就站在她身后,两人的身体挨得很近,易淮川身上清冽的味道传入梁思思的鼻翼,有些恍惚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游走。
以至于她的思考速度慢了一倍不止。
她微微侧头看易淮川,他表情很严肃,深沉凛冽的目光聚焦在她正在冲洗的手上,专注认真,好似在做一件异常重要的事。
有那么一瞬间,梁思思心里也滚过几件类似的事。
比如,有一次,她在小花园里给盆栽修枝不小心伤到手,易淮川一边骂她蠢一边帮她包扎了起来。
那时候她刚去半山墅不久,不想让他觉得自己笨讨厌自己,之后但凡做事都小心翼翼,再没遇见过类似的事。
除了……他们分开前夕,她不小心踩到小雏菊的花瓶,划伤了脚。
那一次,其实易淮川也是想替她包扎的,只是她没再让。
那时,他还质问她:“你发什么神经?”
“有烫伤膏吗?”冷冷的,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梁思思的神思拉回到当下。
她不想又被易淮川冷嘲热讽,从他手中抽回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外面喊:“哥,我烫伤了。”
她喊得毫无负担,丁点隐瞒的意思都没有,言语间还露出需求安慰的姿态来。
身侧的女孩突然消失,连她身上清淡的香味也消散了。
易淮川的心跟手一样,陡然一空!
他立在原地,定定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女孩,心口传来抽痛。
她不顾痛也要留着给陆谦行做的鱼,而对他的照顾嗤之以鼻。
她对他的冷淡与不屑,跟她对陆谦行的亲昵与信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每一次,都像有一柄锋利的剑,直直地插进他的心窝。
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也算经历过诸多事情,起起伏伏,却从未有人像梁思思这样。
只是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动作,就让他痛彻心扉。
易淮川在厨房里站了好一会,都没能缓过神来。这一刻,他突然有了逃避的心态,不敢跨出厨房,怕看到梁思思跟陆谦行亲昵的触碰。
只要想一想,都觉得心口一窒。
这一生,他唯一一次觉得人生艰难,是母亲去世,爷爷昏迷不醒,父亲将小三光明正大领进门,又将他丢在农村的那一年。
再然后,便是现在。
第一次,是别人的错,他扛过来了。
这一次,是他自己造成的,他还有机会挽救吗?
母亲离世前,日日夜夜痛苦,他劝过,让她跟父亲离婚,忘掉他。
那时,母亲告诉他:“淮川,你还小,根本不知道这个世界没有感同身受,唯有亲身经历才知道其中的痛苦。”
那时候他确实不懂,不懂母亲为了一个男人怎么能卑微如此。
就像他不懂,曾经的四年,梁思思对他也一样。
他不懂,也无甚感觉,直至这一刻,同样场景,角色调换,在意的人变成他,他忽然就明白了。
爱情里,从来没有对等和公平,受伤的永远是更爱的那一个。
是他对不起梁思思——因为曾经那些他知道的、不知道的、正在感知的、还未感知的伤害,都是他给她的。
易淮川不笨,有些事领域他不通便罢了,如今领悟了,便很快能举一反三。
思及此,他抬眸,出了厨房。
第38章
易淮川进了客厅就看到这样一幕——
梁思思坐在沙发上, 陆谦行蹲在他面前,帮她往手指上涂抹烫伤膏,细致温柔、专注认真。
“别再去厨房了。”他警告道。
说是警告, 语气中分明担心更多。
梁思思乖巧地任由陆谦行帮她处理烫伤,闻言冲他笑笑, 带着讨好意味, 却又真诚:“哥, 这是意外。”
陆谦行并不买账,抬眸横了她一眼, 却目光温和。
但梁思思却立马安静下来,没再辩驳,撇撇嘴,怂怂地点了点头。
两人只是眼神一来一回,却读懂了彼此。
梁思思跟他在一起的四年, 始终都是温顺乖巧、听话懂事的, 他从未见过眼前这样的她——
小动作不断, 会撒娇,会卖萌, 会认怂,会打趣。
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展现的都是真性情,鲜活可爱。
不似与他在一起时,她仿佛收了身上所有的棱角,将最温顺的一面展示给他,却失了真。
以往, 他以为她本性如此,原来, 她只是未给他看。
易淮川别开目光,不只是怕还是堵,转身又进了厨房。
无需梁思思指导,他找到隔热手套,正预备将梁思思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剁椒鱼头端上桌,又瞥见旁边另一个等待上桌的菜。
——麻婆豆腐。
她做了两个菜,全是辣的。
他最不能吃辣,秦传明就更不用说了,养生系,所以这两盘菜做给谁,不言而喻。
易淮川站在料理台旁边冷静了一下,才伸手去端那盘鱼,还未碰到,手机忽然响起。
是沈昊军。
“易总,您让安排个团队盯着网上思思小姐的新闻,有动静了。”他语气谨慎。
易淮川脱掉手套,冷冷发声:“说。”
“今天有人去蹲梁心恬父母的采访,梁夫人说了些话,视频被我们暂时扣下了,邮箱发您一份了,您看怎么处理?”沈昊军请示。
易淮川挂掉电话,直接站在料理台旁点开了邮箱里那份视频——
应该就是在澜泊湾的小区里,梁家父母开车出去,被一群扛着长/木仓/短炮的记者围堵着追问。
“梁总,针对天志娱乐永久性开除梁心恬小姐的事,您怎么看?”
“梁夫人,上次拍卖会您说易总很关照梁心恬,请问现在还是一样的看法吗?”
“梁总,请问梁心恬小姐目前状况如何,会退圈吗?”
“梁夫人,有人说梁思思跟梁心恬不仅长得像,连姓氏都一样,搞不好是亲戚,请问传闻是真的吗?”
……
一开始,无论记者怎么围追堵截,梁家父母都稳坐车中没有下车,也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
直至这一句出现,梁夫人夏敏再也忍不住,她直接开了窗,精准捕捉问话的记者,迎视他,冷哼一声:“亲戚?你应该去问问梁思思为什么恩将仇报。”
一石激起千层浪。
随着梁夫人的发话,还是如此具有内涵的言论,记者们一拥而上,很快将各种问题抛给她。
“梁夫人,能否请您详细说说梁思思如何‘恩将仇报’?”
“梁夫人,‘恩将仇报’跟本次梁心恬小姐针对她有关吗?”
“梁夫人,那梁思思跟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视频里,记者们的问题层出不穷,而见易淮川半晌没出去的秦传明此时刚好进来。
乍一听到问话,他急匆匆上前一步,凑到易淮川身侧,语气严肃:“易总,这视频能否让我看一下。”
易淮川的注意力都在视频上,对他的问话不置可否。
秦传明也没在意那么多,直接一起观看。
“什么关系?”视频里,梁夫人拿掉墨镜,闭了闭眼,露出一副悲凉又气愤的表情,像是忍无可忍才说这些话,“你去问问梁思思,梁家养她这么多年,她不报恩就算了,为什么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你们都说心恬陷害她,但你们知不知道她又是怎么对我们的?如果不是梁家,她能有今天吗?”
她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但指向性又很强,搞得记者们群情激奋,想要挖出更多料,但梁夫人却见好就收,重新升起了车窗,再不回应一句。
留白留得恰到好处。
刚好,这时候梁建国打电话喊的保安也到了,在现场秩序的维持下,他们驾车离开,而视频也到此终止了。
“思思是梁家的养女?”看完视频的秦传明惊呼出声。
发觉声音挺高的,他还回头朝客厅看了一眼,见陆谦行跟梁思思没有注意到这边,才顿了顿,神情严肃地发问:“易总,恕我冒昧,既然梁思思曾经是你未婚妻,那她的身世你一定了解吧?
我没有其它意思,主要是这一点对我很重要,关系到几年前在晏城一中救我夫人的人到底是谁。”
他今晚来找梁思思的目的就是这,原本他打算对梁思思旁敲侧击一番,却意外看到这个视频。
视频里梁夫人欲言又止的话让人遐想连篇,搞不好有很深的内情。
即便他相信梁思思的人品,也终究是个外人,不好过多去打探她跟梁家的事。
如果能从易淮川这得到有用的信息,那会方便很多。
易淮川的视线停留在已经黑下去的手机屏幕上,目光静静的,却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与气势,他没回话,兀自沉思着——
梁思思是梁家养女的事,他自然之道。
能跟他联姻的人,爷爷不可能不查,更何况当年他还以为她坑过他。
——她是梁建国从孤儿院领养回来的,因为他们的亲生女儿梁心恬丢了好些年一直找不到,夏敏思女心重得了重度抑郁症,一度发展到自残、自杀的地步。
梁建国爱妻心切,全国各地找跟梁心恬长得像的女孩,最终将梁思思领回家,骗夏敏说是女儿找到了。
两人确实长得像,加上那会夏敏有些神志不清,根本没怀疑。
两年后,梁心恬回来,一切的谎言不攻而破,但梁思思还是以养女的身份待在了梁家。
至于他们关系如何,他查到的信息是梁心恬跟梁思思的关系并不好。
这也是当初为何梁思思跟她发生关系后,他咬定她是继母用来陷害他的棋子的原因之一。
继母是主要原因,梁思思跟梁心恬的微妙关系,又给他原本就厚重的筹码加了一层。
是他们有了婚姻关系后,他才对梁思思有改观的。
不知为何,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一方面他坚信自己不会错,梁思思就是继母的棋子;另一方面又觉得她跟梁心恬比,一定是弱势一方。
他恨她,却又不自控地想要维护她。
以至于在沈之翰让他照顾梁心恬时,他答应签梁心恬在天志娱乐,却在合约里加了一条——不要碰梁思思。
这些年,他一直在等梁思思露出马脚,跟国外的继母联系。
但他心里又无比害怕,她真的露出马脚。
那种纠结忐忑的心理无人能体会,他也不懂自己为何会因为一个女人变得犹豫不定、阴晴反复。
不想让自己在意她,恨不得伤害她,心里却又始终记挂。
有段时间,他一度觉得这种复杂的情愫,是因为梁思思跟母亲的遭遇太像的缘故,所以他不让她进娱乐圈。
他想,哪怕他曾算计过他,看在未婚妻的份上,他也不希望她在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陨落。
……
“易总,你手机在响。”秦传明出声提醒好似陷在回忆里的易淮川。
易淮川回神,来电还是沈昊军,应该是催要处置结果。
电话接通,易淮川眉头笼罩,眼里都是郁气,他刚张口,还未吐字,旁边一道清澈坚定的声音传来:“让他们发!”
易淮川回头——
不知何时过来的梁思思,正笔直地立在厨房门边,她还系着刚才做饭的围裙,头发随意揪了个丸子,温婉闲适,一幅居家打扮。
但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盛满了静幽幽的光,明明看不出攻击性,却无端让人觉得锋利坚韧。
“思思。”秦传明慢半拍反应过来。
“思思!”
易淮川满眼不赞同,也喊出了她的名字。
他的处置方案已经考虑成熟,只要一声令下,别说网上根本看不到丁点对她伤害的负面新闻,他还有办法让梁家父母反噬。
“让他们发。”梁思思还是这句话,语气更坚定,“既然梁家想让人知道真相,我为什么要帮他们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