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玩笑在我身上了?”
太子瞥眼威视过去,语气虽是警告宁乐注意说话分寸,可眉眼间却有掩饰不住的愉悦。
反观另一边的宣王,面色微凝,说不出来的失落。
……
施霓到底是太过天真了些。
霍厌手下的暗卫个个轻功了得,也向来来无影去无踪,只听得霍厌一人的调遣。
既如此,他们匿于黑夜,又岂会被她一个毫无功夫在身的小丫头,一眼看出了动向踪迹?
当下,施霓本以为自己走了一天的背运,眼下终于可以高枕无忧地好好睡一觉。
却不知连夜间,太子夜送她回府的消息,已经悄然传到城郊的演练场,到了霍厌的手里。
“深夜密约,笑谈亲和。”
看着暗卫传来密信上的最后八个字,霍厌眸间当即含戾,指腹重重碾捏,纸团在其手间,瞬时碎成了渣屑。
第70章
翌日早朝一过,太子便迫不及待地候在北宸殿,一脸焦急正肃。
关于施霓出宫一事,昨夜他深思了整整一晚,生怕父皇变卦,改了赐婚的主意。
半响后,终于见到梁帝和言相一路言谈着过来,太子身姿板挺,忙迈步迎了上去。
“父皇,舅舅。”
萧承胤揖手恭请,见状,丞相言榷忙也跟回了个礼,“见过殿下。”
梁帝目光停在萧承胤脸上,略微逡巡后,他关切问,“胤儿面色怎这样差,可是身子又有不适?”
“父皇莫忧,先前剑伤已经痊愈。”
其实,太子若没事只回答无碍便可,可是却偏偏挑出字眼,刻意强调了下剑伤,此言,想来不是随意一说的。
梁帝眼神微眯,颔首深思。
“殿下看来是有要事要同圣上言说,微臣还是暂先告退。”言丞相躬礼言道,话落准备退避。
梁帝却阻,“你是外戚,太子的亲舅舅,哪是什么外人?一同进来吧。”
言榷只好依言,只是进时与太子对视一眼,看其面色凝重,像是在为某事愁思。
进了主殿,萧承凛没有迂回委婉,开口直接切入正题。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欲请教之。”
梁帝于高阶龙椅之上睥睨垂眼,沉声回,“你说。”
太子当即屈膝跪地,像是真有什么大事相言,他的这番异样举止,瞬间引得丞相在旁看得同样心惊,不由暗自腹诽道,胤儿的脾性从来都是沉得住气的,怎这回看着如此的急躁。
接着,就听其诚切开口。
“父皇宽恕,儿臣并非有意催促,只是念着父皇曾承诺,待儿臣伤好便考虑将施姑娘赐下,可近日儿臣偶然得知,施姑娘现已被父皇……放出了宫去,儿臣不知父皇此举究竟为何意?”
语气虽诚,但明显带有几分隐隐的怨,甚至还有未说明的质问。
闻言,梁帝当即眉心一蹙。
将施霓秘密送出宫去小心安置,此事他是全权交由霍厌来办的,眼下宫里才安生了堪堪半月,不想这消息,竟这么快就传进了太子的耳里。
霍厌的办事能力自是毋庸置疑,梁帝也深信于他,于是下意识认为,此消息是宫内有人多嘴多舌才传出的,宫里到底人多眼杂,纵使先前在浮芳苑伺候的宫人不敢对外闲言,可宫里骤然少了一瞩目之人,确实难免被人发现异样。
不过梁帝诧异只在一瞬,之后很快面露从容,原本这也只是他的缓兵之计,知晓瞒不了多久,可眼下太子居然为其如此沉不住气,这才是梁帝真正担忧的问题。
于是他不禁想到先前皇后的顾虑,便觉她并非杞人忧天,皇室的嫡长血脉,绝不能与异族沾连。
“太子伤病初愈,没宽慰到你母后,反倒满脑子想的都是西凉女人,可真是我大梁子民爱戴敬重的监国储君。”见太子一副追问模样,梁帝语气不怎么好地回复说。
言榷本相想劝,可太子闻言敛息,听出其讽刺意味却并未退让,当即拱手回。
“儿臣惶恐,只是为了父皇安危,哪怕明知母后忧心,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替父王挡下那一刀。为人子,孝当先,为人臣,君出右,儿臣自当义不容辞。”
“……”
这话一下把梁帝架住,不管如何,太子为他犯险为真。
梁帝沉沉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些,“你是东宫之主,未来的九五至尊,怎可正妃未娶,就先迎一个西凉的异族女进东宫,此事牵连厉害,你该当心中有数。”
太子却坚持,伏首诚言:“父皇,此为儿臣心愿,还望成全……”
闻言,言榷面容凝思,好似忆起了什么陈年旧事,眸中闪过些许复杂情绪。
而梁帝则沉下面色,心想霍厌先前的担忧果然为真。
西凉人素来诡计多端,此番以战败献降为由,送倾城娇女进京,果然为一步谋棋。
眼下梁帝只觉进退为难,若将其留在宫内,则惹人心惶惶,先前刺杀一事虽已事毕,可他心里并非已全无顾忌,可若是久久不定下此女的去处,恐会招来西凉人的耻笑,以为他们胆小如此,更甚损了大梁的颜面。
这段时间,他自然有在认真思量施霓的去留问题,可放眼整个皇室族亲,他却没能找到一个合适又能服众的人选。
西凉女是前线兵士们用流血牺牲艰难赢来的战利品,除了大梁至高无上的君主可拥,太子勉强算有资格,至于其他萧姓一族的子弟,连战场都未上过,何配相拥美人。
思及此,梁帝脑海里不由映出霍厌的面容,西凉数月鏖战,是他攻城略地,立下累累战功,几近无敌姿态而致敌方兵将闻风丧胆,若不论皇姓为尊,霍厌才是最有资格怀拥美人之人。
不过,因着陈年旧怨,霍厌对西凉本能生厌生恨,纵然对方天仙一般的貌美,恐怕他也不会想要。
“陛下,不过一个异族女,何至于如此忧虑,若是担心皇室血统不正,只要那女子今后再无有孕可能,不就两全其美了?“
言丞相板姿颔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残忍之话,竟没一点负担。
太子闻言当即蹙紧眉头,难以置信自己向来谦和的舅舅,居然会生出如此戾念,难道只因施姑娘是异族人,便不配被当作人看?
“施姑娘是我看中之人,还请舅舅收回方才草率之言。”太子言辞道。
言榷未语,却是看向梁帝。
太子意识到什么,忙又紧追急切道,“父皇不可,我们皇家行事素来光明磊落,怎可唇舌一扬,就轻易剥夺一女子的生育权!”
梁帝沉吟片刻,目光看向言榷,片刻才终于出声,“为了皇室血统,如此的确免了很多麻烦,太子,你想好。”
言毕,梁帝拂袖离开,不想再继续为此事费神劳力。
而言榷过去想将太子扶起,却被后者冷面猛地推开。
对此,言榷并不恼,还开口耐心言说,“殿下,西凉那些蛮人贼心不死,西凉女更是不配进东宫啊。”
萧承胤抬了下眼,“哦,是嘛,那依舅舅先见,谁才配得?”
闻言,言榷压低声音,认真言语道,“殿下若真有心和异邦联谊,沔南国实为不二之选,他们占着水域优势,兵力上……”
“舅舅。”太子忽的出声言止,再开口时,语气带着些不明意味,“你对沔南的态度,还真是……不一般。”
言榷面不改色,更不见眼神闪烁,“侍朝奉君,臣只做分内之事。”
……
人都走了,梁帝在北宸殿终于能松下一口气来。
只是太子的急迫态度也叫他意识到,施霓的去留问题不可再拖,一直思虑这此事,而致午膳也吃得没滋没味。
等午睡醒来,就听太监来报,说皇后一个时辰前就到了,此刻依旧在殿门外候着。
梁帝叹了口气,不用猜想也知道皇后的来意,想想,还是将人召了进来。
“皇后是为太子求赐西凉女一事而来?”
梁帝一手摁压在太阳穴上,不停转旋,开口时阖着目,面上显出几分疲惫。
皇后跪地行礼,言辞切切,“臣妾实不忍胤儿被妖女美色惑乱心神,他那样好的孩子,向来洁身自好,一心为君为国,若不是辞花节那日受了勾引,又何至于不听人劝,执意疯魔。臣妾实在担心,这是西凉贼人事先计划好的美人毒计,还请陛下为断策。”
听完皇后的殷切诉求,梁帝只觉更为头疼。
他难道不想早日解决这烫手山芋?可太子眼下执意要人,他若此刻站出来率先把人占下,不仅父子生隙,更恐会惹来天大的笑话。
可除了他们俩,放眼整个大梁,又有谁还有资格要人。
“皇后,你先起来。”
梁帝叹了口气,终是把心中所忧全部说出了口,不是他不作为,实在此事关系良多。
说道最后,他不忍一声叹息,“若不是西凉人事先依定,此女必须由我大梁皇族子弟纳娶,寡人直接把人送给霍厌就是了,胜仗都是霍将军打的,谅朝中没一人敢说一个不字!”
此话是梁帝随口一声抱怨,可皇后却听进了心里。
她认真思量,半响复而出声,“霍将军,其实也未尝不可。”
“嗯?”梁帝看过来。
皇后正色提醒,“陛下忘了嘛,霍厌母亲程氏昔日待字闺阁时,甚得太皇太后喜爱,甚至她老人家口头言承,要将人收作义孙女,只是太皇太后后来病逝,程夫人又远嫁到了塬壁,此事渐渐被人忘却,可有这一层关系在,霍将军怎么不算为我皇族少杰?”
“如此,是否有些牵强?”梁帝凝思。
“怎会?他西凉使臣只说纳娶之人需是皇族,可也没规定必须是血亲。再说,霍将军骁勇无敌,西凉人对其威名闻而生畏,若知晓陛下将人赐给霍将军,就算心中真有不平,又何敢发作?”
皇后的伶牙俐齿,此刻为了太子当真是发挥到了极致。
而梁帝闻言后,半响未启齿出声,像是在认真考虑这个法子的可行度。
诚然此举确有偷机之嫌,可梁帝不得不承认,这是眼下解决难题的最优选择。
西凉为战败国,献降女赐给大梁的战神将军,可谓扬了军队威风,又给西凉以士气打击,最重要的是,如此便可叫太子彻底死了心,保证皇族嫡长血统,不必受异族浸侵。
只是,西凉女恃美行凶,在上京人人争相竞逐,可霍厌,却未必愿意要。
……
霍厌在城郊演练场终于完成兵士的初步遴选,还剩收尾部分没有结束,就被梁帝紧急召回。
荆善不解,问那来传口谕的太监,“陛下可有说是什么要紧事嘛?”
太监恭敬摇了摇头,只说不知。
荆善又道:“那真是奇了怪了,究竟是什么事这么着急,一天都耽搁不得吗?这里也就一日便能完事了……”
“荆善。”霍厌此刻已旋身轻松上马,当下垂眼,对他平声交代,“你留下,帮单起他们完成遴选收尾。”
“是!“
荆善恭敬揖手立刻回道,之后望着将军渐渐远处的身影,不仅腹诽着,将军看着一点不吃惊的模样,好像事先早已料到会被陛下突然召回一般,而且他策马疾驰的速度那么快,是否也太显着急了些。
……
北宸殿内,霍厌一身玄黑常服端立在下,面容不卑不亢。
而梁帝坐于龙椅之上,纵然姿态高高在上,可此刻却是难免生出几分心虚之感来。
“爱卿,刚才那些话不过是寡人的缓兵之计,若你实在不愿要人,寡人自是不会强求。”
此话落下,正躲在屏风后面听着两人对话的皇后娘娘,也是紧张得不由攥紧手心。
她当然知晓霍厌若不答应,谁人也强迫不得,眼下,她只能存着侥幸心理,盼想着辞花节那日施霓的款款妩媚之姿,能入得将军的眼。
如若不然,胤儿被这妖女以美色勾引迷惑,当真是遭了劫数!
她正提心吊胆着,霍厌终于启齿出声,口吻严正,“区区一娇柔无力的女子,纵有贼心也不成气候。为君分忧,乃为人臣之责,陛下安心就是。”
“爱卿此话可当真?”
闻言,梁帝眼底尽是掩藏不住的惊喜,同时也为霍厌的拳拳忠心而倍感欣慰,想想他那亲生的儿子,只会逼他迫他,而霍厌却心怀大义,知晓为全局谋定,可谓良臣!
霍厌躬身简言有力地回:“岂敢戏君?”
梁帝大喜,立刻扬言:“爱卿放心,此女今后进了你的将军府,你若厌恶只管将人晾于一边就是,更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你们霍家与西凉之间的仇怨,寡人也不会当不知,你母亲那边,寡人会亲自书信说明,此番将西凉女收房,你是为了国事而非私心。”
“收房?”
霍厌品味了这两字,肃目冷面之上,终于有了些拧蹙表情。
梁帝却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点头道,“此次是寡人为难你行事,又岂会叫她占你妻妾之位,再说,你母亲哪里会肯。”
霍厌沉思,而后认真道,“此举似乎欠妥。西凉本意将降女献进皇室,甚至还煞有其事地为其加了舜华公主的尊号,眼下他们若知晓,此女不仅进不得皇室,甚至被赐给外臣也未有名分,又怎会轻易依饶?”
梁帝立刻思量着霍厌这话,很快也意识到若真如此行事,西凉人很有可能会认为这是挑衅之举,白白惹来没必要的麻烦。
于是,他只好去听霍厌的打算。
霍厌神色未变地言道,“顾及家母,暂定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