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就跟在霍厌身边,对他可谓了解,他虽赏罚分明,却还是威厉为主,平日里若非屡建奇功,很难得到他当面毫不吝啬的奖赏。
故而眼下,荆善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之感。
细细想来,他所做之事皆在分内,实在不敢以此居功。
于是他上前一步,抱拳半跪回话:“将军,无功不受旅,此剑珍贵异常,荆善怕是受之有愧!”
见他犹犹豫豫,霍厌眉头微蹙,似有几分不耐,紧接语气也凛然了几分。
“既是赏了你,拿着便是,这般婆婆妈妈的做什么。”
说完,看荆善还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踌躇模样,仿佛眼下不把他的功劳讲清楚,他便不会轻易接赏。
于是,霍厌无奈错开眼,之后有些不自在地补了句:“今日之事,你做得不错。”
这话明面讲出来,对霍厌来说的确有些难以启齿,可荆善找来的那个女子,的确方方面面都合他的心意。
如果不是今日回营的阵仗太大,他甚至可能直接抱人上马,把人径自带进自己帐中。
而荆善闻言后却是更加云里雾里,起身后还在一直琢磨,自己今日到底做了什么能这样得将军满意,甚至稀世宝剑都能说赏就赏。
思来想去,他不过就是在将军去寒池解毒时,将附近水域的无关人员驱离,而后便独身回了军营,再无其他作为。
可这些稀松平常之事,何至于得赏?
思及此,荆善又担心起霍厌的毒症,于是便将心头困惑暂且抛之脑后,紧接询问起他的身体状况。
“将军,今日去寒池解毒可还顺利?这毒症发作时隙愈发变得不规律,毒效也越来越强,为求稳妥,我们还是尽早启程回京,找宫中御医根治为好。”
闻言,霍厌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紧接脸色也忽变了下。
荆善跟随霍厌多年,自是能将他的情绪变化觉察敏感,此刻他几乎可以确认,将军确有心事,而且当下不自觉流露出几分愠赧,更是尤为的罕见。
见霍厌久久不语,荆善又心忧地出声提醒:“将军?”
霍厌正色将思绪收敛,而后板起脸,故作冷沉地开口:“嗯,启程之事的确不宜再耽搁。你且交代下去,令全军将士收戟整装,三日后,队伍东进回京。”
“是!”
领命之后,荆善又未雨绸缪道:“回程路途艰远,为防阴毒再犯,末将明日便去城中医馆,叫大夫提前研配几副去心火的药来。”
“不必。”霍厌简言阻了他。
以后有她在身侧,若毒劲再发,他也不必靠着苦药,独自艰难消忍。
霍厌承认,将美人抱进怀里,享受过一次满怀的温香软玉后,他难控沉陷着迷,确实对其上瘾。
要说实话,这毒性虽烈,可前几次发作时他也能生挨下来,可就是见着她时,他偏偏就不想再忍了。
那双柔媚摄魂的美眸虚虚幻幻地勾着他,他当时想的哪里只是拥抱,分明是恨不得当即剥了她,把人要了。
只是当时,看她模样怯怯的,还带着些许惧意,的确叫他油然而生几分怜爱和不舍得。
于是他便想着,反正都是他的人了,也不必急于一时,等以后带人回了上京城,他想怎样金屋藏娇,谁也无权过问一二。
霍厌慢慢收心,将脑海里浮现出的那张娇美面庞驱散,而后出言对荆善吩咐说。
“明日午时过后,你去前营正门亲自替我把人接进来,记得到时避着些人,接到后直接将她送进我帐中。”
荆善不知何人这样重要,能被将军这样记挂在心上。
他正想细问,忽听外面有人出声请见:“将军可在?尚衣女官冯昭有事向将军禀明。”
霍厌颔首示意,荆善见状,扬声冲着帐外说了声:“进。”
冯昭带着三位同级女官一同走近,而后半曲着膝,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得恩起身后,冯昭平着视线开口道:“这么晚还来叨扰将军,实属我们过错,只是此事涉及西凉进献来的美姬,我们担待不起,又拿不定主意,所以特来请将军示意。”
闻言,霍厌略微蹙眉,对此言甚为不以为意。
他短促嗤笑一声,语气不屑:“担待不起?一西凉献降女,如今进了我们大梁军营,就该本本分分,知晓自己的身份,难不成在这她还要端什么架子,叫你们认她一声主子听吗?”
冯昭听了这话,得逞似的松了口气,紧接嘴角也轻轻勾起抹得意的弧度。
之前,她因嫉妒施霓得太子美赞,心头一直堵着口气,于是便忍不住地怀存私心,明里暗里对她及其婢女有所苛待。
原本,她不过就是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却不料霍将军回营这般迅速,还正好赶上施霓染上急症。
她还不至于那么愚蠢,真当不知轻重,若叫施霓主仆二人先行向霍将军言说委屈,恐怕她十有八九会被问责。
于是冯昭干脆先一步占下先机,把理都说到自己这边来,反正身为大梁武将,他们刀刃染血隔着芥蒂,霍将军就算再怎么样,也不会去向着一西凉女子。
冯昭揣度着霍厌的心思,趁机又说:“那西凉女许是之前被人伺候惯了,来到营中可谓挑三拣四,将士们辛辛苦苦挑来做饭的水,还需为她匀些出来专门用作沐浴,就算这样,她还百般不满意,娇贵的真如个公主一般。”
“这不就在刚才,又扬言说自个染了风寒,也不知她是真得了急症,还是知晓将军回了营,故意拖延着不想礼见将军。”
冯昭这话是打了很久的腹稿,她心知此言一出,霍厌自会对施霓心生不满和厌恶。
她们若遭了主帅的不待见,想来回京的这一路上,定会过得不大痛快,思及此,冯昭只觉十足解气。
霍厌拂了拂手,眉间已浮现出几分不耐:“既染了病,那便先遣军医给她医治,待其病好了,后方军备所需的五个水桶,全叫她来挑满。这里是军营,没人在这里宠护公主,豢养闲人,先前她浪费掉的那些厨间用水,自该自己动手还回来。”
“将军所言,下官一定照办。”
听了霍厌的冷言交代,冯昭面上的幸灾乐祸之色几乎快要掩藏不住。
她一边哂然得意,一边又忍不住暗叹,论起严酷手段,谁能比得上霍将军?
又心想着,别说什么怜香惜玉了,就是像施霓那般眼神撩撩弄弄,会发骚勾男人的狐狸精贴近在他面前,想必霍将军也依旧铁面无私,连眉头都不会松一下。
她那副娇滴滴的妩媚做派,旁人见了许会心生爱怜,可遇上霍将军,那可就是柔肠碰铁板,明月照沟渠了。
预想着施霓往后的难过日子,冯昭心头畅然地退了下去。
待人走后,荆善在旁几分犹豫地开口:“将军,灌满五桶水的惩罚是否过重了些?那西凉女子毕竟是要献进宫里的,就算做不成娘娘,大概率也是被哪位殿下收了房,我们这般,恐怕会将人得罪了去。”
闻言,霍厌狭长的眸中闪过几分不屑:“西凉人素来狡猾,此番以女献媚讨好圣上,其心思不耻已是昭然若揭。”
荆善略微思忖,又表认同道:“将军顾虑得是。听闻这西凉女的画像初现宫宴之上,三皇子当即便称赞其美貌无双,上京无二,就连太子殿下那般朗月清风的主,都忍不住明言美誉,赞其工笔勾勒惟妙惟肖。依属下言,太子殿下哪里是赏画,分明也是看上了画上的美人。”
“这还只是见了画像,就已然这般状况,若此女亲身抵达上京,岂非风云暗涌,又引一番竞逐。”
说到这,荆善同样不忍好奇,也想亲眼去见一见这倾城绝世的美人貌。
只是可惜,美人抱病,他这一面还需往后推延。
而霍厌闻言却是不以为意地冷嗤一声,紧接漠然开口道:“这般祸水,还是远离些得好。”
第8章
月悬天幕,泠星高挂。
霍厌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只要一阖上眼,就仿若身临其境,又回到在寒池湍流里,他抱着那女子贴身倚偎的喘息画面。
她身上很香,幽幽的木槿花味缭绕鼻息,直叫他回味到现在还觉难忘。
霍厌在心里惦想着,若明日她来,两人自当同住合衾,那帐中便不宜再这般暗沉昏板,陈设简单。
卧榻周围总该加层挡视屏障,或是添些温馨亮色。
又想,寒池附近开了不少鲜粉明橙的扶桑花,香味雅而淡,叫人采来置于室内,用作装点再合适不过。
想来,她也会喜欢。
渐渐入眠,霍厌心思发沉,罕见陷进幻梦当中。
他眼前迷离,所见处处虚幻,唯缭绕鼻尖的木槿花香愈发真切香萦,之后,他亦寻着花香身承陌生的喧腾。
这一觉,他睡得格外舒快。
……
翌日清晨,军营仄陋一角的矮帐内。
施霓坐对铜镜,任由阿降为她挽髻拭妆,涂脂描黛,只是她眼神始终散散的,看得出来是没什么精神。
不怪她情绪低沉,实在是心头忧虑,又无处消解。
原本以为主帅进了军营,冯昭对她们的苛待会有所收敛,最起码不会再有明面上的缺衣短食。
可施霓却没想到,正因她突然声称染了急症,才叫冯昭心虚吓破了胆,故而先发制人,来了一招恶人先告状。
施霓听闻后倒不在意旁的,只是怕冯昭胡言乱语,恶意引导主帅将军对她们心生不满,徒生厌恼。
她很清楚,身为献降西凉女,被大梁武将不喜也是正常,可在这节骨眼上,若再有人无中生有,借题发挥,恐怕以后的日子当真会艰阻难过。
而且,进营的主帅将军她还未见过面,不知其人秉性如何。
眼下她只盼着,将军会是一公正讲理之人,不至于叫她们主仆无依,当真被欺负得无处明理。
“姑娘,我们暂且忍忍,听说大梁军队即日便要启程向上京进发,等我们进了都城,身临天子脚下,以姑娘的才貌殊容,何患寻不到权贵庇护,到时,她一小小尚衣女官还何足为惧?”
阿降本意是想宽解施霓,怕她心头委屈不平,又无人可诉,可怎奈这话说出来,竟是徒惹施霓一番悲然伤心。
“连在这军营之中,想求些许公平,都这般艰难,怎知进了上京城不会无依更甚,素来权利中心之处,才是真正的虎穴狼窝。”施霓微声叹气着说道。
其实,施霓心态一直都是乐观的,可难免也会有倍感泄气的时候。
尤其此刻,队伍即将东进,身负自择不了的夙命,一去便再回不了头。
阿降见她这般神思低落,心间也跟着不是滋味,于是在旁软言着劝说。
“姑娘不必这般丧气,从前在西凉王殿,都有三王子次次相护姑娘,以后进了大梁,姑娘又生得这般招人疼溺,再寻背靠定非难事。恐怕到时,他们大梁男儿争着抢着都要拜倒裙下,想当我们姑娘的护花使者呢。”
阿降这话显然只是随心一说,没思量措辞严谨,可若落入大梁人耳里,不知道又会招来怎样的不屑讥嘲。
不过好在,阿降也知些轻重,就算再口无遮拦,也只是私下里冲施霓小声言道几句,不会真的对外开口,招引祸端。
阿降年纪小,心思也简单,为了防患未然,施霓还是打算叮嘱一二,提醒她以后在私下也同样要注意小心。
可怎料她还未来得及启齿,身后那面简陋的帐门就被人忽的拉扯开,紧接脚步声跟着杂乱传来。
闻听动响,施霓心头不禁咯噔一下,抬眼望过去,就见冯昭带着一众手下,来势汹汹地闯进门来。
当即,施霓心下一瞬紧张,不知阿降方才那话,是否落入了旁人的耳。
施霓强行镇定地起身相迎,原本,冯昭是该向她行礼的,可她靠着自己是大梁人,在身份上有地利人和的优势,所以处处跋扈,不但不肯弯身见礼,反而还要施霓对她礼遇恭敬。
而这些,营中那些官将即便知晓,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知他们是真的对她身为西凉人感到厌恶,还是顾及着冯昭背后,长公主的面子。
既然寄人篱下,施霓便不会以卵击石,何况这些虚礼她也并不在意。
于是她放低姿态,主动开口问道:“帐内简陋,不知冯大人屈尊来此,是有何贵干?”
闻言,冯昭冷哼了一声,模样高高在上,眼神里更是透着十足的轻蔑。
见状,施霓实在想不明白,冯昭到底是优越在何处,难不成打压着自己,真能给她带来如此大的成就感?
施霓审时度势,将一切暗暗记在心里,有人对她好,她自会记恩,可如果有人仗势欺人,她也不会轻易一笑泯恩仇。
这时,冯昭扬起下巴挥了挥手,将手下人集合在一处,而后端着架势开口。
“有人看到你的贴身侍女,早上趁着放饭间隙,偷偷摸摸溜进了宫女营帐,本官特来搜查,谁知道她会不会是受了什么人的唆使,手脚不干净地偷出来什么东西。”
施霓看了阿降一眼,想到她早上的确悄悄去还宫服,猜测她大致是行事不仔细,被人看个正着。
阿降原本正不服气地怒视着这些不速之客,闻言忽的心虚一瞬,自知自己给姑娘闯了祸,于是垂下眼来,十分无措。
施霓率先冷静下来,知晓此事确实棘手,眼下她们也只能咬死不承认。
于是她否认道:“大人,其中可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从西凉远赴上京,不说随身盘缠多少,就光是进贡的岁礼黄金就带来了不下十斗车,既如此,我们又何至于再去偷盗惹嫌呢?”