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家既然和嬴氏联姻,大概是站在嬴氏这边了。
为什么呢?
威熙示意侍卫满酒。她离开的时候太小了,许多事来不及懂。如今这局面,有趣得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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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站到她身边,拿走她手边的酒,递来一杯没什么区别的同样的酒。
威熙抬眼,他冲她弯眼一笑。温和,俊秀,文质彬彬,唇边自带三分笑。真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岁月没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刻痕。
“威然表哥。”来的人是威娜姨妈的长子,是威娜姨妈家她唯一不讨厌的人。
威熙的目光落在他的肩上――那里有三颗金色的梅花徽章。威熙讶了一瞬。三颗梅花代表三等大臣。男子做官做到三等大臣,在她的记忆里似乎没有。
“首相大人正为帕特肯地区的游行示威焦头烂额,我的好妹妹,你还是站起来多走动几步。”他熟稔地拉起威熙,仿佛过去经常这样做,“我已经把酒替换掉了,是闻起来有酒味儿的果汁。”仿佛还怕她闹脾气似的,“去找你喜欢的那几个夫人,敬敬酒就可以了。”语气温柔软糯,仿佛在哄小孩子。
即便威然不过来,她也正打算去敬酒的。
被威然带着走向人群,“帕特肯地区出了什么事?”她问。
“有一群坏蛋认为帕特肯大学的考核不公平,他们想要更为公平的考核标准。”
威熙不是很明白,“比如?”
“这群男性认为在精神力上男性天生不如女性,精神力及格线太高,男性很少及格,所以要求帕特肯大学降低男性精神力及格线。”
威熙笑出声。
威然看了看她,“笑什么?”
“不同的社会,同一种标准。”
威然不懂她在说什么。
威熙没有解释。
男性可真有意思。当他们有权力的时候,他们可以明目张胆的在规则上设定“男性分数线”,当他们没有权力的时候,他们能恬不知耻的要求“男性分数线”。
他们同第一拨人敬了酒,威熙举止得体,言语大方,和过去一应酬就紧张的表现大有不同。威然心中稍慰。
遇到第二拨人时,对面三位夫人正在谈论平权问题。
威熙停下脚步。瓦弗波德出现“平权”?
“他们认为婴儿最初始的形态是白子,是从他们的身体出来的,所以孩子应该跟男性一个姓氏。”
“滑天下之大稽!男性只提供了一颗白子,若没有女性的卵核和婴宫,婴儿根本成不了形!”
“女性怀胎十月,用生命孕育生命,孩子和母亲的血脉、肉-体、精神紧紧相连,怎么可能跟着男性?”
有意思。
威熙朝三位夫人举杯,杯盏轻轻碰撞,“他们说得也不错。”
三位夫人瞪大眼睛。
威然悄悄扯了扯她衣袖。
“若没有精……白子,孩子确实也无法孕育。”
三位夫人愤怒地盯着她。传言都说威家继承人是赢渊大帝的应声虫,脑袋空空,只晓得讨心上人欢心,传言果真没错!
“可是没有卵核,白子也无法存活。”威熙和愤怒的眼睛对上,“所以对方为什么只强调白子的重要,不肯定卵核的作用呢?不是说平权吗?”
三人一愣。
“平权是指平等,可不是指男性凌驾于女性之上。”她微笑着碰了碰对方的酒杯,咽下一口酒,“夫人们,我们的帝国进了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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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熙在威然的陪伴下顺利敬完酒。
这场皇家婚礼,来的都是帝国有头有脸的人,有些人她认识,有些不认识。威熙晃了一圈,得知的消息不少。
所有躁动不安的消息都指向一件事。
瓦弗波德帝国出现了历史上第一位男帝。
呵,平权。
原来嬴渊大帝不想只做虚君啊。
深夜的风吹来,夜来香花香浓郁,白色的花瓣簌簌飘落,有一些掉在威熙肩上。她敬完酒后再没说话,只是靠着栏杆看着大殿里的夫人们尽情起舞。
威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觉得她熟悉又陌生。似乎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这种变化,他暂时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
夜色愈发浓郁,帝国之钟指向十点。
按瓦弗波德的婚俗,新娘会在十点饮下最后一杯祝酒,最后一遍感谢参加婚礼的夫人们,随即跳上友人的飞行器,任由年轻爱闹的姑娘们将她带去风月场所,一夜狂欢。
在瓦弗波德帝国,女性不必为谁守身如玉,新婚之夜新娘调戏的男性越多,越能体现新郎在她心中的神圣不可侵犯。
十点的钟声敲响第三下,威熙拿过威然手中不是果汁的酒,眸色深深,眼中有笑有冷,“走吧,为我们的帝王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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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熙的祝酒辞说得典丽端重,宴上众人被恭维得身心妥帖。他们随着威熙举杯,得体的喝下婚宴上最后一杯酒――帝国婚礼终于结束了。
陌生的姑娘们早已一口饮尽,眼睛亮亮地看着威熙,等待着象征狂欢的飞行器。
威熙放下酒杯,灿然一笑,“今天,我要在帝宫过夜。”
音乐戛然而止,全场大哗!
嬴汀老夫人一口酒呛在喉咙里,憋得老脸通红。她旁边的嬴沁将军顺着姐姐的胸口,怒声喝道:“他是帝国的象征,你要给他体面!”
平权。
男权。
过去种种若云烟翻滚,如鲠在喉,恶气难消。
呵,男人,要什么体面!
她坐上飞行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站打卡: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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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一些阿弗波德帝国特有名词:
白子=男性小蝌蚪
卵核=Luan子
婴宫=子宫
第三章 摧眉
昊阿宫是历代帝王居住生活的地方,新帝继位后,宫殿陈设会根据帝王的喜好有所改变。嬴柔大帝在位时,威熙随母亲来过几次。
嬴渊才继位不久,昊阿宫还来不及做大的调整。
她凭着记忆飞到寝宫门外,收起飞行器,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侍卫们意外的目光。
“殿下……”
她的手伸向空中,透明的空间内闪现流光溢彩的水波屏,威熙望向波光中心处,“滴”地一声,寝殿大门打开。
“殿下!”
门在威熙身后合上,侍卫惊慌失措的叫声令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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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内灯火通明,照得整个宫殿无一处不亮堂。硕大的水晶灯悬挂在穹顶正央,月光与灯光交相辉映,仿佛连夜色也明亮起来。琉璃窗波光粼粼,白玉石柱白得反光,威熙头有些晕。大概是酒劲儿上来的缘故。
威熙第一眼并没有看到人,向里走了一截后,白色的床帏被人从里撩开了。
威熙停下脚步。
少年似乎有些虚弱,唇色粉淡,神情透着几分疲色。他十六岁,身高已近一米九。大部分在青春期疯长的少年都会显得瘦弱,像突然被拉长的秧苗,总让人疑心营养不良。床上的人倒不是这样,骨架、肌肉、身长相得益彰,既瘦又润,有一种清冷的力量感。他的眉眼间透着少年气,拿黑袍的手和冷冽的下颌角却充满男人气。
他穿好黑袍,在床边站立,自然而端重,静静看着威熙。
他的眼睛清亮,水润,像普雷亚尔山初春流下的雪水。一双赤子的眼睛。然而他挺得直直的脊背,绷得紧紧的胸膛,分毫不差放在胸下三寸的手,完美诠释着一个皇室贵族的站姿,比一个八十岁的男性还要古板老成。
这使他的气质复杂迷离,难以界定。
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怒气冲冲想着一定要给人难堪的威熙,突然泄了气,还有一些莫名的怅惘。
沉默的时间稍长,对方似乎并不像表现出来那般镇定,他微不可见抿了一下唇,出声道:“你今夜要在这里睡吗?”
威熙鬼使神差的,“如果是呢?”
赢渊顿了一下,垂下眼睑,“好。”平静而干脆。
“你知道这意味着……”
“我知道。”
两个人的目光隔空对上。
他还是站得直直的,手放在胸下未挪动一寸地方,像一个礼仪标本,也像一个早已知道自己命运并且准备随时献祭的祭品。
她不合时宜的想到阿尔思星球上那些讨厌的青春期少年。
他们会在课堂上悄悄弹女生的肩带,会在走廊故意打闹撞发育较好的女生,还会在跑步的时候盯着胖女生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他们自我,冲动,不自知地凝视女性,并且在凝视中明确自己是主体,完成男性的塑造。
威熙适应了三十年,依旧对这样的凝视感到不适。
此刻站在不远处的帝王,和阿尔思星球上那些青春期少年年龄相仿。
阿尔思星球上的少年有多么躁动,他就有多么安静。
他一点儿也不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恐惧,皇室对他早已完成应有的教育。
作为男性,他是为女性-服务的。
作为帝王,他是为家族存在的。
没有他自己。
威熙重重吐出一口气,觉得没意思极了――她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呢?
他太年轻,眼睛太亮,又有一种说不清的可怜。
她即便要斗些什么,也轮不到他。
“帕特肯大学的游行你知道吗?”
赢渊一愣,完全没料到她会说这件事。
“知道。”
“你怎么看?”
他似乎不在状态,声音有些飘,“……一场小小的游行而已,很快会被镇压下去。”
“他们说的话你不认可吗?”威熙看着他,“分数线一降,更多的男性考试就能及格,能毕业的男性也会增多,你一直推进的男性-教育必将大见成效。”这是威熙在婚宴上听来的。
称帝后,赢渊多次在公共场合强调男性-教育的必要性。
他顿了顿,看了威熙两眼。
她站在十步之外,轻轻靠着白玉石柱。她该是喝了酒,面色坨红,眼神略有迷离。量身剪裁的黑色礼服包裹着她,展现出玲珑曲线。威熙的身材和长相,是最符合瓦弗波德帝国男女审美的身材和长相。明艳大气,骨肉匀亭,该丰满处丰满,该纤细处纤细,顾盼间带着春色。她此刻没有撩人的意思,春色收敛了几分,像一朵含苞的牡丹。
当她的眼睛和他对上的时候,他又觉得她像一朵墨画的牡丹。太沉了。她的眼睛太沉了,仿佛没有生气。
她也看着他,正在等他的回答。
“学校的分数线能降,社会的分数线不会降。”他给出回答,“他们应该踏实一些。”
任何特权都有代价。
这群天真的男性只看到眼前的分数线,殊不知为了这分数线,他们将付出怎样巨大的代价。
威熙笑了一下,笑意浅浅浮在眼睛表层,“真是聪明的孩子。”
赢渊感觉到她的态度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这微妙的变化令他不敢再轻举妄动,只用沉默接受了赞美。
“你想让男性以同样优秀的分数毕业,对吗?让他们有资格和女性一较高下,在各行各业发光,对吗?”
赢渊继续沉默。
“弟弟,你太年轻了。”威熙转过身,朝外走,酒劲儿过去,又折腾了一天,她此刻有些累了。
明天再说吧,有好多事情等着她呢。
“我只是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开机甲。”在她即将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人开口。
威熙脚步一顿。
“不是象征性地表演,不是给新机甲做宣传,而是飞出瓦弗波德,为星球而战斗。”
落地窗映出两个人的身影,威熙在前,赢渊在后。威熙从落地窗里看到他的表情。
那是十六岁少年会有的表情――不甘,渴望,敏感,受伤――热烈。
令人艳羡的朝气。
落地窗里的少年懊恼地侧了侧头,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失礼,胸膛重重起伏了一下。
“对不起,我无意冒犯你。”
在瓦弗波德帝国,男性自比女性是一种冒犯。
他脊背笔直,做了一个表示道歉的礼,面上归于平静。
“不用道歉。”威熙走到门边,手伸向空中,略微的阻尼感传来后,空中出现透明面板,她点点划划,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赢渊没有阻止她,也没有上前,任由她设置寝宫的权限。
半分钟后,他的光脑提示“威熙删除了威熙在寝宫自由出入的权限”。
同一时间,威熙也看到“删除成功”的标识。她满意地点点头,还好,这十年变化也不大。
“我为今天的迁怒抱歉。”离开时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