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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场上活动的学生还挺多。
大家的视线本集中在两伙学生引发的哄闹骚乱上,这话一出,目光都朝余葵移过来。
女孩此时黑色发梢纷乱贴脸,正坐在行道的台阶上,用向阳倒过来的矿泉水冲脸。她鼻翼下的血迹还没洗干净,一脸茫然、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大家眼中那个差点引发群架、令校草冲冠一怒的“红颜祸水”。
向阳本来也正在边上打球,冲过来的动作稍微比时景慢了一步,就落在了后面。
他边倒水,边给余葵拍后颈,手忙脚乱试图为她止住鼻血,嘴巴还不忘耍贫:“小葵,你这后脑勺接球的技能,那么多年威力仍在啊!”
“少说风凉话。”
余葵冷得直打哆嗦,有气无力挥开他的手,没抬头把矿泉水瓶胡乱怼他脸上,“别拍了,好想吐。”
向阳懵道:“那怎么办,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不行,我还要去上补习班。”
余葵拒绝,扶着树干起身要走。
那砸到人的男生刚好跑到跟前道歉,他话音没落,女孩刚立直的身子一歪,头重脚轻,在一片惊吓的喊声中,再次被惊险扶稳。
向阳被这阵仗吓一跳。
“还上什么课啊,上来我背你!”
这座城市的十一月不算冷,球场上方堆着山峦般的灰云。
时景站在远处,球衣轻薄,皮肤表层刚刚运动过散发的热量,随着时间推移一点点蒸腾,在湿冷的空气中消散。
他伫立没动,眼眸仿佛一汪不见底的寒潭,遥远地注视着。
女孩虚弱爬上男生的背脊,向阳低声抱怨着什么,两人背影消失在落满枯叶的林荫道尽头。
一行一举,是十几年相识时光造就的亲密无间与熟稔。
时景不是个喜怒形于色的年轻人。
他此时的神情分明像是无动于衷,或许唯有熟识的人或许能隐约窥见,在这看似平静的磁场之下,酝酿着比几分钟前更深更冷的情绪。
余葵到校医室吐过一回,就没那么晕了。
校医给她递了一支口服液,“这段时间要静养啊,别做过度运动,不要过度用脑,别太累,还不舒服的话,就多躺会儿。”
嘱咐完,人帘子一掀出去了,向阳进来。
“现在好点没?还晕不晕?”
他递上从班里饮水机接的热水。
余葵生无可恋拉被子没过头顶,脸颊发麻,不想说话。
她一想到自己在时景面前,被砸到流鼻血,就觉得十分丢脸,而且今天的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又传进谭雅匀耳朵里,她真的好惨呐。
“小葵你冷吗?”
向阳扒开被子一缝,弯腰凑上脸,探出一只手摸她额头,“幸好没烧。”
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喋喋道,“词典上命运多舛这个词简直就是你的真实写照,肺炎刚好又被篮球爆头…对了,你还剩哪些作业,趁我现在有空替你写了吧。”
“不用,我自己会写。”
余葵瓮声瓮气拒绝。
“医生说让你少用脑子,我还不是怕你留下什么后遗症,你还不领情。”向阳说着,打开书包拉链,找她各科作业。
笔记本一翻开,向阳怔了怔。
入目是工工整整的字迹,正确率很高,还常有老师批改时夸奖的评语,他颇有些诧异地翻过来看了封皮一眼,见确实写着余葵名字,才开口道:“小葵,我都没问过你,你现在在你们班第几名啊?”
“第三。”
“上一本线了吧?”
“差不多。”
余葵的反应称得上平淡。
向阳却更觉震撼,两个月以来,他虽然知道余葵每晚去上补习班,也确实见她努力,但从未指望过这么短的时间,能把一个基础薄弱的人分数提到多高。
毕竟在他过去的印象里,余葵某些科目常识甚至比不上一些城市小学生,几乎没有铺垫地,突然就跳跃到了现在的水平。
“一本线诶!”
要不是余葵头晕,向阳都想兴奋地摇她两下,“小葵,你高考打算报哪所学校?咱俩去一个城市呗,到时候我继续罩着你。”
余葵嫌弃:“算了吧,我辛辛苦苦读书,可不是为了跟你一所学校。”
“那是为什么?”
向阳问出好奇已久的问题,“从前不管我怎么催你学习,你就一心看漫画,要回镇上,怎么突然之间就下定决心了,就因为姜莱?”
虽说是青梅竹马,但他俩的脑回路,还真是迥然不同。
“才不是呢,我管她想什么。”
余葵无奈扑开脸上的被子:“你还不如说因为谭雅匀,要不是因为她告状,我怎么会跟我妈立下军令状。”
“告状?她告你什么状?”
向阳满头雾水。
“易冰家酒店周年庆,她拍到了我跟时景在桑拿中心的照片,还把学校贴吧那栋楼也拿给我妈看了,我妈以为我谈恋爱,来家里闹了一通,说要收回抚养权,还想给我办转学。我许诺明年考进年级前三百,她才暂时放过我,现在派谭雅匀在学校盯我的梢。”
“你跟时景还去过桑拿中心?”
向阳惊奇,“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你能不能找找重点。”
余葵无奈:“我到底有没有跟时景谈恋爱,你们一班人不是最清楚了,她这不是刻意构陷么?搞得我现在在学校跟做贼似的,遇到时景只能绕着走。”
向阳皱眉:“可能她也误会了吧。不然你跟着你爸生活,按理她该高兴才对,告状对她又没好处,她干嘛做这事。”
余葵也想问呢,世上怎么就有人,专干损人不利己的事儿。
但她懒得再理人,一言不发翻过身。
医务室门外。
时景准备叩门的手悬在半空,停顿良久,又放下来。
他手上缠绕着MP4的白色耳机线,那是刚刚余葵摔倒时从校服里跌出来的。要不是来还耳机,他恐怕永远不会从她嘴里窥知事情的全貌。
她就是为这个原因不理他了。
第36章 第二个愿望
等余葵发现自己丢了耳机线,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起初她还以为自己随手塞在了哪儿,直到把书包和抽屉彻底翻过几遍,才确定真丢了,不得已从小猪里掏钱换了副新的。
“小葵!快看贴吧!”
陶桃回头兴奋拍桌子,“首页有谭雅匀帖子。”
物理随堂练习刚发下来,余葵的大题错了两道,她用红笔订正在边上,头也没抬随口应,“这不是经常的事儿吗?”
“这次不一样!是爆贴,段明和的正牌女朋友亲自发的,截了她男朋友跟谭雅匀的聊天记录,说让谭雅匀以后晚上不要再给她男友发照片、打语音,让人请她喝奶茶,否则就继续传图曝光她。”
“哪个段明和?”
余葵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跟钦怡聊的时候你不也在嘛,就风传跟谭雅匀谈过恋爱,那个连锁百货商场家的公子哥啊!长得很一般,已经毕业了的那学长。楼底下学弟学妹们都表示很幻灭,本来把谭雅匀当榜样,结果她在有钱人面前那么主动,人家都有正牌女友了,还粘连不休。”
“女神在学校自此估计得人气大跌喽,”
陶桃吃完瓜感慨,“大家不就爱她的清高劲儿,结果都是假象。”
余葵认真抬头:“陶桃,你以后半夜少看点小说。”
“啊?”
话题跳跃得太快,陶桃茫然,“为什么?”
余葵:“千万保护好你的眼睛。”
真是好难得的一双慧眼!要不是她曾跟谭雅匀住一个屋檐下,处处被针对,连她都不一定发现谭雅匀的本性,而陶桃却总能一语道破。
不管怎样,是个大快人心的事,不过余葵忙着学习,直到晚上睡前,才想起看手机。
浏览器打开学校贴吧,谭雅匀的八卦贴还飘在首页,只是关于时景谈恋爱那栋楼,却无论如何搜不到了,就连周一在球场发生的事情,也意外地没人提。
一切像她祈祷的那样风平浪静。
时景自那天游戏掉线后,就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余葵每次上线他都不在,指尖触摸灰暗的头像,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怅然,但很快,心神又被第二天繁重的学习任务覆盖。
两人的世界本来就是两条平行线,短暂地相交过后,又得渐行渐远。
每天早上课间操,偶尔看着时景被众星拱月从远处走过,已经是她在学校最开心的时刻。
周五放学,余葵照例从班主任的收纳框里取回手机。
由于被篮球砸了脑袋,她这周都乘公交车上下学。随着蓝白色人海走到校门口,她按下开机键,忽然发现提示栏里多了两通五分钟前的未接来电。
都是四饼打来的。
四饼明天就领工资了,今天没排班在休息,她没事一般不会轻易给她打电话。
余葵赶紧回拨,谁料接连几次都没打通,想起上周五告别前,四饼跟她说宿舍里住着的那对定时炸弹,心下有点着急。
发廊宿舍离纯附十几分钟车程。
余葵平时骑自行车还好,眼下校门口接学生的私家车挤得水泄不通,公交车被堵得过不来,她只得拉紧书包系带固定,穿过人群顺着马路朝前跑。
黑色小轿车在路口等红绿灯。
时景一抬头,就瞧见余葵急匆匆从眼前跑过,风扬起她短发尾梢。她跑得太急了,过斑马线时,还差点被一辆右转抢道的轿车擦到身形。
喇叭声响起,女孩紧急退后两步。
成司机这才注意到那身影眼熟。
“唉,她不是上次搭车那小姑娘嘛,过马路怎么慌里慌张的?”
时景搭在车门上的手紧了一瞬,指尖松开后,状似无意道:“跟上去吧,问问她去哪儿,着急的话捎她一程。”
“好嘞。”
车子打着右转向灯,缓缓在余葵前方停下来,中年男人降下车窗,笑容灿烂。
“小同学,去哪儿呢?载你一段儿。”
四饼的电话一直不通,此时已经离学校一整条街,余葵思前想后,还是颤着心拉开车门,“谢谢叔叔,把我捎到前面第三个路口就行。”
车子重新启动。
窗外风景飞快掠过,时景的侧脸映在窗边,人俊景美,就是气场稍微冷了一些。
余葵攥紧衣角,并拢腿极力掩饰紧张,鼓起勇气小声开口,“谢谢你啊,时景。”
“不用谢我,是成叔叔想帮忙。”
少年说话时没抬头,仍盯着手机。
有这回事儿?
司机茫然抬眼,但他明智地没有出声反驳。往后视镜里瞥一眼。
穿着校服的年轻男女,距离泾渭分明坐在两端,活像闹了别扭的小情侣。
干咳两声,男人打破氛围:“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叔叔,我叫余葵。”
“哦!小余葵,下次过马路一定要多加小心啊,我看你刚刚太危险了,忙着赶回家吗?”
不问还好,一提余葵的神色又焦急两分,握紧拨号状态的手机,身体下意识前倾答回道:“我有一个朋友电话打不通,我担心她出事儿了,赶过去确认一下。”
“出什么事?你一个小女孩过去能解决吗?”
余葵三言两句讲了个大概,这位热心肠的成叔叔当过兵,听完描述,直接开到小区外的车位上熄了火,“这样吧,叔叔帮你上去看一趟,没事儿我再下来。”
他刚想叮嘱时景在车上稍等一会儿,一回头,少年已经下车了。
领导的孩子主意大,他没把握把人劝回去,只得吩咐两个小的跟紧自己。
余葵来过一次,熟门熟路把人带进单元楼,这小区里大多是回迁房,楼梯间逼仄狭窄,门口还有人家堆放垃圾,人员混杂。
乘电梯上六楼,一出轿厢就听见了隔着门板,员工宿舍里传来的摔砸骂声、还有女孩的哭喊。
余葵赶紧上前敲门:“四饼!四饼是你吗?”
时景把她拉朝后,换了司机上前,男人膀大腰圆,肌肉精壮,不过踹了两下门,防盗门板看起来就陷下去了一些,第三脚还没出去,门吱呀开了。
眼前站着个黄毛小子,皮肤腻黄,散长了几颗痘,裤脚高一只低一只,张口便骂,“你谁啊?敢踹老子的门?”
“小家伙,嘴巴放干净点儿,你是谁老子?”
成叔叔拧了拧脖颈,活动五指关节,发出清脆整齐的鸣响,单手把人攘朝一边。
余葵赶紧从身后探出来叫人,“饼!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