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四文钱确实便宜,买到手的人就算心里嘀咕,也不会想退货,过年谁不想家里多一抹红色,不贴大门还能贴别的地方,四文钱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咱们家后面的徐婆子也买了一幅,说你婆婆吹牛,吵不过你婆婆,就到咱们家来了,脑子真是有病,非叫你爹给她评理,你爹袖子都差点给她扯断。”
罗美娘就跟李氏说了,张玉寒低价买了一些红纸,他拿红纸练字,写了一堆春联出来,在家里放着也是浪费,就想要卖卖看,也说了他那字真不到能卖钱的地步,值钱的主要是红纸。
罗美娘说得简单,李氏还是被女婿识字的事给吓一跳,哪怕唐氏前几日就在村里说小儿子在私塾干活学会不少字,李氏心里也不怎么相信。
罗德金当年上私塾的时候全家人都看在眼里,那字写得缺胳膊断腿的,就跟书上长得不一样,一逼他读书练字他就满脸鼻涕泪的哭。农家对读书识字的事本就敬畏,看他这么难,李氏打心里就觉得念书不是农家的本分。
往事历历在目,今日又听到有人说这个,李氏就觉得是不是亲家在外头说大话了。
罗美娘没说什么,只把李氏带到里屋瞧,张玉寒写春联时笔墨纸砚摆了满满一桌,换下来的衣服上还有些去不掉的墨迹,李氏咂巴咂巴嘴,这才有些信了,离开时看着罗美娘塞到她怀里的春联时,都有些恍惚。
不过,虽然于除夕之前在村里引发了不少话题,卖完春联之后,张玉寒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罗美娘能淡定,是因为她打小就习惯闷声发大财,张玉寒这样就出乎她意料了。
这人连在亲爹面前出回风头都要录下来,居然能忍住不显摆?
张玉寒正在吃饺子,罗美娘做的蘸料十分够味,听着她这话,他把饺子吞进去就道:“别人说什么关我屁事?我写春联是为了练字挣钱,现在都卖完了,管他们怎么说?顶好的说句我跟以前不一样了,我以前怎么样现在怎么样,还要别人来说?”
对寻常人的看法或评价,张玉寒根本不在乎。
罗美娘听着,发现张玉寒骨子里还有些桀骜不驯,这种性子,好点说是心智坚定不容易被人影响,不好的就是太独了。
太独的人容易不合群,张玉寒却没有这个坏毛病,该跟人套交情攀关系的时候,他比谁都能放下身段,上回在她家哄她大哥嫂子时,愣是谁都没瞧出他那点鬼心眼。
罗美娘暂时没看出这个毛病的坏处,想想也就放下了。
春联生意还不错,统共卖出一百三十二幅,有人不要对联只要横批,还有的春联早就买好就想要福字,福字一个三文,卖了将近三十个,这一日的净收入算下来有半两多银子。
罗美娘给婆婆包了个两百文的红包,唐氏虽说了不要工钱,儿媳儿子给她的她也不会不要,只是在外头逢人就说儿子给她银子花。这是给她日常花用的,不算在过年的孝敬红包里头!
张家是头年分家,外头人都在看逢年过节张二郎给爹娘送什么礼物,前头那两坛酒就让很多人羡慕,这会儿他又给亲娘送了钱,春联是不是他写的还不确定,不过是个孝顺儿子是不能否认的。
第七章
因为春联的事,张玉寒在村里很是出了一回风头,年三十上午还有人上门要买便宜春联。
这个买卖实在是无本之利,倘字写得好点,价格还能往上翻个番,似乎是从中窥到了门道,把上门的人送走之后,张玉寒便在屋里认真还练了一张大字。
罗美娘在外头等了会儿没见他出来,手上提着一个麦秆编成的食盒就进来了,道:“没听说过临时抱佛脚能把字练好的,今儿那边就只娘和红果,咱们得快点过去。”
“媳妇我告诉你,你这样泼冷水是会伤我的心的,再泼几回你就失去我了。”
“别在这儿耍宝了,快点走。”
黄氏有孕,小姑子又还小,就只剩下婆婆一个,罗美娘是算着时间想提早过去帮忙的。
大房今年除了院子大门,其他屋门都贴上了张玉寒的墨作,罗美娘来来回回进进出出,都恍惚觉得是在自家院里。
下午家里先祭拜了祖先,张家祭祖也简单,南山村是个杂姓村,村人大多是几十年前朝廷迁移到过来的,村里大姓姓罗,除了罗氏一族设了祠堂外,其他散户都是在家里各拜各的。
纸钱香烛烧完之后,祭祖的肉菜再收拾一下便能上桌,黄氏是在众人忙得差不多了才进灶屋的。她身上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不算新,就是没补丁,上头还能嗅到皂角味儿,对着众人笑了笑。
唐氏见她这样想说她几句,想想大过年的还是算了。
年夜饭前按理要说几句吉祥话,今年又是罗美娘头年进门,张大福也该特地关照她几句。张大福也没漏掉她,说她勤快懂事不爱多话,饭也做得好吃,孩子都喜欢吃,就是过日子还是要节俭才行,不能老弄那些费油的吃食,罗美娘听完只笑了笑。
张大福紧接着又说了几句对新年的寄望,说到最后,他面上明显顿了顿,众人还以为还有什么重要话,没想他犹豫了下,却是加了句:“新年就得有新样子,想做鬼还是做人都是自己决定的,真想通了就好好干,没得让人再看笑话。”最后几个字眼语气极重。
虽然没指名点姓,可话是对谁说的显而易见,张玉寒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张大福也没再说什么。
众人举举杯,酒是黄氏在村里打的,色泽浓浊,罗美娘只一杯就开始吃菜。
一个下午忙下来大家都饿狠了,桌子上堪称筷子齐飞。速度慢点都夹不到好吃的。罗美娘碗里刚多了块白肉,接着又迎天降下一只鸡腿。
罗美娘从来没吃过这么纯粹的年夜饭,一个字,就是吃,嘴巴就没停下过,她碗里略空了点,张玉寒就给她填满。
吃完饭后,罗美娘主动起身收拾碗筷,她在灶屋烧热水的时候,唐氏就进来了。
“娘,你别动了,我烧些热水洗碗,快得很呢。”
“咱们也别争了,一人一半,赶紧把这些活都干了。”
婆媳俩争了几句,屋子里叮铃哐当的洗碗声响起来时,唐氏才把进来的目的说了,她一晚上的火忍到现在。
刚才吃到最后,今年的福气饺子终于被吃出来了,张玉寒一口咬下去牙齿就被磕了下,饺子里的铜钱是唐氏亲自放的,就只放了一个,见是小儿子吃到了她高兴得很,顺嘴就说了一句:“吃到福气饺子,二郎明年福气高照发大财。”
黄氏马上接话道:“发财可不能忘记兄弟。”
有句话叫,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说完这句,黄氏又若无其事说起这两日村里卖春联的事,“昨儿娘在外头卖春联时,外头热闹得就跟庙会一样。二郎有这种好事怎么不叫你大哥一块干?咱们虽然分家了,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爹娘和我们在家里就挣几个种地的钱,眼看着家里还要多一个人口,日子也不知道咋过。”
张大郎许是尴尬,便呵斥媳妇道:“就几幅春联哪需要人手,跑几趟就全都卖完了。这么多的好肉好菜还堵不了你的嘴,不想吃饭就闭嘴回屋。”
大儿子出了声,饭桌上唐氏就忍住了没骂人,这会儿语速跟飞似的:“你跟二郎说说,别听他嫂子在饭桌上的话。兄弟间遇到困难是该帮忙。可大郎现在还没到那份上,她那人见别人挣钱就眼热,要不是看在过年份上,哼!”
罗美娘道:“相公心里有数的。”看张玉寒的样子,就不像会听黄氏话的。
唐氏道:“他再有数我也怕他吃亏,刚才我在屋里就跟老头子说,二郎如今自个日子都没过好,哪有那本事照顾兄弟?他嫂子也不想想二郎在外头多不容易,大郎分家时得了那么多地和银子,他爹年纪也不大,平时做些木活还能贴补家里,只要愿意在家里好好种地,总不会没饭吃。可二郎一人在外头,咱们看不到摸不着,也不知道他到底受了多少委屈,他嫂子一张嘴就想让人帮忙,以后指不定还想让二郎介绍他大哥去县里干活,也不知怎的这般脸大!”
唐氏对大儿媳妇的心思抓得挺准,她心里觉得饭桌上要是没打住,黄氏恐怕就是想说这件事的。
罗美娘道:“嫂子又没直说,我们只当不知道就是。”
要罗美娘说,黄氏的段数其实还不够高。
要真想占人便宜,就不该总说那些酸溜溜的话,不仅上不得台面,还叫人心里不舒服。要是换一幅嘴脸,亲亲热热的走动,和声细语的说话,纵使有些难办的要求,罗美娘反倒不太好意思生气。
不比张玉寒软硬都不吃,她还是吃软不吃硬的。
罗美娘对婆婆说了一句肺腑之言:“娘总是想着二郎不吃亏,可你和爹到底是住在嫂子这里的,以后日子还长着。”
唐氏也知这个道理,不过她就是这么个炮仗性子,看不惯的憋在心里,迟早也是憋死。
当着罗美娘的话,唐氏也说了句实话:“我疼二郎,分家时也没让老头子多分他一些,她得了那么多,二郎是好是坏都跟她无关,她主意就不该再打到二郎身上。大郎现在是没什么,以后媳妇吹多了枕头风,怕是兄弟间也要出问题。我当娘的在旁边看着还能修补修补,等到她什么时候敢跟我摆脸子,也就快到我入土的时候,她对我好不好的也没关系了。”
唐氏这话不太好听,罗美娘呸呸呸了几声,用不赞同的语气道:“娘吃饭时还觉得不能说晦气话,这会儿自己倒说起来了。”
唐氏也就是说顺口罢了,她也怕死,双手合十对着老天道:“信女一时嘴快说错话,千万不能当真。我还想长命百岁,看我家二郎生他十个八个孙子……”
罗美娘:十个八个孙子……
这说的是母猪吧?
好在唐氏只是随口一说,对着空中念叨了好几句之后,就继续跟罗美娘道:“我就是那意思,你知道就成了。”
罗美娘看婆婆这样,总觉得以后大房还是免不了婆媳矛盾,她很真诚道:“娘以后要是觉得跟嫂子处不了,就过来住。二郎经常不在家,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算了,跟你们住,说出去大郎要让人戳脊梁骨的。”两房的墙上开了道门,小儿子不在家,唐氏偶尔也过去住几日,可常住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唐氏很有些老辈人的想法,还是觉得应该跟大儿子一块住,她道:“你也不容易,还是得跟二郎商量商量,夫妻也不能总是分开。”
罗美娘倒觉得一个人住没什么不好的,她是个独立性子,一大家子一起住她能适应,一个人也很能自得其乐,不过婆婆这么说,她还是很知她的好意。
年夜饭碗筷多,洗碗花的时间就长,婆媳俩一个擦碗一个过水,很快就洗得差不多了。
罗美娘和张玉寒都回去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她脸上唇上用了点口红,张玉寒倒没穿罗美娘做给他的羽绒服,都是寻常的粗布衣服,只是都是新的,就显眼了。
黄氏在她身上脸上转悠了好几眼,罗美娘就盯着她的眼睛笑了笑,笑得黄氏主动移开眼。
作者有话说:
第八章
守岁无非就是嗑磕瓜子聊聊天,别人守岁是越晚越困,张玉寒是越发精神。罗美娘早注意到了,她眼睛时不时便看过去一眼。
到子时那会儿罗美娘终于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原是他刚才带侄子妹妹出门看地主放鞭炮时录了视频,评分出来居然有五星,再加上他这两日拍的,凑够三个又能抽一回。
村里张地主家那一千响鞭炮在子夜里噼里啪啦响起来时,众人都捂着耳朵,就只有张玉寒趁人不注意堂而皇之地打开了光屏,罗美娘看到时都觉得他胆子太大。
张玉寒刚才就一直在想,过年时辞旧迎新,也不知道赶在子时按下抽奖按钮,神仙会不会送他一点好东西。
惦记着这个,屋子里满是他爹抽旱烟的烟臭味儿他都没怎么嫌弃,在震天的鞭炮声中,张玉寒就出手了。
他打开录播区,三个达到评分标准的视微亮着光芒,此时左上角的抽奖按钮也已经微微浮起。
即使张玉寒没读过几本书,也知道这幅画面是这人世间绝不存在的、要说他这阵子的运气,可真是绝了。
张玉寒吸了口气,才按下抽奖按钮,紧接着便抽出了——
一套文房四宝。
上回给了一叠红纸,这回给了文房四宝,神仙是鼓励他继续读书?
张玉寒心情有些复杂,千字文他每日抽空看几眼,费了好些日子才背完,这还是被聂先生那句“人不识字,跟畜生没什么区别”给刺激的。
后面再背下去就是四书五经了。
四书五经可是正经秀才的课本,为了讨好神仙,他难不成真要去背吗?
别人做决定要犹犹豫豫拖泥带水反复思考个好几日,张玉寒却相当干净利落,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讨好神仙的还不成的,他不过是背背书罢了,背书这种事,背好了没坏处,背不好也没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