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阿降,屋内又进来了两个嬷嬷,都是在西屋伺候得久的。
施霓早打听清楚,将军平素不喜人近身,整个西院就两个嬷嬷在伺候,听说一开始,程夫人原本是打算留下两个手脚灵泛的年轻丫头在他身侧的,可奈何将军脾气差,脸色也常挂冰,于是堪堪把小丫头们给吓走了。
当初听说这话时,施霓还忍不住想象了下将军恼人的画面,若他脸上不带柔和,确实是挺令人望而生畏的,不过若不这样,他又怎么能在战场上不厉而威,成令敌将首胆寒畏惧的至怖梦魇。
思绪收回,见着霍厌用嬷嬷新端来的温水在洗脸,施霓也迈步从床上下来,而她刚有动作,另一位站在侧边的嬷嬷忽的向床边凑近。
见状,施霓不由视线跟着她走,看她探头在床上寻看着什么,一时了然过来。
新妇落红沾帕,也是大梁的规矩,施霓有点不自在被外人这般毫无合眼地探查私密,于是忙迈步向霍厌身边凑去。
刚到他身侧,就看他察觉似的转身过来,手里还拿着块泛冒热气的绵巾。
他含笑冲她开口说,“近些,帮你擦脸。”
施霓眨了下眼,顾忌着嬷嬷还在,于是下意识想躲,“不,不劳烦夫君,我自己来就好。”
“本将军乐意伺候。”
霍厌拉住她的手腕,开口倒说得一点不顾,之后像是看出了她的微窘心思,于是眼皮一抬,威慑骤起,“你是我夫人,将军府未来的女主人,谁也不敢说你半句闲言碎语,记住了没?”
这话像是在问施霓,可实际任谁都能听出来,这是在威慑警告下人,不可对新夫人有丝毫的怠慢。
而且霍厌一本正经地说她是将军未来的女主人,可那毋庸置疑是属将军正妻的位置,一个小小侧室何以能得如此敬重。
两个嬷嬷当下是面面相觑,心浮困疑,甚至不禁思寻这西凉女到底妖媚,才只伺候了将军一个晚上,便把将军诱到了这般地步,可见是个有手段的,以后她们也必定要小心伺候才是。
之后食上早膳,施霓饮下几口粥,就看阿降在前在后忙活得实在疲惫,两位嬷嬷虽也干些,不过却是倚老卖老专挑清闲,而阿降心实,自是把剩下的重活累活全部包揽。
阿降明明是个爱抱怨的性子,眼下却勤勤恳恳没诉半个字的苦,施霓又怎会不知,阿降是怕自己为难,更想两人新进将军府,她做得多些才能叫她过得舒服。
思及此,施霓微微拧眉,略有所思。
西屋大,仆妇少,现在她住进来也只多了一个阿降,嬷嬷们素来懒散习惯四体不勤,如此一想,人手明显是不够的。
而且阿降不是那种粗使丫头,她长久陪伴在施霓身侧,施霓是早把她当作亲妹妹看待,所以更是看不得她受这个累。
犹豫着,施霓跟将军提了句,“夫君,府中别苑可有多余的丫鬟,怕伺候夫君不周,所以想再收两个干活的进来。”
“我不用人伺候。”
霍厌吃食迅速,一碗粥施霓才舀了两下口,他的就已经见了底。
他把碗放下,没怎么在意地开口,“你觉得人不够随意调就是了,跟林管家说一声就行。”
施霓点点头,冲他温和笑笑,“我知晓了。”
话落,两个嬷嬷倒是不满意了,暗自琢磨新妇娇生惯养,三个人伺候还嫌不够。
……
去东屋请安,霍厌一路上拉着她的手过去,全程小厮仆婢暗自围观,他都毫不在意高调牵手和她并肩。
最后进了东屋,都走到程夫人面前了,他还不愿松手,最后是施霓用力抽出,才勉强寻他作罢。
只是两人这点小动作,到底是入了程夫人的眼。
施霓在长辈面前还是端着淑女架子的,当即不免面上觉得臊,又怕夫人怪罪自己允他胡来。
于是施霓忐忑地端茶到程夫人面前,之后恭敬屈膝,模样很是规矩乖巧。
“母亲,请用茶。”
程夫人刻意顿了顿没立刻接,而是好整以暇地打量自己指上花染凤仙的靓丽颜色,见着施霓的胳膊微抖,她抬眼去看自家儿子的反应。
果然是拧眉在使眼色,目光催促着,仿佛恨不得自己过来亲手把他媳妇给扶起来。
就这么心疼?
程夫人暗叹了口气,到底是依礼用食指敲了三响桌面,之后面无表情地接过了施霓手里的茶,垂目品了品。
淡香如兰,可入口却没了滋味。
程夫人放下瓷杯,将手上带着的那支翡翠东珠软镯摘下,递到施霓面前,是长辈赠予晚辈,寓意讨个彩头。
这是大梁的规矩,只是施霓不知道这个,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
这时身后的霍厌已经走过来,伸手帮她接了礼,还亲手帮她带上。
“这是祖母给母亲的,现在给了你,是以传承。”
有霍厌在身侧施霓就安心多了,于是忙又冲程夫人躬身请礼,“谢过母亲。”
“……”
程夫人看着自己儿子笑得那叫一个宠,心想就算她当真有意为难也是为难不出来了。
而且她给凉女的那个镯子,本是再寻常不过,哪有他说得那般独一无二。
虽的确是老夫人相予,可当年老夫人出手阔绰,给她的镯子没有百个也有几十,结果被他这样一说,仆人们听了还真以为她接受了这个儿媳呢。
思及此,程夫人微微拧眉,当即是没再觉得凉女叫人心头犯堵,反而狠狠瞪了自己那没出息的儿子一眼,直觉没眼再瞅。
想他原本那股孤高冷漠劲哪去了?再说他也不是没见过漂亮姑娘,何至于被个凉女娇滴滴地望上一眼,就被勾得魂都快没了。
一想心头就觉得更堵,念着反正凉女茶也敬了,回礼的镯子她也给了,虽不特殊但也算得名贵,便觉没有继续相面的必要。
于是为了眼不见为净,程夫人挥了下手,板起脸叫霍厌把人带下去了。
……
出了东屋,只他们两个并肩在抄手游廊上散步。
施霓自然觉出了夫人对自己的不喜,于是微微叹息了一声,虽早有心理准备,可到底是难掩低落的。
霍厌有所察觉,脚步一顿,而后拉着她停下,低头俯身问着,“不开心了?”
“没……”她恹恹地回。
“自父亲去后,母亲过得很辛苦,霓霓别怪她,若真有委屈冲我撒就是了。”
听霍厌说起这个,施霓垂目缠着手绢,知道自己没资格有情绪,即便她无辜,即便她根本不知情,可她终究还是西凉人。
“不委屈,只是临近战事,知晓马上要与夫君分开好久,忍不住有些难过。”
施霓不舍他,也担心没有将军在中间在缓,她该如何与程夫人相处,依夫人对自己的排斥,该是很难容得自己的接近吧。
思及此,她苦闷着一张脸,隐隐直犯愁。
于是她副样子映在霍厌眼里,理所应当成了欲挽留,却又知战情严重而不得不收敛不舍。
见状,霍厌心头也是难受得紧。
新婚燕尔,骤然分开,之后将近三月见不到面,他都不知自己该如何作忍。
正想着,腰间忽的被人一抱,看施霓闷闷不乐地依赖着他,情绪也挂低落地开口,“还有十天夫君就要走了,想和夫君多寻时间待着,舍不得。”
听她这般娇声嗲气地倾诉相思,霍厌实在有点挨不住,喉结不由上下滑滚了下,眼神也沉晦下来。
不是他故意要歪解施霓的意思,只是他心思本就装得这个,尝过荤,就素不了了。
他拢着她的腰身,道:“陛下放我新婚的假还有两日,今明都不用早朝,也无他事。”
施霓抬眼看他,似乎心有灵犀地知道,他这话没说完。
“……嗯?”施霓等他后话。
“恩什么。”霍厌不满地出声,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而后下巴贴过来,覆声撩拨耳阔,“回房吗?”
施霓愣住,眨了下眼,当下见他面上罕见现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色。
“不是说是特殊体质。”话音一顿,他把眼避开,明明就在想那个,却面上一副正色模样,“想知道,有多特殊。”
四目对上,施霓眼神微滞,而霍厌完全下意识,轻抿了下唇。
把人带回西屋,霍厌叱厉一声将全部下人遣离,直等到午膳时间临到,也无人敢上前去叨扰半句,就是向来护主的阿降也犹豫着到底没敢近前去。
于是到了第二日,将军府上上下下都传遍了,新进门的少夫人有多受将军的宠。
各院的下人们也都极会看眼色,纷纷争着抢着想去施霓眼前献殷勤。
只不过纵然她们有这个心思,可大多时间里,她们都是见不到少夫人的面的。
就是外人也能察觉,将军把少夫人霸得实在太紧。
人在寝屋全天陪着将军,她们哪轻易见得到?
作者有话说:
小羞耻啊老婆们。
第77章
先前得了将军的允许,于是施霓寻了个将军不在府的间隙,特意找上林管家想寻要两个丫头到西屋。
林管家是个年过花甲的老者,见了她态度倒是恭敬,可是最后却没能帮她把事情办好。
原来是将军和程夫人常年大多时间里都居住在北边的塬壁,这处院子本就是将军几月前纵西凯旋,回京复命时才被重新收拾出来的,所以各院的仆婢都不多。
就是东屋如今的三个嬷嬷,也是程夫人自己从塬壁带来的。
听闻此语,施霓自然知晓自己不合适再去借人,若西屋的差使仆役多过东院,恐怕又被人持以话柄。
正思难着,这时候,阿降避过人小声跟她说道。
“姑娘,你还记不记得宫里的小玉姑娘,就是从前在军营里帮过我们的那个,她前几日托人带信给我,想得姑娘的允许,出宫到将军府来伺候,只是我一忙起来,现在才想起来说。”
施霓一瞬恍然,才记起自己竟忘了这事。
昔日在大梁地界受制于冯昭,她曾亲口对小玉承诺过,待之后自己寻得庇护,便把她要来身侧,不必继续受宫里女官的欺辱,只是之后知晓小玉和将军有过私下联系,便想此事将军会办。
但两人成婚匆急,之后又传来前线紧急战情,故而除去新婚那几日,将军近一段时间日日都是早出晚归,忙于备战,想来是惦记不起这些小事的。
“是我行事疏忽,竟将恩人忘于脑后,待晚上见了将军,我提及一下此事便好。”
阿降:“姑娘才进将军府没多久,自己都还没顾得过来,小玉定是理解的,不过还有一事阿降做不了决定,还请姑娘定夺。”
“何事啊。”施霓觑眼。
“小玉信上尾段提及,说有人托她捎话,念及对方与姑娘同乡的身份,小玉只得传来。”
施霓略蹙眉,“谁?”
阿降忙说:“是和我们一道进京的西凉姑娘,之前她在西凉王殿里一直做些粗活,之后进了梁宫又没个气运,所以被分到了做活最辛苦的浣衣局,估计是在梁宫里过得苦,想投奔姑娘吧。”
施霓思寻,她正好想要两个婢子,若加上小玉再加上她,难题也算迎刃而解了。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施霓念及她身为西凉同乡的身份,被冠以异族之名,在大梁宫里定是受尽白眼,过活辛苦,施霓想起自己先前种种艰难处境,便心软没有拒绝。
“许小玉带她一起来吧。”
阿降恭敬应下,“是。”
……
见了小玉,对方还是一如既往的乖顺恭敬,进来后直接跪地感谢施霓对她的庇护之恩,丝毫没介意施霓是迟了几日才把她招进府里。
倒是施霓有些不好意思受这个大礼,于是忙起身将她扶起,又想劝着,“以后在我跟前儿规矩不必那么多,就跟阿降一样,安心待着就是了,以后在将军府里,没人敢欺负你。”
小玉眼尾带着些泪,坚持要拜完,“姑娘的恩情自不敢忘,不是……是夫人。”
如此说着,小玉忽的意识到了什么,而后立刻垂眼改了称呼。
她这反应,倒引得施霓脸色讪讪的,小玉算是为数不多的,知晓她与将军未成婚前便有旧情之人。
终于把人扶起,施霓又去看那同来自西凉的姑娘。
以前对她没什么印象,也不觉得眼熟,现在仔细打量便觉得其模样倒是十分标致的,只是皮肤被晒得有些黑,大概是因为常年劳作,所以皮肤暗沉并不显得滑润。
也是个可怜的。
施霓询问了她姓名,知晓她叫珍儿。
之后施霓又交代了句,“以后你们都跟着阿降,寻活做活都听她的就好。”
闻言,小玉低顺应了声,而珍儿却忽的扬声献起殷勤来。
“姑娘放心,其实以前在云娘娘院里,我曾远远地瞧上过姑娘一眼,当时直觉姑娘惊为天人的貌美,没想到进了大梁还能伺候姑娘,实在是冥冥缘分,姑娘放心,以后珍儿一定尽心尽力在身侧伺候。”
珍儿是自以为是地耍了个机灵,不知施霓听了这话心里并不是很舒服,想起将军对三王子的介意程度,施霓实不想再因此事,叫他们夫妻之间生隙。
眼下珍儿再提西凉王宫的旧事,丝毫没起到叙旧目的,反而惹得施霓心里闷堵。
阿降也听出这话不对,当下忙叱了声,“说话没个把门儿,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以后再这么嘴上没谱,我看你也不必再在姑娘身侧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