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连明天的都没有了吧?”
“还有两包方便面。”
想到他这么多天怕是一口热饭都没吃过,辛月叹了口气:“你也不能总吃零食跟方便面吧,那些东西哪儿有营养。”
“反正就吃一个多月。”
陈江野说这话时表情十分无所谓,但说完,却愣了一下。
辛月也是神色一滞。
果然……
他是只在这里呆不到两个月的人。
辛月笑了笑,彻底没什么顾忌了,大大方方地跟他说:“你要是不嫌弃,可以来我家吃饭,我爸厨艺还不错,村里有谁办宴都是请我爸去做的饭。”
陈江野没有立马接话,也不知道想着什么,眼睛微垂着,眼里的光牢牢落在辛月身上。
过了会儿他才开口:“你爸不介意?”
辛月还以为他是觉得农村人都像王婶家那么抠门儿,耸耸肩道:“就多添一个碗而已,我家还没那么穷。”
陈江野偏了下头,唇边扬起一抹弧度,半秒后复又抬眸看向她:“我是说,你爸不介意你往家里带男的?”
辛月:“你又不是什么男的。”
陈江野唇边的弧度瞬间敛了下去。
辛月看着他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我话还没说完,你反应别这么大。”
她笑着说:“你可是我救命恩人,还计较什么男的女的。”
听完,陈江野表情也没怎么缓和,好像还更不爽了一些。
辛月一脸茫然:“我说得不对?”
“对。”
陈江野挑起半边眉毛,“很对。”
辛月听他这话,像是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也不知道是哪儿又戳他肺管子了。
她才懒得管他这位大少爷的脾气,只是既然都这么说了,就随口一问:“我爸今天买了条鱼,你要来吃吗?”
陈江野眉毛又挑高了一分,盯了她半晌后说∶
“来。”
“行,那我先回去给我爸烧锅了,等会儿叫你。”
刚好这时候,隔壁庡㳸传来辛隆的声音:
“辛月,你人呢?”
辛月抬起一只手掩在嘴边冲家那边喊道:“回来了。”
王婶和刘叔都很勤快,一般都要在地里呆到天黑才回,辛月这几天来给陈江野上药都没再碰到王婶,辛月也不太想再碰到她,她懒得解释。
回到家,辛月正要跟辛隆说陈江野等会儿要过来吃饭,却忽然想起她都还没跟他说陈江野救了她的事。
辛隆看她愣在门口,催促道:“愣着干嘛?过来烧锅啊。”
辛月轻咳两声∶“那个,爸,我跟你说个事儿。”
“啥?”
辛月在灶台前坐下来,一边把柴火送进灶里,一边说:“我之前不是摘了朵灵芝菌回来嘛。”
“灵芝菌咋了?”辛隆不明白她要说啥。
“那天为了摘这朵灵芝菌我掉水库里了。”
“哦,掉水库又……”
辛隆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猛地抬头看向辛月,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你掉水库里了?!”
辛月很淡定地说:“嗯,要不是陈江野刚好路过救了我,我估计就交代在水库了。”
虽然辛隆知道辛月肯定是被谁救了,但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家长的惊吓往往都伴随着一阵愤怒的咆哮,辛隆把铲子往锅里一丢就朝辛月吼道:“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
辛月点燃柴火,没什么表情地说:“跟你说干嘛?挨骂啊?”
“你这死丫头!”
辛隆扬起手来作势要打她的样子,但也就暗暗骂了句而已。
放下手后,他冷哼一声:“那怎么现在又说了?”
“因为陈江野吃不惯王婶家那些油都不放的菜,我让他来我们家吃。”
说完,她不忘补充一句,“他等会儿就来。”
辛隆眉毛拧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过了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你俩背着我该不会搞到了一起,编个谎来蒙我吧?”
辛月白了他一眼:“骗你死全家。”
“嘿!你又拿老子发毒誓!”
辛月叹气:“骗你我出门就撞死,这下行了吧?”
辛隆瘪瘪嘴,依旧没好气地说:“辛月我告诉你,你老子我供你读书不容易,现在你马上就高三了,你可别给我在这时候跑去谈恋爱。”
他还想说什么,但辛月懒得听,打断他道:“赶紧下油吧,锅都烧半天了。”
辛隆知道她就是不想听他叨叨,嘴里骂骂咧咧地拎起油桶往锅里倒。
油一下锅,除了那种需要久炖的菜,基本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熟。
看时间差不多了,辛月就问∶“还用烧锅吗?”
“不用了,你去喊陈江野吧。”
“嗯。”
辛月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往外走,路过屋檐下的书桌时,她脚步一顿,转头看向桌上的那架白色纸飞机。
半晌,她笑了一下,拿起旁边的一只笔,在纸飞机上写一句∶
过来吃饭了。
她拿着这架纸飞机走到院子里,看到陈江野又拿着笔在平板上划着,像是没注意到她。
夕阳像落在他身上,将他额前垂下的几缕碎发染成了金色。
辛月就这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直到他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眸。
他的眸子还是黑沉沉的,没什么光亮,她却感觉有一抹微光穿过了瞳孔,直抵心脏。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颤动。
每一次与他对视,她都有这样的感觉,很微妙。
只是似乎每一次对视,都是她先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这一次也是。
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仓皇而逃。
她举起手里的纸飞机,朝着飞机头哈了两口气后,再次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避。
接着,她甩出手里的纸飞机。
小小的纸飞机飞过小院子的围墙,直直朝她看着的人飞去,没有一点偏离方向,仿佛有一根透明的线牵引着,以他们的相视的目光为轨道,乘着风抵达终点。
陈江野微微抬手便接住这架纸飞机。
看到上面的字,陈江野唇角扬了扬,起身把平板扔回銥嬅屋里的床上,一并也把纸飞机扔了进去。
辛月见他下了楼,就去门口等着。
没一会儿,外面就有人拍门。
辛月把门打开。
两人没说话,辛月把门关上后就把他带着朝里走。
陈江野也来了辛月家里两三次了,但还是第一次进屋子。
辛月家是砖瓦房,夏天要是下大雨,水来不及流下去就会漏雨,墙面污水痕迹纵横,因为没贴地砖,潮气漫上来加上漏雨就是满屋子的水,浸得地面已经看不出水泥原本的颜色,像发了霉似的,但清扫得很干净,这两天也没下雨,地面还算干燥,因为屋里吊着灯是老式普通灯泡,光线比较昏暗,其实不细看也看不出地上斑驳的污迹,不过再怎么也是跟王婶家新修的楼房没得比的。
王婶虽然抠,但修房子的时候也是把家里的家具全换了一遍,避免以后女儿带城里男朋友回来看着寒酸,而辛月家不仅房屋老旧,家具也很陈旧,碗柜还是木质的,底部因为太潮都有些发霉腐坏,吃饭的桌子也是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桌面坑坑洼洼的。
把有钱人家的孩子带进这样破败的家里,算是一件比较难为情的事,但辛月脸上没有半分拘谨,陈江野脸上也没有半分嫌弃,眼神更没有四处乱扫。
辛隆听到声音走过来,他一直没跟陈江野说过话,看到陈江野后表情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冲他笑了笑说∶“来了啊。”
陈江野还是礼貌地喊了声∶“叔叔好。”
“你好你好。”
辛隆不习惯这种城里人打招呼的方式,脸都发僵了,为了显得自然点,他去搬了个凳子来,“坐。”
陈江野大大方方地坐上去∶“谢谢叔。”
“不谢不谢。”
辛隆连忙摆手,不太好意思地笑道∶“你救了辛月,我这都还没谢你呢。”
陈江野没说什么,只是客气地冲他垂首笑了笑。
一旁的辛月看着此刻这两个人与平时完全不一样的做派,眉毛扬得老高。
她没见过她爸这么拘束的样子,不像个长辈,倒像个第一次见老丈人的上门女婿。
而陈江野呢,对她那么不客气,对她爸但是挺客气的。
都坐上了桌,辛隆也还是拘束得很,一直紧张的搓着手,边搓边干笑着说∶“哎呀,辛月刚刚才跟我说你要过来,早知道我就去买点肉回来多做几个菜。”
“不用了叔,够的。”
农村里装大菜基本都用盆,辛隆今天买的鱼大,放的料又多,看着确实不少。
“那你多吃点。”
辛隆赶紧给他抽筷子递过去。
等陈江野接过筷子,辛隆才发现刚刚手忙脚乱的,抽了双看起来乌七八黑的筷子,连忙给他换了一双∶“来,用这双。”
换过来后,他拿着那对黑不溜秋的筷子尴尬地解释道∶“这双看着黑,其实也是干净的。”
说完就拿这双筷子往嘴里刨了一口饭,然后跟陈江野说∶“快吃吧,别客气啊。”
看着这一幕,辛月终于知道了她爸为什么这样,因为出于穷人的自卑。
而这种自卑,在越是有钱的人面前就越是会放大。
辛月猜他也看出来了,陈江野家里不是一般的有钱。
想到这些,辛月眼神暗了暗,她从不觉得穷人就比有钱人低一等,也并不为自己是个穷人而自卑,但这时候她还是有些难过。
像她这样的人是少数,自卑者是多数,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
国家已经在努力且快速地发展建设,但现在仍不是最好的时代,可惜她为此做不了什么,只能尽量让自己之后过得好一点,再尽量试着去做一点点的贡献。
而这仅一点点的贡献,前提也是她要通过读书走出去,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人。
她从很早就明白,读书会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在没有遇到陈江野之前,她从不觉得自己会在高考之前想去做读书以外的任何事。
但是现在……
哎,谁让心动难捱。
不过她也就稍稍放肆这两个月而已。
“辛月你干嘛呢?还不吃?”
听到这声音,辛月回神。
她下意识看了陈江野一眼,陈江野也在看她,她又眨眨眼移开目光去夹菜。
陈江野又看了她会儿,然后不动声色将目光收回。
为了避免气氛尴尬,虽然吃的是有刺的鱼,吃饭期间辛隆还是一直在找陈江野说话。
“小野你是哪儿的人啊?”
“上海。”
“哟,上海啊!”
辛隆一脸震惊,他猜到了他是城里人,但没猜到竟然是上海人。
“咳咳。”
辛隆赶忙咳了两声,调整了下表情,别让自己看起来太没见过世面,“那个,我听说你是来这边体验乡土风情的?”
陈江野∶“是。”
“怎么想到来我们这儿啊?”
“我爸选的地方,我觉得这里挺好,就来了。”
陈江野在说“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时候看了辛月一眼。
辛月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心头一跳,没来由地一阵悸动。
这时,大概是辛隆察觉出他没说真话,猜他不想提这一茬,遂岔开话题道∶“这鱼还合你胃口不,要是不和胃口你尽管说啊,下次我按你喜欢的胃口做。”
“您做的很好吃。”
辛月觉得他应该不是在客气,他吃了三碗饭,期间还因为说话没注意被鱼刺卡到了一下,吃鱼本来就最好别说话,而辛隆本来也是为了避免尴尬没话找话,趁着这档口,总算是不尴尬地安安静静吃起饭来。
吃完饭,一向懒散的辛隆主动收起了碗筷,让辛月送陈江野回去。
吃个饭的时间,天突然就暗了。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照得乡间小路明晃晃的。
“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辛月在门口停下。
“嗯。”
陈江野脚步顿了顿,然后往前走。
辛月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她脑子里突然回响起他在饭桌上说的那句令她心悸的话∶
“我觉得这里挺好。”
他刚刚说的话她听得出来有真有假,但这句话,她似乎觉得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喜欢这里,那他走了后,还会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